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愕然看向司劫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厉执竟没有在他的脸上找出半分不快之意,下意识联想起不久前扶恶的话,不由小声呢喃,“你难不成真被我灌啥迷魂汤了……”
这回司劫一直未动的眸底倒是无声地映出少许哂意。
又见厉执嘴一撇,紧接着抬头道:“那我还是得提醒你,千万别把我想的太好,毕竟我的身份同你对立,万一——”
“你怕我把心中以为的样子强行按在你的身上,待日后发现你与我想象的不同,便弃你而去。”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乱糟糟的心绪被司劫这般说出来,厉执不太自在地挠挠脸,“就像这彼岸香,眼下是我的确不知情,你信我没毛病,但我自己都不敢保证,我要是知情,会不会选择瞒着你……”
“对不起。”谁知司劫忽地道歉。
“啊?”
“我那些话,让你伤心了。”
“不是,我没那么小心眼子——”
“不要在意,”司劫俨然明白这一向粗枝大叶的傻子在苦恼什么,“你只记住,除了那方面,我对你没什么预期。”
“那方面?”厉执又一愣。
司劫再没有回答,而是抬手将厉执肩头的落叶摘下,视线触及上面被宿铁扇打伤的血痕,沉声开口:“再见到扶风,记得让他唤你师叔祖。”
扑哧。
司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仿佛火盆间骤起的暖舌,将阴霾顷刻化去,厉执瞬时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
他险些给忘了,他既然拜了扶恶为师,那他便与扶恶创派之后的第一代门主是同一辈分,承扶风一声“师叔祖”并不过分。
这么想着已是迫不及待见到扶风吃瘪的模样,厉执心情大好,便笑过之后又呲牙拍着胸脯道:“行,我懂了,刚刚是我太钻牛犄角,若是往后再遇上类似的事,除非你提着紫微七斩来砍我,不然你这脸就是冻成冰挂,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当真!”
方一话落,厉执再无犹豫,背身朝司劫拱去:“司劫劫,快上来!”
“……”司劫正欲制止的手僵在半空。
厉执又嘿嘿一笑:“我见村里的人大多都管自家宝贝疙瘩叫什么茜茜楚楚的,不知为啥听起来热乎得紧,我也这么叫你,够不够亲密?”
司劫闻言表情难免五味杂陈,却没有反驳。
只在厉执强行将他背起之时,不再阻止,任由厉执心满意足地快步走下石阶,不时施以轻功,如欢快矫健的山雀自蜿蜒的窄道一路疾行。
“亲密。”
鼻间充斥青山苍翠的可靠气息,眼看快要行至山脚,厉执听见司劫极轻的回答被疾风吹入耳内。
尽管那声音淡得几乎听不清,却依旧让厉执心潮涌动,本就冻得通红的耳尖更是瑟瑟。
随即虚扶在他身前的手臂微一使力,司劫斜睨他支棱的耳尖,不知有意无意,偏头间唇角蹭过去,蹭得厉执腿一软,险些栽个跟头。
“别闹……”
发痒地缩了缩脖颈,厉执话音未落,忽觉双掌早就托不住司劫,原来不知何时二人姿势已变,司劫一手从身后穿过,牢牢勾在他腰际,他一抬眸,正好看见司劫迎面覆下的薄唇,显然欲亲吻他。
心底猛地一激灵,电光石火间,厉执一掌送去,直将司劫隔出数尺开外的山脚。
“不可!”五指严丝合缝地将嘴巴捂紧,厉执双目圆睁。
“……”
眼见司劫眉头微蹙,厉执稍作一番冷静,才心有余悸地开口解释。
“那彼岸香差点害死臭小子,又神出鬼没的至今都找不着,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现在……为安全起见,事情弄清楚之前,你跟我还是不要太过亲密……”
“……”
神色紧绷,司劫沉默着忽地垂眼,半晌没有抬头。
以为司劫因此而心存芥蒂,厉执急忙又几步跨到跟前,一把扯住他。
可惜不等继续开口,目光顺着司劫正凝视之处看去,厉执面容骤变,再说不出话来。
视线可及,竟是满眼飞溅的猩红,稠密地凝结在轻晃的茎叶间,阳光下惨烈而夺目,仿佛在昭告着这里曾经历一场怎样势猛的恶战。
而再堪堪望去,浓厚的血气之下,静静伏着一道与草色几近相融的石青身影。
呼吸一刹那凝固,胸腔猝然被翻搅,厉执紧盯那无声无息的冰冷脊背,望着零星散落在乱发间的碎裂扇骨,一时难以想象他是何人。
“在这边!”
