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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中秋，别院还是风雅精致，门口挂了个巴掌大的牌子，写着风霁二字。
魏征杭一手抱着酒坛，一手牵着阿月走进去。遍地蜀葵粉白一片，蓝紫色绣球足有人头那么大，新栽的一颗月桂惹得满院飘香。
苏顾站在树下，他穿着黑色暗纹长衫，暗红色袖束，映衬得那张脸如玉石般白皙温润。魏征杭心里想，怎么他穿什么都这么好看。
阿月被几口吃的哄得没了敌意，魏征杭与苏顾坐在八角亭喝酒赏月，苏顾似乎兴致不错，一坛桂花酒被他喝了一半，魏征杭喝了两杯便开始晕头转向，抓着苏顾的手往脸上贴。
“苏顾，我的脸好烫。”
阿月立刻捂住眼睛，苏顾顺手摘了片叶子，往空中一抛，那叶子灵动地朝前面飞去，仿佛一只蝴蝶。阿月立刻被叶子吸引，张牙舞爪追了上去。
魏征杭还在耍赖：“苏顾，我前几天见陆衾了，他说你又去找他拿药了。”
“苏顾，你别再去了，我不吃药也能好的，现在胸口一点都不痛了。”他顿了顿，“你上次被他治病……唔……我好难受……”
苏顾挑了挑眉毛：“你难受什么？”
“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可不是什么正经大夫。”魏征杭闷闷道，“可是他救了你的命。”
“什么跟什么？”苏顾眉头一皱，“是我自己把毒果子拿出来的。”
“啊？”魏征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苏顾想起那日他说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心里明白了几分。
“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
“对了，他还说，这几日有变故……”魏征杭喃喃道，苏顾没听清，微微侧头凑了过去。
魏征杭和他近距离四目相对，呼吸变得炙热起来。
“苏顾，你怎么这么好看。”
魏征杭醉眼朦胧，突然凑上去。
“味道也……这么好闻……甜甜的，像花和果子。”
像只小兽，微凉的鼻子蹭到了苏顾的脖子，呼吸在脖颈间纠缠。
苏顾深吸一口气，低声叹道：“你这样……让我怎么收场……”
“嗯？”魏征杭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掀开看了苏顾一眼，又耷下来。
模糊中感到苏顾微凉得手指在他额头点了一下，魏征杭立刻觉得一股清凉之气自额头传遍全身，顿时头也不晕了，再看他抓着苏顾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顿时“蹭”地脸红了。
“醒了？”苏顾看着他似笑非笑。
“醒了带你去个地方。”苏顾说着，一手牵着他，一手拎着阿月朝外面走去。
晚上的西街比白天还要安静，整条长街连个打更人都看不到。家家户户乌漆嘛黑，一点灯火都不亮。
街口放了一只破碗，不知是那个叫花子留下的。
“这是去哪？”魏征杭疑道，这西街似乎和白天有点不一样，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头顶的满月照得眼前一地光亮，苏顾轻轻一笑：“去逛逛妖市。”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顺手丢进破碗里。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沿街突然从近到远一簇一簇亮起蓝色的火焰。喧闹声仿佛是从远处传至耳边，像是扯下来名为黑夜的遮挡，亮起的火焰下，一条繁华的街道渐渐显现。
灯火通明，乐声交叠，人影攒动，还有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红色的灯笼在头顶摇晃，串起了一整条街。远处高高低低的商铺都亮着，铺子里的伙计穿着人的衣服，却露出毛茸茸尾巴和尖尖的耳朵。身材婀娜的女子脸上的面纱被风掀开，露出细长分叉的舌头。
阿月兴奋地瞪大眼睛，见苏顾对她点点头，立刻跑进了人群。
“哎！等一下！”魏征杭叫了一声，阿月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顾，决定听苏顾的，撒腿就往烤鱼摊跑去。
魏征杭摇了摇头：“这才一顿饭就被收买了。”
他环顾四周，忍不住叹道：“这才是西街吗？”
远远地似乎看到朱老板没收回去的獠牙，正在肉铺前面忙活。
“八月十五是血月，妖市最热闹的一天，就像是绛州城的上元节。”
