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已经透过窗户逐步前进，冷漠地倾泻在他的脸上。周围的空气此时小幅度地扭曲了一下，察觉到这奇异的变化，他的瞳孔却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深眠中，仍旧维持着原状。
派蒙气喘吁吁地踏入房间，过多的魔力消耗与焦虑混合在一起在看到里昂后变为了雄雄怒火。
他怎么敢！
怎么敢取下戒指！
快步走到里昂面前，他低头俯视着眼眶通红的里昂。
“起来。”
熟悉的声音激活了里昂僵直麻木的身躯，明明是和平日一模一样的声音，但现在他却甘愿自己是个不通情爱的能够钻入土壤中的蚯蚓。
他多想大声质问他，是不是欺弄他人的感情，就能以此为他的生活增添些许微末乐趣？
拳头被大力捏得发出怒吼声，准备将准星对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同性。
里昂几次三番想要通过动手来维护自己可怜的尊严，却悲哀地发现内心早已下意识地阻止了任何对派蒙有害的行为。
他已经缺失了这么做的理由与勇气。
派蒙等了如此之久，里昂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与他亲热，反而是空气中闷人的苦涩滋味儿越发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烦躁地跺了跺靴子，身上的罗布还未来得及解下就匆匆赶了过来，使用魔力追寻又因里昂拿下了戒指而带来了诸多不便，比如他就错误地直接传送到魔力残留气息最浓郁的地方——里昂的宿舍去了，其他微小的气息也给他造成了足够的误导和困扰。
不过按照以前的经验，这个时候只需要一个动作就可以完全改变灵魂的味道……
于是派蒙迫不及待地含住里昂干燥起皮的双唇，一点一点润湿唇瓣的每一处细缝。
他亟需这个低级生物的抚慰。
勾人的芬芳从他低垂的发尾上飘出，里昂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金色的睫毛仍在颤动，唇舌之间温度逐渐攀升，他闭上双眼，悲伤却又可耻地开始享受这个离别的吻。
派蒙发现了他闭眼的动作。以前接吻的时候里昂也会闭上眼睛，只是那微阖的眼睑和泛着蜜光的脸颊会出卖他不平静的内心。派蒙抬起手，从他乌青红肿的眼眶下一寸寸划过，冰凉的触感如同细密的银针戳得内心涌起莫名阵痛。
“把眼睛睁开。”
他用力按着那紧阖的眼睑，试图证实那眼瞳里是不是连窜着浓稠的喜悦，唇齿的动作也随之加大了力度，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脑中蔓延开的惶恐不安。
手指掐住里昂的下颚强行让舌头能够探到口腔深处，从牙槽舔舐到牙缝，黏腻的唾液相交互的触感和吮吸声比每一次都来得更为印象深刻。
里昂默然地接受了这个吻，睁开双眼凝视着情动的派蒙。
“为什么把戒指取下来？”
强忍着鼻端萦绕的丝毫不减的苦柚味，派蒙开口质问道。
里昂扭过头，避开他灼灼的视线。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你是个男性。”
在我第一次唤你雷蒙盖顿小姐时，你就应该戳穿我的幻想。
而不应是在昨天。
派蒙一顿，几欲冒火的喉咙好像突然被什么堵住了，等他再抬头看里昂时，却发现麦色的脸庞上早已泪流不止。
15、后悔
朱迪安娜·波卡纳最近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那个工坊里向来深爱着自己未婚妻的男人——里昂·卡尔本，他右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竟然不见了，只留下证明戒环存在的一圈白痕。而他本人，自从皇家舞会结束后也变得格外萎靡不振，短青的胡茬布满了下巴，眼中不时跃动的激昂火光也变成了枯柴烧剩的一捧死气沉沉的灰烬。
且不说别的，单单是那颓丧阴郁的气息，配上他俊逸的外表和相当绅士的名号，也足够吸引一部分持有遐思的怀春少女了。
而她，工坊里的交际花，准备去一探究竟，顺道可以丰富一下自己的情史！
“嗨里昂！”
朱迪安娜撩了撩自己火红的头发，香甜的气息从发丝间飘扬着溢出。她今天特意用红花和蜂蜜洗了头发，听贵族夫人们说这种甜味可以让男人感到欢愉。
“你好，波卡纳小姐。”
里昂将右手横在腰间，十分礼貌地鞠了一躬，并默默地拉开了自己和她的距离，维持在一个可以听见对方说话声音的合适长度。
朱迪安娜察觉到他的动作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难堪，恰恰相反，她用那双狭长而眼尾上挑的眸子仔细打量着里昂，检阅般的目光从他瘦至棱角分明的剖析到那完全无法称作“好看”的手指，像仔细打量一个商品后的买家，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宽厚的臂膀，也应该迎来新的女主人了吧？