不远处突兀地响起呼声,厉执讷然转头,只见浩浩荡荡的浮门弟子拥着多日未见的几派首领正自凛冽中大步赶来。
“各位前辈定要替我们门主报仇雪恨!”
107.暴露
在前带路的浮门弟子显然已经先一步到过此地,不远处散落着食盒,正是前来为受罚的扶心送饭时所见,恰巧各派赶在这时抵达,便直接将人全部引了过来。
“司掌门!霁月道长?”
而待众人走近看清他们,皆为神色惊讶,擎山掌门魏渊淳率先出声,明显诧异先前失踪的厉执为何在此。
不过眼看司劫没有作答,他很快被地上的身影引去注意,又凝重问道:“这当真是扶风大师?”
曾在鬼头寨身负重伤的肖青山此时仍有大半边的身子裹着伤布,由神酒弟子搀扶着走近,同样震惊看向草丛间遍体鳞伤的身影。包括尉迟慎也在其中,只是他面对厉执倒并未多言,仿佛他们那一路纠缠从没发生。
司劫一直不语地站在原地,厉执凝眉看去,只见他看似默然的眸底,映出了以往鲜少会流露的空茫。
自从来到浮门,司劫虽然不曾对扶风表现出丝毫亲近,甚至是有些冷漠的,但相识十载,那个一腔正义又死皮赖脸关心他的热忱少年的确早已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直到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悉数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于司劫身上,他才终是掩去所有波澜,缓步走至地上人跟前。
俯身蹲下,掌心穿过被血迹浸透的破碎衣角,将人轻轻翻了过来。
轻微的抽气声骤然响起,尽管早做准备,仍有许多弟子被眼前情景所震撼。
入眼既是血肉模糊的前襟,隐约露出几处森白,那是胸口尽数断裂的肋骨,错位之下几乎将人开膛破肚,可看到内里的五脏六腑好似都纠缠在一起,满目血腥与石青色碎袍相互撕扯,刺人骨髓。
而灰败的面孔间双目怒瞪,血泪凝固,混杂污秽的泥土砂粒,虽模糊不堪,但依稀能够辨认,确实是扶风。
“……”
一时不忍再看,厉执哑然中视线微晃,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昨夜还活生生与他对峙的人,眼下竟真的再无声息,狼狈而残败地躺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
以扶风的身手,怎么可能在自己的门派里遭人杀害,又到底是什么人,因何要下此狠手?
脑内瞬时又涌上解不开的纷杂思绪,厉执想起他那时一摆脱扶风便朝山上而去,分明不曾察觉扶风再有追来的动作,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山脚。
所以他上山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尤其,若他没有看错,扶风身上的伤势竟十分像是……
“是九极教的逢鬼。”
倏然发出的声音打破凝滞已久的气氛,肖青山紧盯扶风血淋淋的伤口,目光悲悯,沙哑说道。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人群中的阵阵骚动,悲愤中也隐隐夹杂低声的啜泣。
“又是魔教!”
“但是门主……门主……魔教为何要害我们门主……”
“这还用想?定是为了七年前被我们五派围剿复仇来了!听说先前就有其他门派的弟子遇害……”
“可金楼的除魔大会不是已经结束了?那抓住的魔教余孽如何处置了?怎么会又冒出来……”
瞳孔猝然缩紧,厉执正呆怔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司劫,闻言心下蓦地泛凉。
而紧接着又有人突然道:“会不会是扶真?”
“对!他也是魔教混进来的!他骗得扶心好惨!扶心——对了!扶心呢?门主出了事,快叫扶心过来!”
然而就在那弟子嚷嚷间,已有另外弟子自旁边山上仓惶而下:“扶心失踪了!”
“什么?”
这下一众弟子更是惶然:“扶心不是在止息台受罚吗?怎么会不见了?”
“上面已经没人了,我刚刚找过,他也不在住处!”
“这,这要怎么办?难不成扶心也被魔教……为什么……”
“可恶!这群魔教如此为非作歹,还有没有天理了!”
