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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杭回到衙门，正好碰到赵六来交班。
赵六冲他打了声招呼，笑出一排白牙：“大人，昨晚又外宿啊。”
魏征杭“嗯”了一声，抬腿往里面走。越走越觉得不对，什么叫“又外宿”？
正待想着，一个团子软软地撞过来，阿月抱住他的腿，像猫一样蹭了蹭脸。魏征杭弯腰把她抱起来，梁师爷倒是真的把她当孙女养，这小团子没来多久，已经长了不少肉。
梁师爷从外面赶来，提给他一封信，魏征杭见那信的封漆是皇印，立刻将阿月塞到梁师爷怀里。
“是慕王爷吗？”梁师爷抱着阿月道。
“嗯。”魏征杭展开信草草读完，发现慕王爷只是寻常问候，他上次去信中有稍微提到降妖司，慕王爷回信中只字未提。他又一想，毕竟这传闻年代久远，又毫无记载，想来慕王爷也毫不知情。
“说了什么？”梁师爷被阿月拽着胡子，没空凑过去看。
“问了一下绛州城的情况，没什么事。”魏征杭收了信往里面走，突然发现信的背面写了一段小字，想来是临时匆匆加上的。
“风霁上次提起的干尸一案，倒是不必多虑。天地山川皆有灵气，万物滋生乃是常理，既然可以孕育百姓，自然也可以孕育其他生灵。当朝百姓真龙加护，魑魅魍魉虽不成气候，却阴险异常，万不可以常人之心度之，更不能怀有仁慈之心。若你今后不幸遇上，需尽快诛之，切记！”
魏征杭看着“尽快诛之”四个字，将信收进了柜子里，喊了声赵六。
赵六大咧咧走进来，魏征杭将那傀儡少女的模样仔细描述清楚，让赵六带人去全城搜捕。
这一日忙公务又忙到卯时，魏征杭吃过饭，想起来上次去月老祠，看到大殿后面种了一排竹子，虽不是顶好的品质，但做把扇子应该还是趁手的。
他牵着阿月走出衙门，朝城隍庙走去。正值日落，街上熙熙攘攘，月神河畔杨柳低垂，阿月看什么都好奇，拉着魏征杭在各个铺子前面晃悠。
见过魏征杭的人无不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最后讪讪说一句：“魏大人……恭喜啊……孩子都这么大了……”
魏征杭也懒得解释，到了城隍庙门口，阿月开始警惕，瞪大眼睛鼓着嘴巴，死活不肯进去。
魏征杭拍了拍她的脑袋：“不是把你扔了，放心吧。”
他这次认认真真上了香，傍晚已经没有多少香客，庙子里烟雾袅袅，外面日光昏暗，这里倒是点了满满两排油灯，照得眼前明晃晃一片。
他跪在蒲团上，从前很少来庙里跪拜，此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望着低眉顺目的月老像，心里想的竟然是苏顾。
那穿着青灰色道袍，一脸慈悲得不认识的苏顾。
正待想着，阿月突然躲到了他背后。他抬头看到瞎眼道士走过来，冲他点点头：“魏大人这是要求姻缘吗？”
“我的姻缘恐怕这一路已经被她弄没了。”魏征杭指着阿月。
瞎眼道士仿佛看到了一般，伸手要摸阿月的头，被阿月躲开了。
“魏大人真是菩萨心肠，与神佛有缘。”
魏征杭干笑了两声，说明了来意：“道长，不知道贵庙的竹子可否借我一支？”
瞎眼道士一愣：“大人，来庙里求财求缘的都有，贫道还是第一次见求竹子的。”
魏征杭挠了挠头，好在道士很是随和，叫人砍了一支过来。魏征杭在手里掂了掂，这竹子有些年份，柔韧适中，被寺院的香火熏久了，还带着些许檀香味。
若是做成扇子被苏顾拿在手里，相比很是相称吧。
他心里想着，那瞎眼道士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突然道：“魏大人，上次与你一同过来的那位公子……”
“嗯？怎么了？”魏征杭感觉被他看穿了，顿时一阵紧张。
“没什么。”瞎眼道士微微一笑，“只是想提醒大人一句，履卦难留，互生因果，那人对大人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因缘。”
瞎眼道士摸着胡子，没再继续说下去。魏征杭听得一愣，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沉。
他想起三界山上的山神庙，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
“道长可了解三界山的山神庙？”
“山神庙？山上那个破庙吗？”道士摇了摇头，“听说两朝之前就被人毁了，至于什么原因，现在也无从得知了。”
