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她还要去给其他人看病,阿木自提亦步亦趋地跟着,于是晚饭过后,丁胜旁边就只剩了一个面容戚戚的镇长。
丁胜劝他:“镇长,大家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用过于挂怀。”
镇长却频频叹气:“哎——你怎么会知道,哎——你不懂,他们......算了。”
丁胜偏居一隅,对于别人的牢骚从来是不进耳朵,于是自顾自搬了椅子,坐到门口看斜阳渡鸦了。
黄澄澄的光洒满屋前屋后,薛浪甫一拉开门,便沐浴在了其中,可惜他本人对此毫无感觉,从头到尾都沉着一张脸,关上门走了出去。
门内,燕离腰背挺直,垂首跪着,脚边掉落的是一根坠着红穗子的麒麟鞭,陪着他陷在永夜里。
然而这一次,他必定要违抗薛浪的命令,他没有老实被关在屋里,而是找来了几个信任的影卫,让他们在暗处保护薛浪,自己单枪匹马找楚王去了。
只要薛浪能够活下去,就算之后要赐他死罪,他也无怨无悔。
时间不多了,不到十天,如果再找不到解药......他无比希望这毒没那些人说的那么致命。
薛浪还在生着无谓的气,在说句话就可能爆发的边缘,镇长高兴地站起来,又不安地原地踟蹰,最后看着薛浪走远,才如梦初醒般跟上。
他殷殷地问:“公子,你还好吧?用不用把小芽叫回来再给你看看?”
薛浪挥挥手,赶苍蝇一样地说:“不用,走开。”
镇长不依不饶地说:“真的没事吗?您此行来是......”
“再多说一句,我就是来取你狗命的,滚!”
镇长被吓退了,表情说不上好看。
见他出来,丁胜给他让了点位置。他现在头疼得厉害,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息一下,因为暂时不想看见燕离,所以才跑了出来,想往镇外走。
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跤,好在让丁胜给扶住了。
不期然摸到他的脉象,丁胜愣住一会儿,眉峰微蹙,眼露迷茫,抬臂还欲再探,薛浪却已经抽回了手。“多谢。”
“诶——等等!”
薛浪不听,感觉浑身软绵绵的,脚下轻飘飘的,想来该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才对,到那时脚提起来之后,如坠梦境,每一步都不费力气。
这种感觉着实让人沉溺,可是太接近死亡了。他强压着翻滚的恶心,表面上无事人一样,提起轻功飞檐走壁往山上去了,途中偶尔磕绊,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淡去过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头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忍受,居然想到用头去撞树干,还好最后并没有施行,他抱着头在枯枝落叶上滚了许久,满头大汗,筋疲力尽。
第二天他回到丁胜家中,又忽然得到了王林的飞鸽传书,白纸一张肯定什么也没写,传信的目的只是让他知道他们需要再见面了而已。
于是他刚进屋就又出了门。
然而,镇长拦着不让他走了,一定要请他移步聊聊,薛浪被他纠缠得烦,答应听他说几句话,谁都没注意,一墙之隔有只耳朵正竖了起来。
“公子,你到我们来凤镇来,是有苦衷的吧?”
“一。”
“......别别别。好吧,那小老儿开门见山地说了,我知道你是来找‘云容’的。”
“二。”
“我知道怎么解。”
薛浪终于正眼“看”他一下,却是嗤笑一声说:“说完了?滚。”
“你!”镇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举起手对他指指点点。
“你别后悔,你要是不听我的!就等着人给你收尸吧!”薛浪走远了,镇长涨红了脸还喊着。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再回过神时,看见的是薛浪放大的脸,表情残忍,他说:“老头,活够了是吧?”
薛浪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他艰难地想用双手扒开那只铁钳,无济于事,感受着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也越来越惊恐。
“救——命——”
一直在听墙角的阿木终于站不住了,跨出来替镇长求情说:“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闭嘴!”薛浪猛然侧头吼道,“大人有大量,哈哈哈——用不用我帮你们算算,从我来到这儿起,听过几次这句话了?哼——一群废物!滚!”
薛浪发完火,冷笑着放了惊魂不定的镇长,转身扬长而去。
阿木遥望着他的背影,难过得说不出话,他原以为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镇长叫了他一声,他弯腰把人扶了起来,镇长拉着他的手臂小声问:“你跟那个人相熟吗?”
