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无关。我掌门师兄只答应你在此同行,不代表要事事相告。”
“……”被厉执又一番不客气的驳斥,尉迟慎沉了脸,终是不再开口。
嗤。
厉执撇嘴,也懒得再搭理地安静下来。
一时间整片林子只剩几人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偶尔踏过枯枝发出断裂的脆响,厉执蹙眉打量四周,随着越来越暗的天色,面容逐渐凝重。
不对。
继续前行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厉执忽地停下,心内砰砰跳动地扯住司劫,低声道:“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按道理他们这时应已走出林子才对,眼下却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邃,诡异而寂静,甚至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影影绰绰间,总觉得有什么危险正蛰伏于暗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浮梦。”司劫止住脚步,沉吟片刻后轻声道。
闻言蓦地抬头,厉执眉头紧蹙:“你是说……那迷惑人的浮门禁术?”
眼看司劫默认下来,厉执难以置信地重新打量起周围,他当然听过有关“浮梦”的记载,据说是一种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催人失去神智的幻术,中术之人会在恍惚中听从对方的指引,甚至被对方所控,深陷心底最见不得光的一角,即使最亲近的人也可互相残杀,不见血,梦便不会醒。
后来因为手段实在泯灭人性,被浮门第三代门主——也就是现今门主扶风大师列为禁术,先前楚钺所施的扶风步,便是由他所创。
“可是,我们除了走不出这破林子,倒也不像是被啥玩意控制……”而厉执不由与司劫靠近几分,正有些迟疑地猜想会不会是司劫弄错了,却不等话落,心下突然一紧。
他娘的,尉迟慎哪去了?
“小心!”
就在厉执意识到尉迟慎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下一刻只觉一股凉意自头顶猝然笼罩,不等他下意识闪躲,“叮”的一声,紫微七斩已然出鞘,额前碎发被司劫飞扬的袖袍拂过,他定睛看去,只见那偷袭之人正是面目阴鸷的的尉迟慎。
轰然几声,与司劫纠缠间,紫铜手铳的威力惊人,所过之处尘土碎裂,可见尉迟慎分明下了杀心,厉执也是第一次见司劫出手如此狠戾,招式迅猛,霎时间便同尉迟慎斗至远处。
毫无疑问,尉迟慎最先被浮梦所控,想来他这一路心绪杂乱,稍有不慎便受到蛊惑,此刻也不知他到底看见什么幻觉,竟是对司劫这般痛恨。
而默然望着他们的打斗,厉执本来不算担心司劫,心知尉迟慎并非司劫对手,他贸然以伤躯向前反而会拖累司劫。
谁料他不过眨眼的时间,好似看到有黑影极快地由远靠近,就潜伏在司劫背后蠢蠢欲动,他起初以为自己也生出了幻觉,用力揉弄几下双眼,又咬牙摁了把腰腹伤口,疼得精神一振。
却再看去之时脊背登时发凉,哪里是什么幻觉,那体型粗壮正凶神恶煞自后方夹击司劫的狗东西,是楚钺的大山魈!
是楚钺对他们布下了浮梦?
他为何会这浮门禁术?
来不及多想,厉执再不犹豫,掌间飞针刹那飞出,不顾伤势地朝司劫奔去。
就算尉迟慎事后认出他的逢鬼,他也可推脱为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因而并不避讳,厉执全神贯注地与那大山魈周旋,以防司劫在与尉迟慎的交手中再有分心。
那大山魈的确狡猾,自知斗不过厉执,便趁着厉执行动稍缓,几个来回间忽然将庞大的身躯隐于黑暗。
眼前重归静谧,粗重的呼吸不断撞击耳膜,厉执在这不时涌过的细微风声里满头汗水,腰腹伤口崩开,却不敢松懈丝毫。
而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厉执都快以为那大山魈当真躲了起来,又一连串爆裂的闷响自司劫与尉迟慎的方向传来,他终是忍不住回头。
便在他确定司劫无碍的瞬间,脖颈间罡风骤起,厉执极快闪身,却仍晚了一步,那大山魈凌厉无比的利爪已迎面抓来。
“晏如星!”
未成想,司劫破竹之势的一剑斩来同时,厉执整个人也被尉迟慎猛地扑倒在地。
他……叫他什么?
崩裂的伤口被压得更甚,厉执越过尉迟慎望向看不清神情的司劫,十分头疼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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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90.梦醒
那大山魈很快又再次袭来,司劫身形稍作停顿,转身继续与它缠斗。
“你若敢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而手臂强硬地撑在厉执两侧,尉迟慎阴狠的嗓音让一时混乱的厉执又清醒几分,想到他此时因为中了浮梦而将自己错认成晏琇,那他这恐吓也必然是对着晏琇所讲,心中怒火烧起,毫不留情的一掌猛然劈了过去。
“我他娘先把你废了!”