魏征杭皱着眉想了想：“那你可听说过九相这个人？”
“九相……”道士摸着胡子的手微微一顿，“魏大人哪里听到这个名字？”
“呃……”魏征杭直觉他知道些什么，搪塞道，“我也就是道听途说。”
瞎眼道士沉吟片刻：“贫道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个总角小儿。”
“据说这九相存在于百年前，大多是民间志怪里留下的传说，近些年早被人忘去了。”
“城隍庙藏书阁中有本旧籍，兴许有大人想看的东西。”道士顿了顿道，“只是这书籍找到需费些时日，若是大人想知道，待我找到了再与大人详说，如何？”
魏征杭连连称谢，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那这些传说里，这位九相，可是山神之类的人物？”
“山神？”瞎眼道士微微一窒，继而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恐怕称之为山鬼更为合适吧。”
魏征杭瞬间愣住，他感觉眼前即将拨开的迷雾，似乎又重新弥漫开来。
山中的恶鬼，那定然不是挺拔玉立的山神道人了。
他原以为这九相兴许和苏顾有些关系，现在看来，似乎想的太简单了。
魏征杭一手牵着阿月，一手扛着竹子走出了城隍庙。
他的背后，月老祠烛火通亮，烤得人两眼发晕，瞎眼道人又添了几盏油灯。
17、夜访不归楼
魏征杭回去后认认真真做起了扇子。
他小时候见父亲做过，只记得大概，摸索着刮了几根扇骨，不是太短了，就是太厚了。这样修修整整，等扇子做好，已经是七日后。
素白的绢布扇面，魏征杭想了想，提笔画了一只梨花，又在下面认认真真写着“霜雪顾春窗”几个字，这才将扇子收进檀木盒子里。
他提前一天派人给苏顾送去了请帖，屋顶又落了几片碎瓦下来，想来又是阿月半夜跑出去了。
当日他忙完政事，赵六见他出门，顺口道：“大人今晚睡哪？”
魏征杭一愣：“我不就这一间屋？”
赵六嘿嘿一笑：“大人不是请了苏老板吗，还以为您要留宿……”
魏征杭“蹭”地一下红了脸，倒是赵六奇道：“大人和苏老板一见如故，兄弟之间留宿也是正常吧？”
“正常……”魏征杭心道，他是心里有鬼，正常个屁。
苏顾来到的时候，发现魏征杭选了一个私家的别院。
院子小巧精致，满园蜀葵和绣球开得正好。中间的木质八角亭下摆着一张方桌，桌子不大，几道菜整整齐齐，散发着热气。
魏征杭坐在桌子的一边，冲着他招手微笑。
苏顾心下一顿，刚落座，就见魏征杭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是一个精巧的竹扇。
“上次……给你弄丢了，一直想送你一个。”魏征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苏顾见他手上有不少刺破的痕迹，不禁皱眉：“你亲手做的？”
魏征杭红了脸，别扭道：“我……我手艺不好，你若不喜欢，回头我再去买一把送你。”
苏顾展开扇子，素白的绢布轻轻浅浅几道痕迹，了了勾勒出梨花的形状。梨花原本就是白色，只在扇面留下不明显的轮廓，不经意中看不到，某个角度下又开得正好。
苏顾低头笑了笑：“我很喜欢。”
魏征杭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
他又想起什么，突然跳起来：“糟了，还有汤煮着呢！”
他说着往厨房跑去，不多时手上端了一碗汤出来。
苏顾这才发现，这一桌全部都是家常菜，别院里也不见下人招待。魏征杭见他发现了，便笑道：“我一直想好好谢你，请你吃寻常的酒楼，总觉得你什么都不爱吃。”
“我想着不如亲手做一桌菜感谢你，衙门里不方便，就找人借了这个地方。”魏征杭给他盛了碗汤，“说起来前任知府真是个风花雪月的妙人，这院子是在手札中看到的……”
苏顾接过汤碗，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魏征杭的手背，魏征杭瞬间耳朵红了，他假装不在意地别过头去：“苏顾你看，这里也有蜀葵，和三界山上的一样。”
苏顾喝了碗汤，他喜冷不喜热，极少喝热汤，这次喝起来，却似乎很合胃口。
“风霁喜欢这院子吗？”
“喜欢。”魏征杭心道，是喜欢和你一起在这院子里。
苏顾听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魏征杭见他今天似乎兴致很高，少见地吃了很多，两人边聊边吃，一直到月上屋檐，这才起身回去。
