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说了许多,夜游神指的是哪一句哪一件?”
“用不着跟我打哑谜,这大殿之中就你我二人。”野仲说,“昼夜双神之间的事,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阎君眼皮一跳,煞有介事地试探道:“本座未曾经历过那段岁月,所闻所言皆是天界众神的话术,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可与人言的地方?”
“昼神是谁,夜神是谁,如果真是水火不容那倒好了。”野仲沉声道,“昼神若真是什么救世神明,天界那帮臭神仙又在忌惮什么?”
此话一出阎君顿时就不淡定了,有些事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众神口中的昼神慈悲为怀,可这几千年来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又背道而驰,如果抛开生死簿这一至关重要的环节,其中一定有什么是被所有人默契隐瞒了的。
但阎君深知自己为谁效忠,也明白螳臂当车的后果,所以只要天界说什么,他自己就该信什么。他迅速调整好情绪,冷冰冰浇下一盆凉水:“你当年为夜神座下,自然说些抹黑昼神的话。”
“是吗,那我只问你一句,谁最不愿昼神现世?”
阎君想起了某些久远的画面,廊腰缦回,云斜雾横,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同他们十殿阎君下达了一道千百年都不敢掉以轻心的指令——
守好生死簿,他若复生,三界必乱。
野仲瞧他神色有异,知道自己的话四两拨千斤地搔在了他的痛点上,于是又不紧不慢地追了一句:“天地孕育的神明,其元神魂魄永不殒灭,离万物复苏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野仲君,慎言。”
“慎什么言,你就这么怕那些神仙?”野仲甩开广袖,“他们若真敢有所作为,岂会只躲在背后指指点点,赤问出逃一月他们也不派人捉拿,因为他们也一样害怕,他们不“知道万一做了什么,会不会把临界的炸弹引爆。现在所有人都在天平之上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没人敢先移动一步,代价太大,他们不敢试,所以只能观望,只能想办法让一切都保持成原来的样子。”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阎君忍不住胆寒起来。
“我不想做什么。”野仲仰天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他闭了闭眼,似乎是累极了,“我所求之人所求之事从未变过,如果天平倾斜的方向不是我想要的结果,那我宁可它永远不要动。”
“野仲,我有些好奇,”他们之间难得以这种心平气和的口吻进行对话,“你苦心孤诣五千年,为了游光降志辱身屈居在这阴曹地府,那当初为何狠得下心出卖他,更何至于后来又把他弄成个废人?”
“游光……游光……”他喃喃自语了几句,眼神中透着心如死灰的绝望,“苦心孤诣,降志辱身,配不上……配不上这样的词,不过是苟且偷生自私自利罢了。”
“本座并不这样认为。”阎君认真道,“本座与你相识几千年,虽说各为其主不相为谋,但本座却坚信,你并不非贪生怕死之徒。”
夜游神猛地怔住,一丝光亮倏忽从眼底闪过,又飞快地消失在淡漠的目光中。
阎君又一次试探道:“其实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住日游神而已,他裹挟生死簿妄想控制凡冥两界,可你明知这是以卵击石,你怕他再这样下去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所以……”
“够了!”野仲怒喝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信吗?”夜游神看着他,“我说了你敢信吗?”
“信不信在我。”第五殿主也看着他,“你想要多一个敌人还是帮手,在你。”
殿内又一次静了下来,夹道的烛火明灭,像无声的拉扯。
良久,夜游神轻笑了一声,接着用更加轻细的声音自嘲道:“我竟也和他一般,与虎谋皮。”
屋子外的两名鬼差正肩挨肩头碰头地打盹,施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只是他刚跨出门就被大黄汪地一声吓了个灵魂出窍,鬼差们迅速惊醒结果还没看清来人呢又被夜游神两扇子打晕了过去。
“你这狗子早晚得炖了。”夜游神收起扇面,大摇大摆地走下楼去。
“大黄。”施灿捂住它的嘴巴,又兴奋地按住它乱蹦的四肢,语重心长地说,“你乖乖在家等我们,我去找你大伯。”
狗儿子歪头看他,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我去找你爸。”施灿啧了一声。
狗儿子把头摆正,听明白了。
施灿没脾气了,摸摸它雪白的大脑袋:“如果我们回不来了,你就去投奔别人吧。牛头马面不行,他们嘴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烤了,黑无常也不行,他混账起来跟你抢吃的,白无常也差点意思,他会帮着黑无常抢你的狗粮。我想想……判官食古不化估计不会善待你,Lucy姐不错,到时候没准会给你扎小辫儿穿小裙子,可我们的大黄是个男孩子呀,愁人……”
施灿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野仲也不催他,就静静等在楼下,就好像,很久以前经历过的那样。
“交代完后事了?”野仲听着身后响起的鬼祟的脚步声,笑着转过身,“其实你带着它也无妨。”
“算了,我现在没心思照顾它。”施灿深呼吸了口气,“我们能顺利出城吗?”