……
派蒙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鬼鬼祟祟且十分像王都中的盗贼。
但请问哪一位身着藏红杰斯塔卡布，手戴软皮革手套且饰以流苏的贵族会偷偷藏匿在墙角，窥视他人的言行？
他自认为非常隐蔽地在观察里昂，宽大的帽檐完美地遮盖了任何一丝可以反射头发色泽的阳光。
如果没有来往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效果可能会更好。
自从那天他无法回答里昂的问题狼狈不堪地逃跑时，是的，确实是需要用“狼狈不堪”这个词来形容，毕竟回到宅邸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那枚戒指一眼，额角的头发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一缕一缕地粘在眉梢旁。
惶恐不安充斥着派蒙的心头，人类最难以用语言描绘出的情感——这世界上无数人为之欣喜、为之癫狂、为之倾家荡产的奇怪玩意儿，犹如展现在他眼前一堵结实牢固的城墙，在现实中无所不能的魔力却一丁点儿都无法在这座爱情的堡垒上打出一个窟窿。
于是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的他选择按照人类面对战争的方法来处理这堵城墙，静静地等待着墙内“敌方军队”的变动。
但上帝可以作证，没有哪一位率领军队的将军，是会用如同猛兽般贪婪垂涎的眼神盯着敌国将领的。那眼神直直地咬着里昂的灵魂，企图从一团辛涩中剥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甜味。
结果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他看到朱迪安娜拎着裙摆接近里昂时并没有过多在意，但两人竟然逐渐相谈甚欢，尖端如同花朵盛开般丝丝缕缕的蜜线四下飘散。
丑陋的红发女巫……！
她是不是在使用巫术！
“咔”的一声，手杖握柄的蛇翼被活生生掰断，金属粉末在风中瑟瑟发抖，被迫吹向正在沿着鹅卵石铺就成小路聊天的两人。
“波卡纳小姐，我没有想到您对雕刻竟然了解这么多。”
“随意地看低一位女士可是十分失礼的呢，里昂。”
听到这句话，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蜜蜡般的光泽又重新一深一浅地开始闪烁在那浅棕色的瞳孔中。
还需要一个契机……
朱迪安娜用余光瞥见不远的前方有一块凸起的灰色石头，那里有一处细缝，很适合作为她鞋跟卡住的地方。
于是，非常不小心地，朱迪安娜一脚踩进了石缝中，丰满的身躯也因为缺乏平衡让前倒去。
这个方法可是无意中创造了无数肢体的摩擦，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逃过落入手心的娇软。尤其是那些自诩“绅士”的低俗男人，最后还不是乖乖臣服在她的蓬裙之下？
想到这里，朱迪安娜·波卡纳不无得意的在内心暗嗤。
“小心！”
……
她向上帝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过人。
右臂膀被人大力架起，整个身体向右上方倾斜，头发蓬乱，引以为傲的身材没有发挥丁点儿作用，她发现里昂是真的想要防止她摔跤而不是为一场亲密接触找一个无可挑剔的借口。
“我先扶您到那边坐着吧？”
要不是里昂仍旧温和关心的语气，朱迪安娜甚至认为他是在羞讽嘲辱而逼迫她一走了之，慌乱中她只能点点头以暂缓这尴尬场面所带来的冲击。
里昂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小臂，将她安置到最近的一个长椅上。
“需要我拿些冰块来吗？”
朱迪安娜看着那双真诚且不掺杂一丝男女□□的双眸，紧咬着下唇。她该怎么做才能不展示出完好无损的脚踝？
主，请您帮帮我吧！
不知是不是上帝听到了这声来自信徒的求助，他很慷慨地降下了屏障。
“里昂！外面有客人找你！”
听到这声呼唤，朱迪安娜的内心丝毫不亚于行走在沙漠的旅客得到一壶水、处于饥荒的难民得到一块面包那样激动，她推了推里昂的后脊背，示意他快去迎接这位难得的客人。
“可是……您的脚怎么办？”
“我会叫我的姐姐过来帮我的，你快去吧！”
里昂不放心地向门口走去，他认为一个受伤的人是无法照顾好自己的，但既然对方已经表示了拒绝，他也不能丢下客人不管，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件事，准备在会面结束后就去探望一下受伤的波卡纳小姐。
16、谈话