两人沿着长街走回去，头顶月华如霜，落了满地银色。
两人的袖子时不时碰到一起，魏征杭心想，若是能一直这么走下去该多好。再抬头，苏顾正看着他，他比魏征杭高了半个头，此时微微低着头，目光隐藏在阴影下。
“风霁，你上次说走出三界山，要与我说什么？”
魏征杭一愣，想起那一日，突然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喉咙里似乎被什么堵住，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苏顾突然脸色一变，一把将他推到墙边。
魏征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一秒，一队疾驰的马呼啸而过。最前面那人奔出去好远又折回来，冲着魏征杭打了声招呼：“大人，苏老板，忙着呢？”
魏征杭见马上是赵六，后面也是衙门的差役，便道：“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赵六翻身下马：“大人让查的那个满脸是疤的姑娘有消息了，我正带人过去。”
魏征杭一听，立刻道：“我也一起去。”
他说完转头看向苏顾：“苏顾，你先回去吧，这是衙门的事，不好让你再冒险。”
苏顾却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说得不容置喙，魏征杭心想这次还带着衙役，便没再说什么。
“那地方在哪？为何晚上过去？”魏征杭边走边问。
“嘿嘿。”赵六笑得意味不明，“那地方吧，也就晚上热闹。”、
等魏征杭跟着人走去不归楼，才明白赵六为什么笑得这么猥琐。他虽来绛州不久，每月税库司的账簿里倒是没少看到这个名字。
不归楼不知归处，正是听曲寻欢的地方。
赵六动作极快，已经叫人遣散了客人。整个不归楼被差役团团围住，魏征杭正要走进去，却被苏顾拦住。
“我总觉得这里有诈。”
赵六嘿嘿一笑：“周围被围了水泄不通，苏老板不必怕。”
苏顾皱着眉没说什么，魏征杭拉着他轻声道：“好不容易找到踪迹，不管有什么总要上去会会她。”
他说着便跟着赵六一起进去，苏顾叹了口气跟上。
不归楼总共三层，里面更是雕梁画栋，奢靡异常。老鸨被赵六提溜着审问，说话都说不利索：“大人真是……说笑了，咱们楼里的姑娘，若是脸上有疤……还怎么见人啊……”
魏征杭看着一堆吓得花容失色的妓子，有几个胆大的隔着人群偷偷瞄过来，盯着苏顾上看下看。
魏征杭不动声色站在苏顾前面，对那老鸨道：“所有的姑娘都在这里了？”
“都在都在。”老鸨笑得细分乱掉，“魏大人有喜欢的尽管说。”
妓子一见那传闻中的魏青天竟是个如此清秀的年轻人，不禁大胆起来：“魏大人来绛州城这么久，还没光顾过不归楼，今日来了便不要走了。”
魏征杭被她调戏得想掉头就走，又听一个人道：“咦？怎么总觉得少了一个人？”
老鸨顿时脸色惨白，赵六对着花牌数了一遍，奇道：“你确定人都在这？确实少了一个。”
“哎呦，六爷，咱们这里的姑娘来来去去的，有没来得及撤牌子的啊。”老鸨急道。
“这兰花是谁？”有人豆蔻一指，“没见过啊？”
另外一个答道：“是我啊姐姐，你们都笑话我叫茱萸不好听，上个月我就换了名字。”
“那这飞燕又是谁？”
“是新来的啊。”
“……”
一时间乱七八糟，魏征杭皱着眉道：“赵六，你们如何得知那姑娘在这里的？”
“最近有兄弟旧疾犯了，今日去医馆的时候听那大夫说，这几日不归楼的几个客人过去偷偷治病，治的病很是奇怪。”
“哪里奇怪？”
赵六顿了顿，继续道：“说是这些客人别的毛病没有，在不归楼睡了一觉，半夜突然被痛醒，竟是有个面容可怖的姑娘正在他们身上切人皮……”
“他们以为是做梦，第二日醒来，或是大腿，或是手臂，更甚者是脸上，被切掉了一小块薄薄的皮，而他们身边的姑娘都不知情。”
“我找人查了那几个客人，他们点的姑娘不是同一个，却遇到了类似的事。我立刻想到大人说的那缝合的姑娘，便赶了过来……”
魏征杭眉头紧锁，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苏顾一眼，苏顾冲他点点头。
“糟了，快带姑娘们出去！”魏征杭大喊一声，“中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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