“能。”野仲说,“有我在。”
他们很快出了酆都鬼城,顺利到施灿都觉察出不对劲来,可当时的他只一心牵挂着栖迟,再没有往深一层去琢磨。他回头看到城门外立着的硕大的LED电子屏,上头不知何时已经打起了广告:黄泉调料铺转让,有意者联系Lucy,电话xxxxxxx,非诚勿扰,前十名联系者免中介费,送判官亲自提名匾额一个。
调料铺也转让了,那江久安呢?
施灿恍惚间又想起了前两天失魂落魄的孟婆。
真是奇怪,从他初来乍到到现在,不足两个月的时间,怎么感觉一切都变了呢。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更新的不是很勤快,嘤
63、交换
◎阿灿太苦了,我舍不得◎
三天后,赤问被捕的消息传遍了酆都鬼城的每一个角落。
栖迟风尘仆仆闯进第五殿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他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了两圈,却没有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施灿不在这儿。”夜游神说。
他心口猛地一颤,猩红的双眼因担忧焦灼而显出几分凶狠,夜游神避开他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他没事。”
苏慕叫人带话给他说有赤问的消息,他在城外呆了一天,等再回来时家里已经空空荡荡,他们说夜游神带走了施灿,要拿他当诱饵去钓赤问。
栖迟疯了一样冲到人间,在时不时冒出来的施灿和赤问的踪迹间疲于奔命,他明白过来苏慕当时只是为了拖住他,一切都是夜游神的主意。他不眠不休了整整三天,直到地府来的鬼差通知他,将他喊回了鬼城。
“施灿呢?”栖迟发现自己牙齿都在打颤,质问野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拿施灿冒险?”
如果说这阴司地府里除了施灿还有谁值得信任,那大概是夜游神野仲了,不管是坊间流传的夜游神倾慕于他还是四百年来不远不近的相处,栖迟能真切感受到夜游神对他心存着善意,虽然这一份善意在施灿出现后有了劈叉的趋势。
野仲握着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椅扶手,淡淡道:“冒险又如何,隐患已除,你跟施灿各自留下一条命,你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栖迟莫名觉得有些蹊跷,但他现在不想追究,他只想见到施灿,见到他安然无恙的样子。
“他不在家,没有人见过他。”栖迟看向阎君,近乎哀切,“他还好吗?”
阎君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本座答应过你们,只要能除去赤问这个隐患,我可以放施灿一条生路。”
栖迟顿时眉眼一亮,现出一丝活人的神采来,阎君瞄了野仲一眼,又继续说道:“等命格重塑完整,我自会将他送入轮回,从此以后地府里也就再也没有施灿这个小鬼了。”
再也没有施灿了。
一直逃避的问题像海浪一样推到了他的眼前,闻人语曾问过他,是想成为施灿的牵绊还是亲手送他一碗孟婆汤。他做不到,他一样都做不到。
“我替施灿谢谢你。”栖迟试着释怀,“我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你见不到他了。”阎君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尸体传达着旨意,“施灿一事有了定论,接下来就是你。”
秋后算账的日子到了。
“沈织死了。”阎君冷不丁说。
“什么?”
在场众鬼官无不惊诧,判官更是一瞬间怔愣住,差点连生死簿都拿不稳。
“他怎么死的?”豹尾忍不住问。
“自尽。”阎君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打算。
殿内默了一会儿,谁都明白个中细节不可与人言,沈织如果要死何必等到现在,明明四百年的岁月都熬过来了。
沈织一死,有些谜底就再也无法揭晓了。
他们纷纷朝栖迟侧目,闻人语皱起眉头,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杏粼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也是一脸无奈。
“栖迟。”阎君再一次开口,“你想施灿好好活着吗?”