余晖从窗棂悄悄铺满在油画前驻足观赏的贵族男子的背部，金发褪去了夺目的华丽却余下如同酒盏中所晃动液体般的醇和，藏红的常服使得他与那涂满殷色的廷殿几近融为一体，像是从挂像中走出的人物。
画作中的圣母和圣子面容祥和地注视着这位来者，客人也近乎真心实意地祷告祝愿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仿佛静止在彼此相互交融的静谧视线中。
至少里昂是这么认为的。
面对这幅神圣的场景，他本能地感到心颤，不愿再上前一步打扰。
……
劣质的玩意儿。
结构、线条和铺色都可以说是十足的大流，不过挂在这种地方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派蒙轻哼一声，提起手杖转身时，发现自己寻找的人就在身后，大理石雕塑般静静地凝视着他。
看来第一时间赶过来打断女巫的施法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这里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派蒙有意忽略掉令他不愉的气息，牵起他的手准备向工坊外停着的马车走去。久违的粗糙触感传来的一瞬间，藏于躯壳内的恶魔舒爽地眯起了眼睛。
美味的美味的美味的灵魂……
吃掉他吃掉他吃掉他……
派蒙将左手略微合紧了些。
只要好好跟他说一下，两人的关系就一定能恢复到从前……不，或许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到底是低级生物，最难的问题也不过如此。
他不无得意地想着。
里昂睁着仍未褪红肿的眼眶，努力不去在意两人交握的手。他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前几天真相的无情揭露给他造成的冲击还未缓和，却是下意识地给牵手找了一个自己所能信服的借口。
……
雷蒙盖顿家族府邸，派蒙寝殿的偏厅中，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两侧沙发上，矮几上已陈出女仆布好的茶和甜点。
“大人，请您宽恕我的罪过。”
里昂将头低低地埋进双臂交叠所形成的区域内，沉闷的嗓音如同隔着一层不透风的膜般从喉咙中溢出。
他已经看清了，抑或是，不得不承认。
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从贵族男子的一举一动得以彰显，而自己则如同满是华贵珠宝的陈列室中品质最次、最朴实的那一枚……甚至不能这么说，路边上随处可见的灰色棱石应该是个更为贴切的形容。不单论是否真心，热恋期的浪潮回落，横亘在二人面前的无形沟壑已经从深层浮到沙滩表面，天壤之别并不是光用爱情阶梯就可以弥补的距离。
更何况，他听说有些私生活风流的贵族热衷于圈养男性情人，自己……也许是为派蒙所倾倒的无数人之一，是最木讷、最愚蠢的一个吧。
自己只是来自一个远郊闻所未闻的小镇。他偶有一面见过王都的流莺，尽管只是街头涂抹脂膏，芳香娇软的身躯，婉转悦耳的嗓音，眉宇间尽是撩动拨人的一泓春水。
贵族们喜爱的应该是甜腻腻地倚在肩头、一掐就能掐出汁水的蜜桃，而不是硬梆梆的无趣木板。
里昂自嘲地笑了笑。
派蒙大公……
派蒙大公……
大公……
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适应这个身份的突变。
大公也许还念着往日的旧情不会因为逃避宠幸而降罪于他，他还有什么资格失望呢？
“您的宠爱于我是恩赐。我对您拨冗前来感到不尽地感激，并以此为荣，但碍于木匠身份，我恐怕会给您的高贵身份蒙羞……”
他在说什么？
派蒙紧紧盯着那张一开一合的嘴，陌生而古怪的词汇从里面不断蹦出。那双眼睛虽然是注视着他，但里面似乎写满了抗拒。
“……我认为我不应再给大人您添麻烦，在皇家工坊的学习结束后我会立即返回布莱斯小镇……”
“……我会安分守己，继续平民的生活……”
“什么是，平民的生活？”
沙哑怪异的腔调打断了里昂的思绪，迫使他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是与您拥有的生活不同的，工作、娶妻、生子，然后死亡。”
时光足以治愈他的伤口，这也许会花上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但之后便是如常的生活。
上帝赐予他幸福爱情的同时又残忍地击碎了他的美梦，即便如此，对生活本身的热爱却无法毁灭，不是吗？
“娶妻？你想娶妻？”
派蒙古怪地挤出声音，他强行抿起唇否则咒骂的话语将会不间断地向外蹦出。靴子尖端在矮几桌面下缓缓摩擦，焦躁地寻找合适的爆发点。
“是的大人，我希望有一位姑娘能够陪伴我度过余生。”
“和一个低级生物？！”
6/12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