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糕滑过口腔的温度,化得很快。争分夺秒的舔食过后就剩下沾染甜味的木棍和黏哒哒的嘴唇,周承韫仰起头死皮赖脸要林小禾给他擦嘴。
脚步声纷至,同学交谈的言语仿佛响在耳边,抓紧课间时间来吃东西的馋猫们就要走近。林小禾飞快地拉起周承韫把他推到开水箱后面,小心探出一截舌尖在他唇上一扫,“好了,快走吧。”说罢就转身不再看他。
而他欠兮兮地在后面笑,“我们小禾学坏了,不光会逃课还知道监控死角。”
“还不是因为找你。”林小禾背对他悄悄藏起发红的脸,可惜耳朵已经出卖自己,也看不见周承韫仍在偷笑。可那道目光宛如火焰,烧得他冒起热气,不自觉想朝前走,“快点,等下又要上课了。”
“等等,给我再看两眼。下周不来看你啊,我准备去驾校,早点拿本就可以送你去看奶奶。”周承韫快走两步,又跟到他身旁。
林奶奶住的养老院临近城郊,是处风景不错的康养区。价格合适,看护专业,唯一的缺点就是远。公交地铁来回倒,从起点站坐到末尾。
周日时间有限,跑一趟往往精疲力竭。可费用是周承韫的妈妈替他们出,林小禾心里有负担,排除掉市区里条件相当的地方执意选在这里。
周承韫挺臭美,九月太阳还未歇气,却是一片秋高气爽,抬眼望去没有一朵云可以遮遮凶猛的紫外线。他不觉得肤色是衡量气概的标准,原计划等到冬天学车。林小禾客气要强,绝无可能开口请司机送他,没办法,只有自己上。
“嗯,周末打电话就是。不着急的,安全稳妥重要。”林小禾不太懂学车的流程,因而忽略了科一很可能会成为周承韫的难题,光惦记着这个马大哈要是太过兴奋会闯哪些祸来。
“没那么快摸车,就是先去了解了解。”周承韫看着林小禾自己都没察觉的忧心忡忡的模样,心情大好,在被人责怪之前快速地捏了捏他的耳垂,“今天的要补起来,晚上别学习了,一起吃饭,陪陪我。带你见我的朋友,他们都在学校,认识一下,互相关照。”
过于懂事的性子太令人操心,周承韫反而希望恋人可以骄纵一些,最好多依赖他。
林小禾至今只见过两位与周承韫生活相关的人,司机与阿姨。突然被告知将有一扇通往周承韫的大门敞开,他无措又紧张,表面镇定手心却微微汗湿。还好周围同学太多,他们无法牵手,周承韫也没能发现。
见他久久未答复,而前往教学楼的路就要到头,周承韫有些着急,重复了一遍:“就当陪我嘛,去吧。”
林小禾的头点到一半生生被突如其来的甜润嗓音打断,他们身后有个人满是惊喜地问:“周承韫?你真回来了?”
被叫到的人皱眉回头,几步之外是两个女孩,左边那个显然更加主动。她披散一头长发,穿着清爽的长袖,柔和的脸上全是笑意。周承韫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好像些微反应就让女孩接收到继续的信号,她接着问:“你回来干什么?”