可惜这一掌被尉迟慎偏头躲过,厉执双目泛红,心中跳跃的火苗仿佛失控一般迅速蔓延,满脑子全是晏琇被吊在大庭广众之下时受人羞辱的绝望情景,对尉迟慎的恨意犹如烈火燎原,须臾间便占据了一整颗心。
而尉迟慎同样被厉执的反应激怒,凶神恶煞地攥住厉执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臂,力道极重,几乎要将人的骨头捏碎。
紧接着不待厉执挣脱,猝然一声脆响,半张脸竟被掌掴,立时火辣辣地偏向一旁。
“你就算是我尉迟慎养的一条狗,到死也休想离开。”
尉迟慎狠辣笃定的话语如恶鬼索命,字字清晰敲在厉执愤怒的心间,尤其,他森然说着,一面钳紧厉执的手臂死死卡在他的下颚,一面又接连几下,带着厚茧的掌心极为利落地摩擦过脸颊,脆生生,不算重,但饱含侮辱,若是寻常人,定然会不自觉生出浓烈的卑微与羞耻。
“多少?”片晌过后,他捏住厉执已然微肿的侧脸,冷冷问道。
“……”
良久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自己被掌掴的数目,愕然与震怒一瞬间化作铺天盖地的杀意将厉执淹没。
他曾经猜过尉迟慎不会轻易放走晏琇,却仍未料到这人对晏琇的掌控欲已到了这般令人发指的地步,且见他这待“晏琇”毫无怜惜的变态方式,厉执甚至不敢想象当初在晏琇身上看到的那些过分激烈的痕迹究竟从何而来。
他只知道,不管尉迟慎眼下是否由于浮梦的蛊惑才如此狂虐,这人心底无疑隐藏着巨大的阴霾与残暴,要比他原本以为的可怕程度多出百倍,对于心性单纯的晏琇来说,实在危险。
……杀了他!
便在厉执眼底杀机尽显之时,司劫也已彻底将那纠缠不休的大山魈倒吊于树枝间,任由它凄厉鬼叫却动弹不得一下。
于是裹挟着透骨寒冰的剑芒倏然照过来,尉迟慎面色更沉,不得不翻身躲避,却又连同厉执一起钳往身后,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也是这刹那间,二人强鸷的天乾气息同时迸发,微苦的茶香与洛神花特有的酸凉味道遽然相撞,厉执略有不适地抬头,只见司劫满身凌冽,一头墨发随飘飞的云袍在沉沉夜色下犹如暗涌的煞气,遥望尉迟慎钳制厉执的手掌,面上从未有过的阴沉。
腹间崩开的伤口早就染红整片衣袍,厉执再顾不得,只拼力提气,趁司劫猛地发动攻势,对尉迟慎步步紧逼之际,终是咬牙挣开尉迟慎的掌控,就地翻去另一侧的同时,反手将袖口飞针掷出。
却出人意料的是,当他充斥血意的双目恶狠狠瞥向尉迟慎,霎时间,又从头到脚凉透。
——不远处的两人,竟都成了尉迟慎,一模一样的紫铜手铳,分辨不清的面容。
显然,他也陷入了浮梦,他满心思皆是对尉迟慎的仇恨,一不小心便被钻了空子。
生怕错伤司劫,只得迫切将逢鬼强行止住,厉执惶然摇头,企图从这惊悚的幻觉里清醒。
没想到闭上眼,连鼻间信香都已混淆一片,他凝神辨别半刻仍没能找出丝毫破绽,再抬眸时,只见一人正将对方一掌震出几尺开外。
“司掌门!”
第一反应自然这占了上风之人才是司劫,厉执心下一喜,便朝他靠去。
而他与司劫并肩回望,眼见那尉迟慎再攻来时似是动作一滞,张口说了句什么,可惜深陷浮梦的厉执完全听不清楚,只干脆地再次掷出逢鬼,与司劫一左一右配合默契地向前夹击。
周围雾气渐浓,空气里糅杂着若有似无的腥甜,厉执到底腰腹伤重,行动间愈发吃力,除了嗜血的眼角以及仍显红肿的半边脸颊,整个人苍白如纸,需要司劫不时拉扯才得以稳住摇晃的身形。
且让他越来越迟疑的是,按理说他与司劫联手,尉迟慎撑不太久才对,可不知为何,他们却再迟迟无法更进一步,双方好似进入了僵持,更让他产生强烈的不确定,他现在所看到的情形,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当然,不管事实怎样,若再继续下去,只怕等不到结果,他就要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便在厉执浑身已然麻木,连痛觉都已感受不清,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尉迟慎异常敏捷的身影,模糊间心底烦躁不已,竟又莫名生出了一股哪怕同归于尽也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决绝。
而“嗤”地一声,逢鬼穿破血肉的闷响却在此刻蓦地传来,还不等他将心中想法付诸实际,意外地一招终于将尉迟慎牵制。
也在这时,只见与他距离终能拉近些许的尉迟慎不顾体内穿行的飞针,最后向前几步,迎着司劫重重一掌,却仍旧抬手,极为强硬地将他揽入怀中。
厉执下意识地推拒,只听布帛碎裂声骤起,紧接着因失血过多而发凉的腰腹被紧紧缠住,他心跳猝然加快,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低头,只看到指间猩红的湿腻。
