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禾是乖乖上交手机的好学生,周承韫联系不上他,只能从他们班教室开始一路打听。听闻林小禾正在食堂,他便匆匆赶去,唯恐错过短暂的午休时间。
食堂人头攒动,但周承韫毫不费力地看到了林小禾。准确来讲,是所有人自发地让出林小禾排队那块儿位置。
热门窗口前的长龙从当中截断,林小禾端着盘子安如磐石,任由身侧那个戴满花里胡哨耳钉的男孩推搡奚落。他始终目视前方,随人流前进。
见被挑衅之人没打算应对,贺其彰不觉索然无味,反而变本加厉,提高原本只有近处几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周承韫“腾”地火起,瞬间拉下脸快步走过去,以至于他清晰地听见了贺其彰口中蹩脚的口音。
他在阳江村呆了两个月,不必求证便听出来这个傻逼是在模仿林小禾,用幼稚的手段羞辱他孤立他。
下一个音节还未吐出,贺其彰忽然觉得喉咙被扼住。一阵剧痛和强劲的压迫叫他发不出声来,畸怪的话语戛然而止,替代以此起彼伏的惊呼。
来人单手勾住他的卫衣领口,蛮横地将人反拽出人潮。已经有人认出他,冷眼并担心地窃窃私语。值班的同学下意识要来阻止这场不该发生在学校冲突,看清是他后突兀地收住脚步,转开眼目光炯炯地扫向没有光盘的碟子。
林小禾尽全力忽视周遭动静,因而慢人一步,待另一阵喧闹取代喋喋不休时才反应过来。他跟随众人转头,意外地对上周承韫冷肃的眼睛和青筋暴起的手臂。
他伸手拨开人群,当即就要追。然而不知不觉中队伍已到头,他来到最前端,食堂师傅不耐烦地用铁勺敲着菜盘,后头则是同学们焦急地抱怨。
林小禾无奈,瞧都没瞧今天是什么菜,递过盘子乱指一气。师傅尚未输完价格,匆忙之下已先拍上饭卡。
等到他挤出排满过道的队伍,随手寻个空位放下盘子,周承韫挟制那人早消失无踪。
21
食堂对面是足球场的铁围栏,周承韫踢开小门直接拖着他从看台一路往下。贺其彰的嗓音被颠得断断续续,小腿与脚后跟磕出深深的淤痕。被迫仰面,强光将脑袋刺得发晕,他看不见敢在学校动自己的人是谁,骂骂咧咧无用后就开始胡乱告饶,“哥们,我们有…有什么…过节吗?总得让我下来,下来好好说。”
周承韫一言不发,笑了,勾住对方衣领的手反拧一把,厚实的布料瞬间施以喉咙巨大的压力,贺其彰被迫闭嘴,咳嗽也憋在嗓子里出不来。他借此得力把贺其彰从最高一级台阶拽往地面,不给他缓神的机会就将人推搡进器材室。
锈蚀的锁落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这是弃用的地方,贺其彰重重摔到地上,震起的灰尘几乎可以迷漫人眼。借由门框缝隙透过的光线,他看清了居高临下蔑着自己的人是谁。贺其彰的冷汗瞬间从上臂滑到手腕,嗓子眼发紧,抖出一声:“承哥,你,你来了啊。”
周承韫没理会他,退到桌沿边虚虚靠坐。毫无温度的眼神上下打量他,贺其彰摸不清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位,忐忑不安地等待下文。周承韫却像从没值过日的好奇仔,到处摸摸看看,手向后一撑压到一盒乒乓球。
并非私人物品,学生们上课打得疯,许多都凹瘪或破口,轻轻一捏就折出锋利的线。周承韫摇着纸盒子颠弄片刻,专挑出坏掉的球放在眼前瞧。没有预兆,手腕忽然摆动,球迅猛地砸到贺其彰脸上。
他偏头欲躲,狼狈起身。
然而周承韫准头很好,擦着他的鼻梁弹落。贺其彰抬手抹了一下破皮的地方,终站起来,压过随意靠坐的周承韫一头。他深深吸几口气,按耐住不快,有意化解矛盾,“不带打哑谜的吧,承哥。”
言语间仍然恭敬,但周承韫像找到新玩法似的,非常上瘾,坏球尖锐那端没有间歇地砸向贺其彰,而且专挑会见光的地方。等贺其彰努力压制的脾气快要上来时,他终于开口。周承韫问道:“听说你很喜欢模仿人说话?”