“回来复读。”周承韫保持半侧身的姿势随口扯谎,意图糊弄。
显然对方的不依不挠被低估,女孩似乎没能识别他的敷衍,反而兴致勃勃,“真的呀。”
“假的。”
女孩上扬的嘴角尴尬一僵,很快调整好表情,重新绽开更亲和的笑,探究的目光移向林小禾,“这位是你的新朋友?以前还没见你们一起玩过。”
两个人聊得火热,虽然是单方面的,然而话题中心却始终保持方才点头的动作。周承韫收回视线看向他便认为林小禾是垂着头,心里无名火起撂下一句秘密,随后踩着预备铃带林小禾朝前跑,不忘跟他解释:“以前球队的经理,不熟。”
他们跑开之后女孩立时束起头发,掏出手机远远拍下并肩的两人,很小声地嘟囔一句:“转校生什么时候勾搭上周承韫了。”
“四点一十到这里等我。”两个高大的男孩跑得快,不多时就来到教学楼下。林小禾避而不谈对方主动交代的事,单与他约定好见面的时间,这算是答应了。
正当周承韫遭再三催赶准备与林小禾分别时,一阵熟悉的口哨在纷乱的跑动声中被他捕捉。林小禾跟随周承韫抬头,只见楼梯突出的圆弧处趴着两个朝气勃勃的大男孩,戏谑地看向他们。
“就是这俩,我发小。”周承韫摇林小禾的衣摆提醒他道。
林小禾承受不住两道过于热情的目光,硬着头皮隔空冲他们点头致意。
23
周承韫的朋友跟他一样开朗健谈,那顿饭的氛围很愉快,林小禾在学校的处境也微妙地发生变化,总之一切向好。唯一的问题可能是林小禾对周承韫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体会得不够深刻,听他说不来就信以为真。
然而周承韫踩着饭点去了林小禾宿舍,但敲三遍门都无人应答。
林小禾给过他钥匙,周承韫清楚以他丢三落四的性子过不了几天就会弄丢,于是干脆把钥匙留在门口。木门上方有扇玻璃小窗,始终半开,露出的横梁恰好容纳一些小物件。
他垫高脚摸到一手灰,灰尘蒙上指腹使触感滞涩。周承韫的动作变得迟钝,以免将小小一枚金属块推到门内。钥匙终于准确地落入掌心,他没有犹豫私自将宿舍门打开。
入目是一片黑暗,阳台背阴,此时厚重的窗帘紧闭,内里更显昏黑。周承韫在门口按亮灯,四人寝局促,扫一眼便知无人。
附中多是本地人,像林小禾这样整个学期待学校里的很少。因而他放心周承韫来找自己,不会影响别人也少去许多闲言碎语,放心地把钥匙交给了他,哪想因此被周承韫抓包。
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不大的空间十分干净,连空气都很清新,与大众认知中的男寝截然不同。林小禾半道才来,只能安顿在有空余的宿舍,床位自然是别人挑剩的。床头紧挨采光的大窗户,总令他第一个被外间光线细微的变化惊醒。进入冬天,与厚实的墙壁相比保暖效果大打折扣。
送他来那天周承韫便想找人给他换一间,可林小禾习惯将就,但凡过得去绝不麻烦人,他已经拥有了一个不必赶路求学的容身之所。后来周承韫买来百叶帘才作罢,至于冬天,到时再说吧,接他回家里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算上这次突然袭击,周承韫统共来过两回,因而到处打量,好似视察生产线的严苛工长,判断林小禾的生活状况、有没有亏待自己。
进屋后他给林小禾打过电话,暂时没人接。
窗帘灰重,滑轨不太灵光,周承韫巡视一圈,皱着眉拉开勉强透光的缝隙便赶紧掸灰洗手进去。临近黄昏,好像见不到阳光就无比孤寂。然而太阳走至末尾,没太多时候可明。
彼时周承韫尚不着急,只当他还在外边,在林小禾的座位上打起游戏耐心等。他等了挺久,从天光大好到暮色袭来,逐渐焦躁,接连拨去电话,最后连机械女声都变成了无法接通。
周承韫收起略微发烫的手机,在狭窄的过道中来回踱步。迫切地想拉一个人来问,问他的林小禾在哪儿,然而热闹的校园数小时前归于沉静,只有他身处空寂的建筑中。
现代人焦虑的来源绝对包含手机没电,捏在手里的小方块是人们最坚硬又最脆弱的防线。旧楼顶灯仍是卡在槽里的长灯管,它发出过劳的闪烁,周承韫就埋在这种间或的亮堂里。千万人的城市,他找不到对方,林小禾就好像彻底与之失去联系。
他揪着头发,不清楚到底过去多久。忽然,推门的声音荡满箱笼般的楼道,周承韫探头看过去,呆愣的林小禾出现在视野中。
“你怎么来了?”林小禾颇感意外,手仍搭在把手上忘记拿下来。
周承韫没有立即回答他,神情也不轻松,好像刚从混沌的梦里将自己扯出来。他缓慢地呼气,反问林小禾:“去哪儿了?也不接电话。”
“我…手机没电。”林小禾支支吾吾的,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答,慢慢在周承韫的注视下走进宿舍。
极轻的开合声,门在他背后掩上,这里变成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空间。
透过书桌边的楼梯林小禾看见了他带来的保温桶,刻意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给我带的吗?”
