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灿不明白了:“为什么阎君会那样说,既然赤问做的是好事,又为什么会被关进鬼牢里?”
“好事?对天界来说这算什么好事。”游光冷冷道,“天上的神仙最是心胸狭窄疑心生暗鬼,昼神与他们的主张相左,彼此间生了嫌隙,昼神性子倔,哪怕受尽□□折磨的二十二日里也未曾有过片刻示弱。可他劈开冥界一事,在天神们看来就附上了另一层意思。”
施灿心说你们天神还特么挺事儿。
游光:“天帝怀疑昼神与夜神勾结,把持着生死簿又设立了第三界,意图颠覆天地统治。”
“哈?”施灿懵了,“这俩不是死对头吗?而且昼神还拉着夜神同归于尽了。”
游光似乎并不想就此问题延展下去,或者说刻意回避着什么,只是把话锋往生死簿上转了过去:“昼神最后一气元神依附在合二为一的生死簿上,经过千百年的时间不断修正其紊乱的规则,他也通过自己的方式挑选着掌册人,自那之后,天界慢慢失去了对人类的统治,换种说法,他们不敢轻易干涉。”
“他们忌惮什么?”施灿问,“如果忌惮昼神,那把他依附在生死簿上的元神毁了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游光垂了垂眼睫:“天帝对昼神心存敌意猜忌,可一旦毁了昼神的元神,生死簿也就乱了,到时候人间秩序自然就会崩坏,重新去建立规则秩序肯定会被众神唾弃,而且其过程冗长残酷,道貌岸然的神仙们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犯这个险。”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下去,只要昼神不再现世,他们还是可以高枕无忧。
一人一个说法,施灿不知道该信哪一边,但无论哪种说辞都做够叫他一个头两个大。
生死簿的规则,昼神。
施灿猛然打了个寒噤,他脑海中灵光乍现,语调也跟着上扬起来:“你跟赤问一直试图通过我打破生死簿的规则,是不是因为我是昼神计划外的产物,也是唯一可以触发昼神现世的开关?”
游光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他:“你觉得昼神错了吗?我只是想让他回来,我错了吗?”
错不错的施灿不知道,他更关心昼神现世会带来的后果。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破坏生死簿的规则昼神就能活过来,由此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谁建造规则,谁打破规则。”日游神大人缓缓收起折扇,“想要昼神的元神复苏,就要他认识到人性的邪恶,丢弃对人类的悲悯,只有他破坏了自己设立的死生得失的规则,才能真正冲破束缚,重获新生。”
施灿脑中嗡地炸开,震惊到舌头都在打颤。
“我当年带着生死簿去找兄长,因为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操纵,可野仲贪生怕死竟把生死簿骗了过去出卖了我。还好啊还好,还好我一早就在里头设了伏笔,等到昼神的元神完全修复的那一日,会有他的一道精魄凝结而成,神不知鬼不觉地投入轮回。”
施灿快呼吸不上来了。
“可你还是一样。”游光修长的手指探到他脑后,勾住布条微微一扯,“二十二年间你受了那么多苦与委屈,怎么依旧是一副乐天知命的模样。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施灿:“……”
遮眼的布条从鼻梁滑落,身上的定术也被解开,施灿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激烈的晕眩传来,他一时站立不住,空荡的脑海里似乎听到了一句久远的对话——
“凛冬已至,日暮栖迟。”
“秋去冬来,昼短夜长。”
“你才短!”
似乎也是在这里,夕阳染红了江水与漫无边际的纯白野花,天上盘旋着漩涡般的流云,一切美得不像话。
施灿猛然睁开眼睛,他看到日游神身着红色长袍,面如冠玉,青丝长发,眼眸中缱绻无限,片刻后,他朝着自己的方向双膝跪了下去。
67、银铃
◎我想跟他一起下地狱◎
施灿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以前经常幻想自己中了五千万大奖的话该怎么花,有时候想着想着还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真当大奖砸下来的时候除了懵逼还是懵逼,虽然现在发生的事情比大奖还大奖了无数倍。多种情绪同时从心底发了芽,争先恐后地想要破开他孱弱的躯体和灵魂,相互较劲相互冲突,施灿觉得一阵阵恶心,他空荡荡的心口像堆满了荆棘,动一下都疼。
“主子——”游光还跪在地上。
“你……你别这么叫我……”施灿实在不敢应下那一声主子,他从生到死,别说下属了连个实习生都没带过,这突然来个牛逼轰轰的神仙说是他五千年前的随从,他始终觉得荒谬。
“这些年你受苦了。”游光还是没有起来的迹象,但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不再凌厉,反而多了些让他避之不及的殷切与欣喜。
可是这种单方面的期盼叫这一场重逢来得不如人意。
施灿干干笑了两声,心说要不是你这混小子闹出那么多事,我他妈能受那么多苦吗?眼见得12月也要过完了,这个月的功德又泡汤了。
“你先起来吧,你老这么跪我我总觉得要折寿。”施灿一双手递出去又抽回来,来来回回了好几趟,怎么都别扭,游光听他说完果真站了起来,握着扇子乖巧地立在一旁,施灿有些忌惮他,悄悄往苏慕躺着的地方挪了挪,他这才看清苏慕现在的样子。
“你最好别碰她。”游光看出他的意图,在他动手前制止了他,“她是夜神的人。”
“碰了会怎么样?”施灿问,“她又没死,总不会诈尸吧。”
游光:“……”
施灿见游光不打算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了,索性拨开杂草走过去,苏慕一身黑衣看不清伤势,但血腥味十分浓烈,身边的草堆也沾满了血,只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苏慕?”施灿蹲下身半抱起她,“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点儿回应都没有。“你动动眼珠子也行。”还是一样。
施灿突然想起刚刚游光对她的称呼:“你刚刚叫她什么?什么……神女?”