魏征杭顺着苏顾的手抬头看去，头顶银色的月亮在这里变成了血红色，时刻提醒他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血月妖气大盛，一年一遇，几乎所有的妖都会出来。”
“可是……”魏征杭想了想，“我进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毕竟我是人？”
“这倒是。”苏顾看着他微微一笑，“给你点鬼气就行了。”
他说着，突然捧起魏征杭的脸吻了上去。
魏征杭没感受到什么鬼气，只觉得嘴唇温热，一股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心脏跳得几乎不受控制，他觉得难以喘气。
“走吧。”苏顾神情自若地牵着他的手向前面走去。
魏征杭发现卖糖水的铺子有些眼熟，那几个猴精伙计上蹿下跳，已经端着碗送到他面前：“大人第一次来妖市吧，这碗送你啊。”
魏征杭盛情难却，喝了一口，那糖水清清甜甜。周围又围上来几个人，鲜花饼、糖人、月饼都往他怀里塞，这场景跟他第一次去西街找苏顾时一模一样。
“看来风霁在这里很受欢迎呢。”苏顾看着他微笑道。
魏征杭将吃的给阿月，不好意思道：“都是因为你的面子。”
这一日与上元节差不多热闹，不同的是一个热闹的是人，一个热闹的是妖。
魏征杭忍不住感慨一句：“也没多少差别嘛。”
若要真说有什么区别……
他转头看到鳞次栉比的铺子里，唯有一道朱红色大门是紧闭的。那门后面漆黑一片，似乎街上的灯笼也照不进去，两扇巨大的门板映衬着血月，似乎有流光一闪而过。
魏征杭仿佛着魔了一般，正想要走过去，却被苏顾拉了一下：“想什么呢？”
他恍然回过神，再看过去，对面哪里还有什么朱红色的门？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对方连声道歉，魏征杭摆摆手，看那人似乎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又想起上元节的伽罗游行，也常听说有妖混入，不禁愣了愣。再看刚刚那人的背影，分明是衙门口卖云吞的小贩。
“怎么了？”苏顾见他有异。
“苏顾，你……”魏征杭红着脸，“根本没什么鬼气吧，这些普通人不都跟我一样进来的？”
“啊，被你发现了。”苏顾扬起嘴角，他身后的夜空，血月圆满，一朵烟花炸裂开来。
砰——
火花四溅，满目流光。
那明明灭灭的光亮里，所有人和妖都抬起头，看向同一片天空。
砰——
巨大的花朵在空中绽放又落下。
砰——
这光彩照人的夜色里，有人在身后呼喊。
那声音越来越大，等魏征杭回过头，发现一张血色的巨大天网朝整个妖市覆盖而来。
“苏老板，出事了！”
朱老板手持两把菜刀，刚说完就重重倒在地上，菜刀连着兽爪一起被砍了下来。
啊——
24、我就是要亲手杀你啊
一张巨大的血网盖下来，青灰色道袍的道士从四面围来，指掐手决，嘴里念念有词。
每多念一次，那血网便压下一分。
整个西街妖市乱作一团，尖叫声在耳边回荡，魏征杭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苏顾推到一边，一把剑直挺挺刺来，苏顾拿折扇挡开，背后又刺出一剑。
那名为不予的竹竿道士，还有两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三人将苏顾团团围住。
苏顾冷笑一声，折扇在他手中挽了个花，如幻影般挥向三人。凌厉的气场将三人逼退几步，接着做被一把青色光芒的剑挡了回去。
“掌门师尊！”其中一人喜道。
魏征杭心下一愣，听到混乱中有小妖私语：“臭道士掌门周昀！”
“他怎么来了？苏老板可要吃亏了！”
“别凑热闹了，快躲起来……”
那名叫周昀的道士看起来只有约莫三十多岁，比那冬瓜和竹竿还要年轻几岁，怎么就被叫做师尊？
他长身玉立，玉面青冠，一脸寒霜，仿佛石刻的一般。再仔细看了，那拿剑的手枯皱如树皮，与那张脸极不相称。他身形老持稳重，不看脸大约是个年纪不小的人了。
魏征杭早听闻过修道之人寿命比常人长很多，容貌也能维持不变，第一次见到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周昀口中念了个法决，他手中的剑突然化成无数道剑影朝苏顾刺去。
“苏顾！”魏征杭急得大喊，“给我住手！”
“呵呵，魏大人，在这妖市上，人间的规矩都不管用的。”
魏征杭蓦得回头，那冬瓜一样的不言道人已经如蛇般逼近。
苏顾见状，隔空劈了一掌。他分心救人，自己的后背却被刺中了一剑。
“苏顾！”魏征杭急道。
苏顾后退几步，周昀收回剑，皱着眉：“你原本就受伤了？”
