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幽单膝跪地观察了一下,刀果然插进了顾兵颈项,此刻血液大量涌出。他立即将顾兵翻身,以伤侧朝上卧于地,双手帮他按住伤口两端,抬头吩咐赵麟:“快去叫吴蕴,让他多带绷带和止血伤药,快!”
赵麟看赵幽神色严肃,语气紧迫,愣愣点了点头,小跑出去。
“我……我……”顾兵抖动着嘴唇,想说话。
赵幽制止:“想活命就闭嘴,越说话血流得越快。”
“我……会不会……死……死……”顾兵不听劝,依旧要说。他一边说,一边死死地抓住赵幽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吴蕴医术高明,你撑到他来,他一定能救你。”
赵幽刚说完,找剪刀的壮汉回来,看到眼前场景吓了一跳,上前要去制服赵幽,赵幽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他死你就尽管过来。”
壮汉立即乖乖站到一旁,不敢动。
“赵……赵幽……”顾兵眼神越来越涣散,却依旧不愿停止说话。
“你能不能闭嘴,活下来以后想说多少话说多少话。”
“我……我……怕……”
“别怕。”见阻止不了,赵幽放轻声音,应和着他,尽量不刺激他。
“我怕……没机会……”
“有机会。”赵幽敷衍。
“对……对……你说……”
“嗯。”
“我不……是……讨厌你……”
“好,讨厌。”赵幽不停地往帐门口看,说着这句刚好看到赵麟带着吴蕴慌慌忙忙进来,赵幽立即招呼:“吴军医,快给他止血。”
吴蕴过来要接手,顾兵拽着赵幽的手不放。赵幽安抚道:“大夫来了,你很快就没事了。”
“我……喜……我喜……”
吴蕴看流出的血量,提醒赵幽:“将军,要赶紧止血。”
“你到这边来。”顾兵已经几近昏死边缘,握不住赵幽的手,赵幽抽身站起,把位置让给吴蕴。
赵麟见赵幽满手鲜血,脸色苍白,紧张道:“将军,你……”
“顾兵的血,我没事。”
他说完,另一个拿药的壮汉端着药碗进来。赵幽指了指拿剪刀壮汉的位置:“到那边站好,不要打扰吴大夫救人。”
腹部隐隐作痛,赵幽看了吴蕴一眼,随便拿了一件衣服穿上。又看了两个壮汉一眼,回头低声吩咐赵麟:“你立即悄悄把赤云军全部调到我营帐外来,随时候命。”
赵麟点点头出去了。
赵幽俯身去看顾兵的情况。只见他已经昏迷,胸口几乎没有了起伏的弧度,看上去和死人一般。他想问问吴蕴能不能把人救回来,又见吴蕴满头大汗,不过一会儿时间,衣背已经湿透,遂不敢打扰。但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在心里反复打算,若是顾兵死了,该怎么拖延时间,让消息尽可能晚一点传回京城。
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吴蕴终于直起身:“血已经止住,经脉也接好了,但是中郎将失血太多,能不能醒来,只能看天意了。”
赵幽蹲下去查看,顾兵气息微弱,几不可闻,忍不住问道:“他……还活着吗?”
此话一问出口,两个壮汉也不约而同往前跨了一步,欲上前来,被赵幽眼神制止。
吴蕴收拾着东西回答:“虽然很微弱,但他还有脉搏和气息,姑且算是还活着吧。你们小心一点,把他搬到床上,注意给他保暖。若是能熬过今晚,应该就会逐渐好转,即便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也不会有性命之虞。若是……”
“我知道了。”赵幽打断他。他知道吴蕴接下来肯定要说若是熬不过今晚,顾兵会死,他不想让那两个壮汉听到吴蕴下这种结论。
“吴大夫。”赵幽叫住准备离开的吴蕴,伸出手腕给他,“我刚才腹部受过重击,帮我把把脉。”
吴蕴闻言赶紧放下东西,去探他脉搏。他皱着眉把了一会儿,语气沉重地道:“孩子无恙,但胎气不稳,将军近几日不可劳累,最好卧床休息。我等会儿煎药过来。”
赵幽松了一口气:“多谢。”
送走吴蕴,赵幽看向两个壮汉:“你们先下去吧,顾中郎将伤势过重,不宜到处搬动,就让他在我这里养伤。”
壮汉相互看了一眼,犹豫道:“丞相让我们保护公子。”
赵幽道:“既然如此,你们自己把他搬走吧。”
“这……”壮汉不得已退出营帐。
赵幽让赵麟帮忙,先把顾兵搬到床上。他又探了探顾兵鼻息,神色愈发沉重。
赵麟不由得道:“顾兵这种坏蛋,死了也就死了,将军何必为他担心。”
赵幽看了他一眼:“他死在我这里,你说顾丞相会怎么做?”