阿木想了想,还是摇头,他那样的人,应该不想随便认朋友吧。
“听着阿木,”镇长心有余悸地盯着薛浪离去的方向,咽了咽唾沫说,“少和他接触,一看他手上就没少沾人命,最好,他能立马离开这儿,不然我们镇上的人都要完蛋。”
头顶一声鸟叫划过。忽然间,他彷佛换了副面孔,和善地彷佛在自言自语:“客人远道而来,都没有好好招待,这样吧,阿木,你跟我回家拿件礼物送给客人。”
“是。”阿木淡淡地应声,转头告别丁家,“丁爷爷,小芽,我走啦,明天再来看你们。”
小芽手上拿着锅铲跑了出来,也喊道:“阿木哥,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哥明天给你带野兔来。”
“好!”
镇长要阿木拿的礼物用竹筒装着,说是保肝明目的良药,平常无事也可以当茶喝。
阿木将它带回了自己的小屋,临走前,镇长再三叮嘱不能让别人去他那儿,更不能让人发现“神鸟”,他想问为什么,想告诉镇长已经有人去过了,对上老人严肃的面孔,点点头一齐咽回了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是是不是觉得太拖沓了?我也觉得......我尽量让节奏快一点(整个崩掉
54、毒发
他虽觉得镇长今日表现得有些奇怪,但他本能的不愿深想,只要听吩咐做事就好。
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他出了一身的汗,脱下外衣预备到瀑布中去冲洗一番凉快凉快。
去之前,他到屋后看了看那只“神鸟”,它缩起脖子,脑袋埋在胸上厚密柔润的羽毛中,随着呼吸轻微地起起伏伏,像是在打盹。
他没打扰它,俯身往水槽里加了些水,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太阳毒得很,从山脚爬到山顶,攀援的植物都争先恐后地退回了自己的缝隙中,皱缩的花叶在山崖上荡来荡去,倏尔被闷热的空气拖着坠落,落到地上溅起尘埃,迷了行人眼。
王林跪在一条小溪边,因恐惧而难以抬起头,藏在衣裳下的肌肉全部紧绷着,已经一个时辰了,他一动不敢动。
薛浪很久没对他们发过火,以至于他差点忘了,最喜欢折磨他们的,不是贺少堂,是这个男人。
一个时辰前,薛浪满心烦躁地赶到这里,王林守候多时,一见他来,反而像是近乡情怯,说半天开不了口,后来不得不说了,他顶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影卫长昨天夜里走了,调了几个兄弟来接替他的位置,他特意找到属下交代,一定要等到今天才能告诉主子您。”
“走了?”薛浪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去哪儿了?”
王林打了一个冷战,回道:“属下不知。”
薛浪冷笑两声,说:“不知道?马上把他给本王抓回来!想逃,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回来打断他的腿!”
王林为难地说:“影卫长不让我们跟着......”
一道剑气堪堪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夜行衣的衣袖后知后觉地断了一截,薛浪残忍地笑着,手上拿的不是剑,只是一根枯枝罢了。
“废物!弄不清谁是主子了吗?等回了大楚......”
薛浪顿了顿,背过身深吸了两口气,思绪更是纷乱如麻,他恍惚了,能否回去,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定。
他让王林滚蛋,可一身的病痛和心里的火气总要有所发泄,于是他以树枝为兵器,就地练起了枪,绿叶飞舞,风飒飒兮雨霖霖。
暴雨倾盆而至,雷鸣电闪,鸟兽四散逃命,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燕离啊燕离,连你也学会给我添乱了。”他任由雨水拍打在身上,怅然不已。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阿木没能去成外边,他赶忙为“神鸟”撑开雨棚,自己浇湿了一身,那鸟也被闪电吓了一跳,血红的羽毛尽数炸开,“嗝嗝”叫着寻求安慰。
阿木坐在小屋里,看着愈来愈大的雨势叹息:“这雨说下就下,也不知道那个人咋样了?”
山脚下,薛浪被浇得透心凉,依然无法发泄苦闷心情,他知道现在最好找处地方避雨,免得他一会儿晕过去,还需要那些个气人的影卫把他抬走。
可他不能,挪不动脚,他想,淋死在雨里,就这么安静又轰轰烈烈地死去,也好让燕离知道,他就是没了他活不成。
“云容”发作得愈发频繁,他感觉自己的反应越来越迟钝,手脚也很不听使唤了,头重脚轻的症状一直持续着,好多次明明脚踩着地面,他却觉得自己在下坠,坠向无底深渊,又或者在上升,看不到尽头。
夏日的雷雨来得就是那么突然,雨势还没有减小的迹象,雷电倒再次蜂拥而至了,他意识到还待在繁茂的树丛下就是玩命了,恍然间,他莫名想起了那只通体血红的大鸟。
阿木的住处在山巅,每逢这种天气就是他最胆战心惊的时候,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炫目的雷电就劈在他脚尖前一点的地方,所以一般这种时候,他要么赶紧下山,要么找个低洼地带躲着。
就在他拿起伞准备下山之际,雨幕中,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薛公子?!”他又惊又喜地喊。
薛浪浑身都湿透了,心里想着那只怪鸟,双腿就走到了这儿,阿木小跑过来把他扶进屋,问他:“薛公子,这么糟的天,你上山干什么?”