闻言周承韫顺他的目光瞥一眼裹得严实的东西,固执地重复:“去哪儿了?”说这话时声音很低,不似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林小禾极少见到他这一面,床上的掌控欲不算,唯有跟外人发火会这样。
好巧不巧,推送或者信息点亮林小禾抓握的手机。周承韫的眼神瞬间又变了,不由分说地夺过,淡淡一扫状态栏上几乎满格的电量。这一次他没有疑问,很笃定地说:“你去找兼职了。”周承韫仍坐着,清亮的眼眸自下望向林小禾,定定地看他,继而补充,“林小禾,你还在记账,是不是?”
周承韫太了解他,见林小禾小幅度地垂了头便确信自己的猜测,心头涌起一种无名的感觉。说完他紧逼林小禾,好像经过一场大变活人,方才焦虑的人已不见,周承韫气定神闲,但压迫性的气势使人难以对其隐瞒。
“一周只去一天,没关系的。在便利店里,环境也好,和以前干的活相比一点都不费力。”林小禾不能理解他的大动干戈,仍然好脾气地劝解,“周承韫你别闹,我也要贴补一下生活费,腆着脸花钱算什么。”
“把你记得东西给我看看。”周承韫觉得真是奇怪,他的脾气从来都写在脸上,怎么遇上林小禾越气倒越憋,全闷在心里,气恼时说话的口吻也变得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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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林小禾觉得根本没必要,还是走到周承韫旁边拉开了第一格抽屉。一个巴掌大的本子躺在最上面,纸页边缘弯曲,合在一起连成排排波浪,是经常翻动的缘故。
林小禾抿着唇将它交到周承韫手上,转而搬起一张空余的板凳去拧作怪的灯管。咔咔的声音特别响,掩过手指拂动纸张的声音,周承韫在明亮起来的光线中看清上面记录的一笔一画。
每笔账用于何处、何人给付记得清清楚楚,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开学不足一月,本子已经积累下一笔巨大的数额。任何一个债主看到这本账都会宽慰放心,可周承韫看笑了。
“星期天要去看奶奶,周六下午才放学,你准备什么时候做兼职,通宵?便利店晚班确实挺合适。”林小禾似要嘴硬掩饰,周承韫堵住他尚未出口的话,精心压抑的情绪溃堤,“都说了我心甘情愿的,自愿!你能不能对自己多点儿自信,给我信心。”
他站起来,胡乱点起一根烟,也不往嘴边凑,任由它在指间燃烧。
林小禾默然地站在距离周承韫一臂的地方,看他踱步,听他道:“是,我谈过挺多段,和女孩儿。但你不一样,我他妈不会感觉来了就随便和人打一炮。我对其他男的没兴趣,此外男男女女就是和我无关的性别,你是特殊的,懂不懂?”他用夹烟那只手捧他的脸,带动林小禾看自己。林小禾身体好,初秋时节仍穿得单薄,烟灰落到肩膀上有些温度。他的语气跟快要燃到头的东西一样不稳,“如果图新鲜睡着玩儿,我大可提裤子走人,你以为这辈子还能见到我?”