“他……”赵麟张了张嘴,嗫喏道,“大不了我带着将军逃跑。”
“我们俩跑了,其他人呢?”赵幽问。
赵麟知道赵幽所说的其他人是指亦族人。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紧张地看了一眼床上毫无生气的人,问道:“他能活过来吗?”
赵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最好做他醒不来的打算。”
赵幽之前同赵奇谈过迁移的事情后,已经派了一小队人出去寻找适宜安居之地,但至今没有结果。现在情况紧急,只能先逃出周国境内,之后再做打算。
临时落脚地的挑选上,亦族现居地,抛开西边荒芜之地不说,离南边界最近,可是南边的苏薇国向来与周交好,即便过去,到时周国要求交人,苏薇王室肯定会配合。若是萧九阳在,他此刻应当会求助于他,临时庇护所的话,燕国肯定为首选。赵幽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可萧九阳下落不明,如若他真有个万一,燕国上下恐怕也容不下他们这群周人。
“你和赤云军立刻回亦族,带族人往西部山里撤离。”赵幽不得不做此决策。
赵麟从不怀疑赵幽的任何决定,向来是赵幽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可是西部那片人烟荒芜的山林,他再清楚不过,里头多是凶禽猛兽,只有年轻力壮的赤云军会进山狩猎。偶尔有一两只猛兽从山里出来,跑到族里,为祸之大,族里其他人根本无法对付。
“可是山里很危险。”
“没有办法。”赵幽道,“顾兵一死,周国更危险。”赵幽记得山中有个山洞,他们那时把洞中的熊打死后清理过,用巨石堵上,准备做狩猎时歇脚之用的,只是后来战争爆发,来了鸿城再也没有回去。他当即道,“你还记得那个山洞吗,那巨石只有你能推开。你把族人带到那里安顿,赤云军分组昼夜轮流守着洞口,我会尽快通知赵奇,让他带人回去帮你。”
听赵幽这说法,是不打算和他一起走,赵麟问:“那你呢?”
赵幽道:“我要先留在这里,顾兵若是能活下来当然最好,若是他死了,我得拖延时间,不能让消息那么快传回京城。京城离亦族比鸿城离亦族近太多,我怕你赶不及。”
“可是……”
“你听话。”他顿了顿,低声道,“你出去后,先带人把外面那两个顾兵的人制服住,绑了关押起来。”
赵麟只得领命照做,秘密带着赤云军离开了鸿城。
当晚,吴蕴陪着赵幽一起守着顾兵。汤药半点喂不进去。后半夜,顾兵身体越来越冷,赵幽命人在帐篷里点了几个火盆,仍毫无起色。天亮之时,一直盯着顾兵动静的赵幽看到他喉咙处“咕咚”一声,立即推醒吴蕴。吴蕴上前探了探,摇了摇头。
“你等会儿煮解酒汤往这里送。”赵幽吩咐吴蕴。
顾兵带的人不止那两个壮汉,他们三人出来,一晚未归,肯定会有人来寻找。赵幽先一步亲自赶去驿馆,告知陪同顾兵来鸿城的一个管事,说顾兵酒醉不醒,在军营歇下了。他没用顾兵病了的借口,怕管事担心之下要求立即去看顾兵。
管事神色无异,只是谢过赵幽。赵幽见暂时蒙混过去,先行离开。
想着顾兵的尸首得运回京城,他身为顾相独子,不可能用草席裹着就给送回去,赵幽转去了棺材铺。
棺材铺老板见了赵幽,纳罕至极:“赵将军来买棺材?”
赵幽扫了一眼外间,这里只有一个正在做的棺材,还未刷漆,他问老板:“你们这里最贵的棺材长啥样?”