短暂错愕过后贺其彰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学那个穷乡僻壤来的转学生。听说跟周承韫玩的那帮人打过招呼要关照这人,贺其彰忽然起了兴致。之前周承韫在学校时,处处压过自己一头,既与他们有牵扯,自然要去找林小禾麻烦。
贺其彰本打算揍一顿完事,跟了几回发现点新乐趣,哦,乡巴佬啊。
他深知这群文质彬彬的同学都是什么德性,对新人谦和有礼关照有加,其实根本瞧不上。那么就让他在这儿没法混吧,叫所有人看看你周承韫也有罩不住的地方。贺其彰的把戏就像讨嫌的小学生,嘲弄林小禾的口音、奚落他的节俭,意图挑起一场斗殴,然后狠狠地将他摁在地上揍。
当然,后面是他的臆想。他那帮人试图用一些“不小心”冲撞林小禾,但他就像松软的沙地,漠然消化冒犯,然后一阵风过,了无痕迹。不过拙劣幼稚的手段还是有些成效,同学们开始默契地疏远林小禾,好像不随大流就很落面子。
想到这儿,贺其彰打定主意要与他较劲,兀自拉来一把椅子挑衅地落座。
“这是动到承哥头上了?害,意外。”
周承韫反手的摸索顿住,盒子空了。他朝旁边瞥一眼,够手去拿,掂起一颗网球,续上先前的动作。贺其彰扬眉等他回应谁承想高速转动的球转瞬就到眼前,他捂着鼻子痛哼,生理性泪水和鼻血一起渗出,男孩要强地仰头用掌心拭掉血迹。
都是徒劳,手心接不住水流般外涌的鼻血,很快把鼻唇间弄得一塌糊涂。血迹漫入唇纹中,看起来骇人又狼狈。鼻腔的剧痛仿佛影响其他感官,贺其彰咽下腥甜的唾液,隐约听周承韫道:“如果把你弄走,你爸妈又该去求谁呢?”
他就像被重锤敲得嗡嗡作响的钟,整个人都在震荡。宛如容载过分气体的气球炸裂,贺其彰通身气焰骤息,连火星子也没剩。周承韫的威胁他信,就凭他们几个能轻松进入这所学校。
学校并非纯粹的代名词,十多岁是早已学会揣测衡量同伴的家庭、财力的年纪。尤其是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人物给周承韫开过家长会并且他还爱答不理,同学们更加笃定他有背景。
与他们铺垫好的一生不同,贺其彰的父母为把儿子弄进这里求爷爷告奶奶,在外装孙子回家就打孩子。
他乖悖违戾,唯独害怕丢掉这个机会。贺其彰无话可说,垂下头任鼻血滴到裤子上,“按承哥的规矩解决。”
意料之中的低头,周承韫接住上抛的球很温和地对他道:“既然你有这么个爱好,我也不能剥夺是吧。听好了,以后学人说话只能学这句————贺其彰是孙子。重复给我听听。”
说完他缓步朝贺其彰走去,脚步声好似倒计时。走动踏起的灰尘弥散,仿佛一团阴影在靠近贺其彰。他抿紧嘴角不愿开口,哐当,周承韫踹上凳子腿,将没有防备的贺其彰踢翻在地。
白色的卫衣蹭出脏污的痕迹,脑袋即将撞上木门之际,锁不严的门从外被打开,与倒出去的贺其彰撞到一起。
周承韫不怕有人看见,可被打断是非常不爽的。警告的眼神蔑向门口忽然停在当中,来人清朗的声音率先闯进来。
“橙橙,听他们说你回来啦?”徐明州推门的动作被卡住,觉察到门后躺着的人,“哟,忙着呢。”
说罢他从门缝挤进来,反手掩好门站到一边。
“边儿去,还有账要跟你小子算。”周承韫略一点头算寒暄,继续威慑地盯贺其彰,“说啊,别让我三催四请。”
地上的人想爬起来,狼狈努力几番无果。他望向周承韫的眼睛,明白对方就是要用这种屈辱的姿势折辱他,最后无奈地闭上眼,用气音重复一句贺其彰是孙子。
“行吧,你可以走了。”他用脚踢踢贺其彰的脸,轻松地道,而后目送对方愤怒地推门而去。等他重新走回阳光底下,周承韫又突然将人叫住,他看见贺其彰的脊背僵了,“全校只有你可以学哦。”
贺其彰头也没回,边跑边胡乱用衣服擦脸。身后是轻快的攀谈,他甩甩头,只想跑快点。
门内二人掸掸身上的灰,同样接连往外走。周承韫这才有功夫跟徐明州聊几句,虽然重新挂起笑,但心情明显没什么好转。他沉声问:“不是让你们关照林小禾么?”