直白的、浓烈的话语连同烟雾笼到林小禾面上,熏得他呼吸急促,面颊发红,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张了张嘴,片刻才道:“可是这个情我欠不起。”
“我不需要你用这点钱来还。”周承韫在气头上,口不择言。
“那要怎么还?”林小禾抬眼认真地望着他,倏尔蹲下去,动作快得令周承韫无法阻止。
温热的掌心准确贴往那处,林小禾一边研究他的皮带,一边凑上去要舔。
周承韫呼吸一窒,立马反应过来拍开他的手,别扭转身,粗声粗气:“别来这一套,我脑子又没长裤裆里。”他越想越烦躁,猛烈地拧开保温桶的盖子,毫不顾忌,差点叫里头的东西洒出来。而后抓起摊在桌上的记事本,就势一点丢进桶里,“还喝个屁。”
厚本子砸进满当当的汤里,溅起许多浓稠的水星。周承韫走得快没被沾上,否则还要很不酷地在这儿搓胳膊。他粗鲁地甩上门,几米之内的声控灯全被砸亮,暗骂一句:“操,差点没忍住。”
24
电流涌动带给摩天建筑群涨落只一次的潮汐,黑夜熄灭玻璃窗,留下反射璨目霓虹的壳。零星亮灯的窗好似磷磷火光,金钱与欲望筑成这片最迷醉的地方,收割人们的灵魂,引得躯体日复一日奔来。
市中心的日与夜拥有堪比圣伊莱亚斯的落差,周承韫热爱繁华,但身处其中才能明白落幕后的寂寥,这里不适合人的留停。郁积在心的气闷早在波折的回程途中被疲惫消弭,他像惯常那样踩着路灯投下的影子和彻亮的大堂回家。
外头都是暗的,唯有电梯打开那瞬能照明一小片地方。
37楼很安静,脚步声远远传出,周承韫接收到一个惊愕又顿涩的目光。是长处黑暗,骤然见光的不适和惊扰。他打开手机电筒,用手指压了一点扫过去,他家入户门与电梯之间宽敞的厅里蹲着一个人。
半昏半明间,那人蜷在角落里,借由短暂的光亮已经看清来人。可他迟迟未动,高高大大一个男孩就这么抱膝蹲坐在那里,是林小禾。
他小心翼翼地撑着门口雨伞架想起来,奈何久坐四肢酸麻,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周承韫下意识提步上前接扶,手已伸出去脚却未跟上,林小禾自行站定。脚趾传来的刺痛霎时提醒他腿脚不便的是自己,周承韫不动声色地掩饰身形,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丁点儿异常都逃不过早已把他纳进心里那人的眼睛,林小禾不自在地眨眨眼,顾不得抽筋发麻就要凑近,逃开对自己的问题,“你的脚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就尴尬,周承韫扭开脸无意细说。
这事儿实在好笑。周承韫谦和讨乖的内里是一身臭脾气,要人哄着捧着,时刻顺毛捋,自然不存在有胆色触霉头落他面子的,更不消说五次三番。偏生这回遇上个舍不得撒气的主,周承韫是怄了又怄,一股脑儿跑出宿舍,丁零当啷下五层楼梯,再一脚踹上地面的照明灯,好歹吐出满腔郁结浊气。
尖锐的疼痛感来得迟缓,等周承韫留意到花坛边的灯有着锋利的金属外框时他的脚趾已经拉出一道口子,血珠大颗大颗往外冒。怪他,穿拖鞋也能翻墙。
冲动的后悔伴随艰难的挪动涌来,他身无分文,眼睁睁看着手机最后闪了一瞬。面子和非要林小禾在这件事上低头的决心不容许周承韫灰溜溜转身回头,于是一瘸一拐就近翻出去,仗着一张好脸在烤肉店充电,再去挂急诊打破伤风,把脚趾头包得像埃及古尸的残肢。
烤肉店油烟浓重,周承韫原本不喜欢这种环境,油脂钻进空气分子,在牛仔裤上着陆,阴魂不散地飘荡起码三日。那个晚上他坐在收银台前的高脚凳上往嘴里抛了颗薄荷糖,隔着雾气看剪刀把滋滋冒油珠的卷边肉块分成数份,听到冰块与汽水反应的声音和服务生的脚步匆匆,觉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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