——不见血,梦便不会醒。
“是我。”而眼前万千虚影纵然破灭,厉执终于听清耳边无比熟悉的低语。
91.混账
缥缈四散的痛感重新回归,却并非聚于腹间伤口,而是密集地钻入心扉,厉执恍然明白过来,先前“司劫”打了“尉迟慎”那一掌根本就是被人刻意引导所见,他却信以为真,将尉迟慎认作了司劫,错与尉迟慎联手,同司劫纠缠了这么久。
而他自从对尉迟慎生出那滔天的恨意,一举一动便已彻底受人所控,直逼得司劫为了早些结束这场荒谬的战局,甘愿被他重创,才借此唤醒了他。
自责与心疼如躲避不开的猛兽轮番撕咬,纵使再难以接受,厉执看着眼前只隔片刻未见却仿佛久违的身影,顾不得继续怔愣,转头见到尉迟慎同样已从幻觉中惊醒,明显正在回想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再不犹豫,拼尽余力地朝他冲去。
终是一拳结实地落在那张欠揍的脸上,尉迟慎高大的身形更被厉执撞得向后踉跄,厉执一身血气地压上来,紧接着双手乱翻,在尉迟慎身前粗鲁地搜寻,不出多时果真搜出两三只做工精致的小巧瓷瓶。
不知在想什么,尉迟慎神色阴晴不定,倒也不曾还手,任由厉执抢走那几瓶一看便极为珍稀的灵丹妙药。
飞快地全部打开,总算被厉执找到金楼特有的疗伤奇丹,他独闯十二座外楼时顺手抢来的一颗虽不敌摧心锁,但对于皮肉伤的确有效,想来寻常弟子身上数量有限,尉迟慎倒底是楼主,瓶内有十余颗,厉执急忙喂给司劫服下,一人一颗,剩下的悉数揣进怀里。
“……你觉得怎么样了?”
待司劫无声静坐片晌,厉执凑在一旁,嗓音嘶哑道。
他那时分明是将司劫当成尉迟慎要置于死地,所以用尽了十成的功力,眼下几乎不敢想象逢鬼在司劫血肉间穿梭的情形,若再晚一刻醒来,连同他的五脏六腑都要搅个粉碎。
而厉执早已将染血的飞针收回,却直至现在指尖仍忍不住颤抖,目光在司劫狼藉的身前徘徊,从未像此刻一样认识到他这被江湖唾弃的邪功是如此凶残。
“……”
司劫终于睁眼,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底映出厉执关切的面容。
却没有开口,司劫只沉默看着厉执狼狈不已的侧脸,那上面被掌掴的红痕更加清晰,显得厉执的模样实际有几分滑稽。
“你说你傻不傻?你把我揍醒不就得了,我他娘差点杀了你——”
而厉执充满后怕的又一番话不等落下,司劫眉头紧锁地抬手,指腹轻触着厉执那半边红肿,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尉迟慎。
随即一刹那间,连厉执都未曾回过神来,只见一旁的紫微七斩骤然飞出,合着剑鞘,直直迎向尉迟慎。
显然之前一直顾及到厉执,与尉迟慎的对峙并未全力以赴,此时不再束手束脚,即使负伤,司劫盛着愠怒的一剑依旧让人来不及闪躲。
尉迟慎面上鲜少出现几丝狼狈,原因无他,自是由于司劫那以牙还牙的打法。
冷冽的锋芒完全隐于剑鞘,不伤及性命,却带着强烈的侮辱性,任凭尉迟慎身手如何敏捷,每回都不偏不倚抽在他紧抿的嘴角,不多不少,整好十下。
“金楼鹤归丹名不虚传,为表谢意,尉迟楼主……便不需报数了。”
末了,无视尉迟慎黑云压城的阴郁神情,司劫冷声开口。
饶是厉执,这会儿也被眼前情景所震撼,心下扑通直跳,着实没料到司劫会如此简单粗暴地打了回去。
“司掌门肯手下留情,该说谢的,是我。”
尉迟慎这几句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话显然并非真心,奈何他应该已彻底对司劫的脾性有所改观,心知这以往看起来不入凡尘的五派之首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也就只能作罢。
于是从方才一想起晏琇便堵在心口的一股恶气终是出了些许,眼见尉迟慎除了忍耐别无他法,厉执暂且不再与他计较,毕竟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出楚钺。
而他可以确定的是,早在几人受浮梦影响之时,楚钺便已隐藏在他们的周围,连那被司劫倒吊在树间的大山魈都不知何时被他救走,只一直不肯现身罢了。
“司掌门,”就在司劫凝神欲辩出楚钺所在的方位,厉执思索稍许,不愿他继续耗费内力,便干咳两声,偷偷摸摸地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其实有个办法,能立刻让鬼二叔现身。”
“……什么?”
“你亲我。”
“……”司劫一怔。
“咋的?你是不是嫌弃我像半个猪头——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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