“说不定是扶真被揭穿身份之后恼羞成怒,来杀害了门主,又掳走扶心……”
“不错……”
“……”
耳边众说纷纭好似越飘越远,厉执怔然伫立在寒风中,半晌难以动作。
答案兴许另有其他,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可将逢鬼用至这般出神入化地步的人,与他九极教……定然脱不开关系。
“司掌门,还有各位前辈,求求你们一定要替浮门做主,为门主报仇,不管是死是活,都找到扶心!”
一名双眼通红的浮门弟子咬牙说完,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顷刻间,其余弟子也全部跟着跪下。
“求求替我们门主报仇,找到扶心……”
乍然失了主心骨,连同年长的一些浮门弟子也不由慌了手脚,只管随着大众跪求各派帮助。
“你们先起来,”应是被眼前触手可及的悲愤所触动,站在最前的魏渊淳急忙摆手安抚道,“请各位放心,有司掌门与我等在,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且今日出事的就算不是扶风大师,我等也绝不容那些残存的魔教再行伤天害理之事!”
说着,魏渊淳已转向司劫,疑惑道:“司掌门,你之前说带那魔教余孽先行一步来救人,是否都救下了?那魔教余孽现今又安置在何处?我看这件事并不简单——”
“是我大意,让他逃了。”
却正当司劫无声扯下外袍将扶风惨不忍睹的身子披住之时,厉执抢先开口。
随即别过脸,感觉到司劫一瞬紧蹙的眉头,厉执不敢与他直视。
他如今哪里还有脸面,让司劫替他背负一切。
“什么?”果然引来一众注目,魏渊淳皱眉看向他,“霁月道长,这又是怎么回事?”
尉迟慎这时照来的视线也稍带迟疑,俨然没想到厉执会承认下来。
“等一下,那是什么!”
而正欲开口,厉执忽然听到有人惊呼。
顺着发声者的手指看去,原是司劫起身间,扶风一侧手臂落下,露出紧攥的手掌,僵硬握着。
虽然上头血迹斑斑,却能清晰看到,他死死攥住的东西。
是一个木人。
“我,我知道……”与此同时,竟又有一瑟瑟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我知道是谁害了门主……我昨晚都看到了……”
那弟子从后方角落哆嗦着现身,似是强鼓起勇气,一边往魏渊淳等几派首领身旁躲去一边抬手朝厉执一指:“我听见门主亲口说的……”
“他,他就是七年前消失不见的魔教教主!”
108.怀疑
随着对方话落,整片山脚如顷刻被潮水席卷的礁岸,厉执又一次站在翻搅的漩涡中心,看着周围各色面孔,除去骤然被拆穿身份的晴天霹雳,神色竟算平常,甚至是有些坦然的。
像是再怎么伪装,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这位小兄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魏渊淳惊愕问道,不住闪烁的视线更是扫过司劫,带了略微的迟疑。
在场大多数人,除了对厉执下意识生出警惕,余光也悉数都照向了司劫,毕竟他们曾见识过司劫一怒毁掉夕照台的模样,可想而知对这位道侣的在意程度。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霁月道长!”那弟子则继续豁出去一般大声道,“我亲耳听门主说的,他当年闯进司掌门闭关的山洞,利用地坤信香与司掌门强行结契,还偷偷生下了那手脚残疾的孩子,以此来钳制司掌门!”
“……”
看来确实是昨晚听见了他与扶风的对话,厉执反而不怎么意外地看着他,并不辩驳。
那弟子便又继续道:“后来门主阻止他上山,同他打了起来,我,我担心被门主发现偷听,不敢多留便回了住处,只以为凭门主的功夫不会叫他得逞,谁知道……谁知道……”
“门主定是一路追他到这里,才惨遭了他的毒手!”
“各位前辈,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可以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信……不信……就再问问司掌门!”
最后这几句话说完,那弟子已眼眶湿润,痛失门主的恨意终究盖过了对司劫的敬畏。
“司掌门……”果然,魏渊淳面色凝重地转向司劫,虽是震惊于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却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耽搁,直接问道,“他所言,都是真的?”
连肖青山这时也眉头紧锁:“肖某先前便好奇,据说霁月道长从未出过天墟,世人都鲜少见过,怎么会是兑水村这来路不明之人,且看司掌门待他的态度,的确一再纵容,难道说……司掌门当真是受了他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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