霎时间,一声炸雷撕开云层,以最狰狞的姿态降生下来,饶是阿木见惯了雷雨,也不免被这一声吓怕,瑟缩了一下。
“不管你来做什么,先跟我下山吧,这里太危险了。”阿木看着被雷电照亮的天色,忧心忡忡。
薛浪拨开他的手,走到房里坐下,小木屋渗水很严重,床上的被褥湿了大半,雷雨交加的夜里,为了安全起见,阿木都不会住在山上。
雨水劈里啪啦打在屋顶,房檐下成股的水流分流而下,地里的小白菜被雨打风吹得直不起腰,雷声愈强,天色暗沉得如同天地未开之时。
“你、你怎么坐下啦?”
薛浪歪了歪头,没听见鸟叫,便问道:“那只鸡呢?”
“鸡?”阿木愣了愣,反应过来说,“你说小红吗?它在后边,没事的。”
“带我去看看。”薛浪站起来说。
阿木难以理解地看着他,没想好要用哪句话来反驳,却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说要去看,他真的就带他去了。
刚刚踏出门,轰隆隆的闷雷酝酿着,阿木口中念念有词,表情可谓虔诚,但薛浪听不懂。
“你念的哪门子经?”
阿木回答说:“我在替我们祈福,希望大慈大悲的上苍能保佑我们。”
薛浪蓦地冷笑出声:“上苍?上苍可不会因为你偶尔的念叨,就专门保佑你一个人。”
“就算这样,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心安?薛浪脚下微顿,瘦削的侧脸淌着水显得异常锋利。
那只鸟在雨棚下,脑袋还埋在胸口,保持着单脚站立的姿势,雷声响一响,它便抖上一抖,羽毛湿了大半,那根白毛垂到了地上,不幸被污泥染黑了,这雨棚于它而言还是太小。
“你来见它做什么哟?快下山去吧。”他不慌不忙,阿木却急得想跺脚。
薛浪不听劝,也听不到,只因他一“见”这鸟儿,浑身感官就像封闭了一样,铺天盖地的红再次向他袭来,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挡,一捧雨落在了他衣袖上。
上升,上升,一直升到云中,一直到与雷与风亲密相拥,风雷为他低头,神鸟为他铺路,连天上的神仙都来迎接他,白烟袅袅,香炉结露。
如梦似幻,似幻似真。
他看见一点真实的红色,拼命追了上去。
阿木侧身躲雨的功夫,薛浪如豹子一般跃了出去,抓了他的小红不肯松手,他试图拉住他跟他对话,却发现完全是徒劳,薛浪挣脱他轻轻松松。
过不多久,那满身狼狈的人忽然仰倒下去,砸在花丛里,七窍流血,阿木吓了一大跳,不停地喊他,晃他,依旧无济于事。
藏身暗处的影卫终于觉察到不祥的气息,立马现了身。
“你们是谁?”阿木又吓了一跳,却紧紧护着薛浪,大声说,“走开!”
影七一把推开他,伏在薛浪身上听心跳,而后探脉,回过头还是一筹莫展,他们中间,除了王林,谁都不知道薛浪中了毒,而王林此时可能正在循着燕离的足迹追赶。
脉搏很弱,呼吸时有时无,薛浪危在旦夕,他们唯一想到的就是面前这小子一定是趁主子不注意投了毒。影六气愤地按住阿木,问:“解药在哪?交出来!”
阿木挣扎着:“什么解药?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别伤害他。”
“装好人是吧?我今天非——”
“够了六哥,先解主子的毒要紧。”影七皱着眉头喊道
影六恨恨地放下阿木,又狠狠地问:“你们的大夫呢?”
阿木看了一眼薛浪。“我带你们去找。”
雷雨丝毫不见减弱的趋势,来凤镇的人基本都躲在家中,望着门外发呆。阿木被影六用胳膊夹着,从山上狂奔到了丁家,进门就喊:“小医仙!”
幸好,丁小芽在家,她系着围裙,正在做饭,闻声立马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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