苏顾擦了把嘴角的血迹，扇子“唰”地展开，直直劈向不言。
周昀不禁退后几步：“受伤了还分心，你先想想怎么自保吧。”
他说着又一剑刺来，苏顾手无寸铁，只能用手臂挡住，左臂瞬间又被划伤了一道。
魏征杭想过去，却被不言拦住：“大人去哪里呢，你们两个都自身难保了。”
“喵呜！”斜刺里一团影子跳出来，咬住了不言的手。
不言吃痛，一掌将阿月推开。
“阿月！”
阿月重重撞在墙上，魏征杭双眼赤红，只觉得身体里一阵燥热烦闷，挥拳朝不言打去。
然而那拳头瞬间被不言的浮尘缠住，连带着将他也扯到一边。魏征杭听到苏顾在那边哑着嗓子喊道：“别碰他！”
周昀冷笑一声：“你的对手是我。”
他说着，身边三个道士摆出一个三角形的阵法，嘴里念着什么，苏顾突然捂住耳朵，额头上青筋爆现。
“今日我不周山代表正道，将这妖市一众妖孽一网打尽。”周昀冷哼一声，那血网越压越近，西街的妖们纷纷捂着头痛苦地抽搐，糖水铺的猴子精已经晕了过去。
“传闻中的恶鬼，也不怎么样嘛。”周昀长剑一扫，眼看剑气扫过一众妖，苏顾突然猛然暴起，反身挡住了这一击。
“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挺有骨气。”周昀冷冷一笑。
他突然单手向天，一道剑气在手中凝聚，周围的道士梵音贯耳，那巨网越来越近，围着苏顾的三个道士口鼻流血，嘴里还在念不停。
苏顾像被困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痛苦挣扎。
“苏顾——”魏征杭双目圆睁，一口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不言的浮尘闪电般一勾，将他拖向远处。
“魏大人，贫道有些事要跟你聊聊。”
“聊你大爷！”魏征杭吼道，他被那浮尘死死困住，竟然一时无法脱身。
不言将他推到一间铺子里，几口漆黑的棺材停在里面。魏征杭这才发现，这里是苏顾的棺材铺。
只是夜晚的西街和白日里不同，他刚才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上次西街相遇我就想说了，奈何没有机会。”
“魏大人，不周山百年前曾有位师叔祖，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不言自顾自道，“那位师叔祖后来叛离师门，来到了绛州的三界山。”
“关我屁事？”魏征杭怒道，“放我出去！”
“听我说完。”不言挡住了外面的打斗，魏征杭完全看不到苏顾的情况。
“那位师叔祖在三界山发现了一处寒潭，那寒潭名为三界之境，可以窥探苍生奥秘，获取得道秘法。”
魏征杭心下一顿，又是三界山。
外面传来苏顾的怒吼，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叫得魏征杭撕心裂肺。
浮尘像一把锁困住他，魏征杭寸步难行，那道士的喋喋不休如同钉子般钻进耳朵里。
“三界之境需要六道石开开启，师叔祖大概是天缘已到，偶然中得到了这块灵石。他看到了秘法，就此得道，这之后关了三界之境，并将钥匙藏了起来。”
“得道之后的人便成了神，他在三界山常驻，点化山中精怪，保佑山下百姓，整座三界山聚灵韵气，天地风露精华汇聚，他被人和妖供奉为山神，香火繁盛，传闻千里。”
“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魏征杭不耐烦地打断他。
不言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浮尘没有放松，魏征杭怎么挣扎都没有挣脱，只听得外面轰鸣声不断，尖叫声接连传来，隔了一道门，却如同隔开了炼狱。
他急得胸口发闷，不言却接着道：“这繁盛香火持续了有些年份，直到山神点化了一只山灵，那山灵的真实面目却是恶鬼，趁着乱军侵袭百姓，山神的力量逐渐削弱，最终被他偷袭了。”
“接下来的故事，魏大人恐怕听说了。恶鬼残害生灵，山神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他困在山上，与之同归于尽了。”不言叹了口，“只可惜恶鬼并未被除掉，他一直藏在人间。”
魏征杭觉得手指渐渐冰凉，脑子里混乱不堪，有什么东西似乎正要喷薄而出。
不言看了他一眼，一掌推开了一口棺材的盖板。
“恶鬼记恨山神，藏匿于世间就是为了找山神报仇。”不言看着他，“他把山神的画卷从山神庙里偷了出来，压在棺下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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