徐明州球打到一半,身上是没换下来的球衣,晒黑半截的手臂有点滑稽。他摸不着头脑,皱眉想了一会儿,“林小禾?谁?哦哦,他呀,周姨资助的贫困生?放过话不就得了。”他砸砸嘴,作思考状,“难得,你这么上心。”
搞半天是他们有信息差,周承韫好笑地反驳:“屁个贫困生,陈俞没和你们说吗?是你嫂子。”
“什么!你和陈俞背着我们有小秘密!”徐明州年纪最小,半点儿差别待遇就不依,吼完一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嫂子,那男的?操,你的口味跨度有点大。”
他们这圈人玩的大,徐明州只惊讶了一瞬就接受良好,换滋味玩玩嘛。
“有什么区别,够劲儿,一样的。”周承韫躲开徐明州撞过来的汗涔涔的肩膀,“没见识。”
两个人走到外围篮球场边,空旷的球场只有一个人在投篮,也是他发小。他们发小四人年龄相差无几,从小在一处读书。
徐明州和齐禹琛闹着要打球当高水平运动员,结果吃不消那个苦又灰溜溜滚回来便比他和陈俞矮一级。陈俞的父母都是大学究,是他们中一骑绝尘的争气,顺利读大学去了。填志愿时可谓豪情壮志,势必要出省翱翔,结果高铁三十分钟直达掐断陈俞同志刚刚探出去的翅膀。
他接住场上的齐禹琛传来的球,颇认真地投出,两个人算是打过招呼。徐明州则跑过去拉住还想摸球的齐禹琛窃窃私语,俩人一边密切交流一边朝周承韫投来谴责的目光。
“谁叫你们那时候不关心我!”周承韫下乡改造时他俩还在品尝生活沉痛的现实,其实两头都怪不着。但倒打一耙永远有效,周承韫毫不犹豫让他们理亏。
齐禹琛比徐明州懂人情世故,稍咂摸便思量出一些微妙来,也不跟周承韫开玩笑只嘱咐他道:“晚上去我那儿吃饭,带上他吧。”
“成啊,我待会儿接他下课。你们周六几点放学?”
问完却没人能回答,两个倒霉孩子互相看看,他们哪是关心日程安排的,想走便走。最后还是徐明州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四点,是吧?”