“有有有。将军随我来。”
老板把赵幽带到隔壁小间。小间里只放了一个棺材,不说镶金嵌玉,至少宝石是镶了不少,大面积镀金,一眼望去金光闪闪,富丽堂皇。
赵幽:“……”
老板解释:“这是原先的郡守为他家中老母定制的,定了过后人还没死,就迁任了。因为定金付了不少,就先存在这里。如果将军要用,可以先给你用。”
赵幽:“……有没有正常一点的?稍微庄重一点就成。”
老板又将赵幽带到后面院子里,那里一排一排全是黑乎乎的棺材,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板道:“普通人家都是用这种,没别的了,再就是不上漆,那就更简陋了。”
赵幽犹豫了一下,心想,若是怠慢了顾兵的遗体,顾相指不定更暴跳如雷,于是狠心拍板儿:“要那个花里胡哨的。”
定好棺材的事情,赵幽赶回军营,却见先前那个管事带着几个家丁,在军营门口要求见顾兵。赵幽心中“咯噔”,知道事情恐怕瞒不住了。没想到这个管事不动声色,其实已经起了疑心。
赵幽上前去:“孟管事。”
孟管事见他回来,并不惊慌,拱了拱手,问赵幽:“赵将军,你老实告诉我,我们家公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22、怪人展观赏同类
◎唉。◎
去往京城的官道上,数十个囚车绵延了一路。押送官兵众多,且有弓|弩手队压阵,可见是重囚。
奇怪的是,这些囚犯有老有少,皆是男子,但竟然有一些腹部隆起,好似怀孕一般。
路边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更有听闻消息专门赶来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犯了什么罪?”有人问。
“那几个是男人吧,为什么好像怀了孕似的?”另一个问。
“你们不知道吗?这就是亦族人啊。据说亦族人以男子之身侍人,以男子之身生子,违逆天意,会为国招致祸患,是不祥的人。”人群之中总有知道得多的。
“啊,那抓他们是因为他们带来了灾祸吗?”又问。
“谁知道呢。”
“燕国攻打我们,就是他们招来的吧。”有人猜测。
“那可真该抓。”纷纷附和。
“可是赵幽将军也是亦族人。”有人弱弱地提出异议。
“啊……”众人陷入两难。
“你们没听说?就是因为赵幽通敌叛国,朝廷才捉拿亦族全族的,就算他们不祥,以前也没拿他们怎么样啊。”又有知情人士。
“赵将军怎么可能通敌,他不是一直驻守在燕周要塞,哪儿来的功夫通敌,通的哪国敌?”多数人都表示不相信。
“通的就是燕国!”被质疑的人极其不忿,“据说他不仅通敌,还通奸!替燕国那个太子怀了个孽种!”
他刚说完,众人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一个左腿夹着木板,被人用小木轮推着的少年忽然站了起来,提着他的衣襟怒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人被少年这激烈的反应吓得结巴起来。不过看少年左腿夹着木板,是个瘸子,他又不怕了,继续道,“京城里张贴的布告都说了,赵幽和敌国太子私通已久,都怀上了。我有朋友刚从京城回来,绝对假不了。”
少年似乎失了魂儿,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被推车的老汉拉着坐下。
“啊——”忽然有小孩儿惊叫起来。
原来正路过的囚车上装着“怪物”,里面的几个人除了头是完整的人头之外,身体如一滩滩软肉一般堆在车里,看上去极为骇人。
然而胆子小的害怕,胆子大的又觉得稀奇,犹如看猴戏一般,伸长了脖子,目光追着那几个囚车不愿移开。
“亦族人真是不祥啊,不仅男人能怀孕,居然还有这种怪物。”
“真恶心。”
“真可怕。”
“站远点,站远点,别沾染上不祥了。”
失魂落魄的少年也随着他们的议论,看向那些“怪物”,神情恍惚。
烈日当空照着。被围观的亦族人,即便不是怀孕的男人,也不是人们口中的怪物,也纷纷把脸转开,相互以手挡面,似乎不适应如此强烈的日光。
“九公子?”老汉叫了少年半天,没有反应。
萧九阳脑中仿佛被人用乱棍捶打过,脑浆挤成一团,闷闷地疼,却又有些毫无头绪。他不知道他该先在意什么。他的将军,他的将军为他怀了孩子,而将军的族人此刻正被装在笼子里,游行一般地让人观看,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眼前的场景让他真切地体会到,赵幽想将族人藏起来的心情,那些隐秘的无可奈何与不堪。
头疼,胸口疼,腿也跟着疼了起来。萧九阳仿佛看到赵幽也被人关到笼子里,腹部高耸,任人观赏,任人品评侮辱。他突然嘶吼一声,朝着旁边诋毁越来越甚的那人肚子一拳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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