“是。”栖迟无比坚定道,“你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吧。”
“如果本座要你重新回到十八层地狱,你愿意吗?”
满座皆惊。
“阎君!这……”闻人语不顾杏粼劝阻,正要站起来大肆辩驳一番,突然听栖迟干脆利落地答复道:“我愿意。”
“什么?”闻人语诧然,“你疯了吗?你喜欢他喜欢到这个地步了吗?”
野仲左眉微挑,掀起眼皮冷冷看着他,这种不善的眼神他极少会展露在栖迟身上,以至于杏粼无意间捕捉到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人语,你先冷静。”杏粼安抚他,又转头问道,“阎君,属下不明,为何施灿的生死还需要栖迟的自由作为交换?”
“并非交换。”第五殿主面不改色道,“诸位别忘了,生死簿上出错的可不仅仅是施灿,栖迟的前世今生业障因果如今还不明不白地锁在生死簿里,谁知道最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就因这‘不详’二字吗?”闻人语说,“栖迟与我们共事已有四百年,要真出什么事早出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生死簿频现异常,本座决不允许再有任何不测发生。”
“夜游神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闻人语立马去搬救兵,这家伙鞍前马后地追了栖迟四百年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野仲却只懒懒打开扇面,出乎意料道:“阎君所言甚是,总不能为这一人冒天下苍生之险。”
闻人语:“???”
疯了疯了,全他妈乱套了,连夜游神也跟着失了智吗?当初为了栖迟他无数次跟阎君顶撞作对,现在居然同意把栖迟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他妈是得不到就毁掉吗?
“我愿意回去。”栖迟自己倒义无反顾起来,又反问阎君,“可你如何保证施灿平安无忧,我至今都还没有见到他,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我能给你保证。”野仲走到他面前,意兴阑珊地摇着扇子,“是我将他带了出去,自然也会安全地将他带回来,但我不会允许你们再见面,如果真的为了施灿好,你也不该再见他。”
野仲又轻嗤了一声:“你见他又能说什么?他如果不喜欢你,你成天晃在他眼前也不过徒增烦恼;他如果喜欢你,你又如何说下告别,难道要他跟着你一起揪心摇摆,最后困在这无间地狱里吗?”
“这两个男的……”鸟嘴啐了一口,跟豹尾嚼舌根,“真是不成体统!”
施灿喜欢自己吗?栖迟不知道,可他也无意知道了。
四天前从第五殿里走出去的那一刻开始,栖迟就已经算好了今天的结局。他无过去,更无将来,可是施灿不一样,他们从来就不一样。
打入十八层地狱而已,永生永世的折磨罢了,反正几百年行尸走肉的生活也腻味了,如果想要的得不到,那也就谈不上失去了。
高高在上的第五殿主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栖迟,你若要怨恨只管怨恨本座便是。沈织将你从十八层地狱里头放出来肯定有他的打算,也许时机未到,也许虚晃一枪,但无论如何本座都不敢拿凡冥两界打赌。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将一切归于原位,你如此,施灿亦是。”
“阎君不必多说,我没有任何怨恨可言。”栖迟很淡地扯了扯唇角,那瞬间他想到了施灿,心底柔软成了一滩清水。
如果有不甘,只恨分别仓促未多看一眼。
“阿灿太苦了,我舍不得。”他哀恸地望向窗外,却又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希望,“如果可以,让他来生的日子甜一些吧。”
64、真假
◎他是游光◎
第一天,施灿被扔进了监狱里,封闭而冰冷。犯人们在严厉的监管下作息劳动,像一具具没有自主思想的机器人,然而在监管之外,他们撕下外壳露出原本的丑陋獠牙,他们相互谩骂,为了一句口角拳脚相加。他们恃强凌弱,甚至洋洋得意地分享着自己的犯罪经历,比一比谁更猖狂,悔过之心无处可见。
第二天,他被带到了纸醉金迷的声色场,吵闹而肮脏。不堪的画面淫/糜的话语充斥着他的鼻腔眼眸,灯红酒绿间男男女女缠绵□□,昂贵的名酒洒满泳池,助兴的毒/品唾手可得,钱与欲碰撞交叉笑贫不笑娼,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荒唐,恶心到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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