周承韫无语,一人给了一脚,催促道:“快滚回去上课,想像我这样再来一年啊。”
大几个月也是哥哥,他难得摆谱,舒服得没边。然而做弟弟的特别会气人,抱着球就跑向另一个场子,笑嘻嘻地回敬:“我们比你聪明。”
周承韫气得够呛,转念一想他们这是单身,嫉妒,瞬间看开,乐滋滋地准备去找林小禾。
一反常态,他居然没在教室里找着人。周承韫运气好,赶上林小禾第一次逃课。
22
林小禾在看到周承韫把贺其彰拎走时就担心地冲了出去,可惜看台与路面天然的地势差距让他们错过。他没有头绪地四处寻找,去过食堂附近最隐蔽的小花园、实验楼男厕甚至天台,阳光把人晒得头晕眼花,却始终不见人影。
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成办法,林小禾面带疑虑回到宿舍楼下。每栋楼前有公用电话,他尝试打给周承韫。
电话机是红色的,带有厚重的年月痕迹。隔绝雨水的透明塑料棚满是脏污,自下细看或许还能发现几只飞虫的尸体,它们已与经年的尘土融为一体,唯有在一场场雨中冲刷干净的薄翅还能显露曾有生灵陷落。
前一场雨融成的泥水尚未滴完,林小禾个子高大,他需要努力往前缩才不至于让水滴顺脊骨没入后背。公用电话似乎是小灵通时代的记忆,目送人来人往薪火相传却空置许久。雨棚挡不住的风带来尘土,积在按键缝隙里、听筒凹槽中,意外留下上一位使用者的指印。
林小禾插上校园卡,等待显示屏亮起。不知是环境太亮还是早已损坏,电话没什么反应。他拱起手背遮到屏幕上方,仍看不出变化,但还是输入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至,若不是他还未拿起听筒,一定会错以为电话成功拨通。
“你在这儿啊?”周承韫远远就看见他,站在树荫下朝那道侧影喊话。
林小禾的手指停留在最后一个数字上,顺声音的方向回望便撞进一个气喘吁吁的笑里。他视力很好,好似能看见一颗汗珠坠落。周承韫在原地招手,林小禾松了一口气,拔出卡片就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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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跑得急切,差点踩中水坑也混不在意。林小禾堪堪站定什么也没说就去握周承韫的手,上上下下瞧,仿佛要看清他每一条掌纹。
周承韫任他看,很默契地清楚他在担心什么,主动说道:“我没打架,很乖的。”
手很干净,没有伤口,但林小禾不信周承韫会平和地解决这件事。其实他怕的不是周承韫跟人起冲突,只担心他会受伤。
对待周承韫,林小禾偶有奇怪的爱护,不亚于舐犊之情。这么形容当然有误,可他却实实在在地连捆柴也不舍得周承韫背,怎能容忍拳头落到这个人身上。相反,他自己可以屈己待人。
林小禾自个儿脑补完一场恶狠狠的打斗,轻轻放下他的手,竟先向他道歉:“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周承韫一听就黑脸,敲他的脑门,追问林小禾,“为什么不还手?”
还手,如果林小禾愿意,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孩奈何不了他分毫。但这样性质就全然不同,林小禾摇头,“会给周阿姨添麻烦。”只要他忍忍不予理会,贺其彰很快就会失兴趣。
周承韫是既生气又心疼,懊恼没有勤来看他,“你应该跟我说,我不怕麻烦。有关你的任何事都不是麻烦,放心告诉我。”
“知道了,你别生气。”林小禾笨拙地安抚他,周承韫晒得红扑扑的脸看在眼里格外可爱。也可能是气的,他一贯气性大。林小禾掏出纸巾给两个人擦汗,拉着他再往阴影里躲,“热不热,去吃雪糕吧。”
“吃!我就是生气,你得请我。”林荫小路空无一人,周承韫淡淡望一眼身后,宽大的掌包住林小禾垂在身侧的手,“放心,他不敢了。”
林小禾小鸡啄米般点头,“想吃什么都可以,挑贵的。”
话是这么说,后来还是周承韫先撕了一根雪糕塞林小禾嘴里,巧克力味的。
凉意从唇齿一路舒畅到胃里,两个人靠坐在空荡的小卖部被蚊子咬得半死却发出同样满足的喟叹。轻快的铃声惊飞歇脚的鸟,再是嬉闹呼喊,给予幽寂的校园十分钟苏醒时间,下午
第一节课下了。
纵然有万般和林小禾腻歪的心思,周承韫还是没胆子耽误他学习,于是边趁下课送他回去边狠狠地怪贺其彰浪费他们从夹缝中挤出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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