“夜幕神女。”游光十分上道地开始解释,“她曾是夜神座下织星布月的神女,那件事后她也跟着被贬,一直游荡在凡冥两界。”
“她的待遇还不算差,至少没被控制自由。”施灿感慨了一句。
“算是吧,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跟错了人。”游光说,“主子,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施灿被他一声声的主子叫得胆寒:“我的时间也不值钱,浪费就浪费吧。”
游光非常不悦地皱起了眉,胸膛剧烈起伏地吐出一口气,克制着愤怒道:“我说这些并不是同你闹着玩。”
“那你要我做什么呢?”施灿也来了脾气,“你要我破坏生死簿的规则,要我杀人,我做不到我也不想做!”
“难道就算了吗?”游光怒道,“五千多年前你受的凌/辱折磨算什么?天上虎视眈眈的神仙,地上虚与委蛇的凡人,还有黄泉之下那些为虎作伥的鬼官,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吗?”
施灿无法对昼神的悲惨遭遇感同身受,即便在游光口中,他就是那个倒霉催的白昼之神。
“我只是想让你恢复所有的记忆神力,恢复原本的身份地位,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游光走到他跟前,红着眼同他说道,“昼神君,苍生负你。”
“苍生负的是昼神,不是我。”施灿把苏慕小心放下,直视着他,“日游神,你对昼神到底是什么心思啊?”
这么一问冷不丁叫对方愣了神,施灿托着下巴煞有介事道:“你不会是喜欢昼神吧?”
“当然不是!”游光腾地跃起,“昼神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岂可亵渎!”他想了想又道,“我自小跟着昼神长大,他于我而言如同父亲一般。”
施灿:“……”好儿子。
也怪不得他能对野仲下这样的狠手,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可能并不深厚。
不过施灿很快转念一想,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儿子的?
他没有把握能劝动游光,毕竟一个人心中存了五千多年的执念,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如果我不配合你,你打算怎么做?”施灿换了个问题。
“你会配合我的。”游光意有所指地笑了起来,“你不是很关心那个人吗?”
栖迟。
施灿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这他妈是威胁还是怎么的?说好的好下属好儿子呢,这怎么还敢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我骗了第五殿里的那个傀儡,他至今都不知道我把你带出来的真正意义,他还以为他在同我下一盘棋,其实,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那我呢?”施灿冷冷看着他,“我不也是棋子吗?”
“主子,你这样说我很难过。”
栖迟,你还好吗?
身后的苏慕微弱地呻/吟了一声,施灿实在摸不准这样下去她到底会不会死。而这么多年来她和野仲一直陪在栖迟左右,也无非佐证了一点。
“其实你拿栖迟威胁我没什么用,你们都说了,我跟他势同水火,五千年前还是我弄死了他,我想,他会落入十八层地狱应该也是我的杰作。”施灿苦笑了一声,“想不到啊,五千年后这俩死对头谈起了恋爱,你眼中尊贵无比的昼神还被你横眉冷对的夜神给上了。”
施灿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些,明明羞于启齿的事却可以讲得如此坦荡,甚至在话语间短暂回忆起的画面都叫他生出一丝绝境逢生般的温柔。
就好像栖迟在他身边,他们无限温存着。
这些话狠狠刺激着游光,他脸色已经煞白无比,攥着扇柄的指节都泛着白:“他总是贼心不死。”
“贼心不死?”
游光知自己失言,迅速调整好了情绪,讪讪道:“那天在第五殿里,殿主问我想多一个帮手还是敌人,我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我跟他说其实我已经抓到赤问了,但是我要演一场戏,一场能让栖迟乖乖回到十八层地狱里的戏。”
施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游光想到什么摇了摇头:“为了让一切逼真,我得短暂地带你离开地府,傀儡殿主就这样乖乖地把你送了出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可是施灿哪能笑得出来,他问:“你拿什么威胁了栖迟?是我吗?”
“当然是你。”游光兴奋起来,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我把赤问带回了地府,你们曾与殿主约定好的事也就该兑现了,我还以为又得费好一番功夫,谁成想,那疯子一听只要他回地狱你就能独塑命格重入轮回,他一秒都没犹豫。”
施灿感觉心口快疼死了。
“你是不是纳闷,栖迟那么狡猾怎么一点儿都没怀疑?”游光得意道,“因为我杀了沈织,连让他回地府的由头都计划好了,哈哈哈,主子,你说我聪不聪明?”说完他又飞快换了一副惋惜神情,“你要是也这么聪明就好了。”
栖迟你这个傻子。
游光见他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又痛快又难过,跟知错的小孩儿一样同他道歉,言语间却没有半份悔意:“你要罚我打我都可以,只要你能开心,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要我开心?”施灿瞪着他,“要我开心很简单,你把栖迟放出来。”
“我做不到,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进去了,第五殿里的傻子估计也快发现不对劲了,不过呀,他也骑虎难下了!”游光哈哈大笑起来,听着叫人心里发毛。
施灿:“栖迟可是夜神,第五殿主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敢?”
“他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呀。”游光说,“主子你想啊,天帝一直以为你跟夜神有勾结,如今你俩眉来眼去出双入对的事儿传到天上,天神们怎么想呢?这太危险了。要是不趁早棒打了你们这对鸳鸯,三界早晚都得遭殃。”
施灿心说我俩就算真谈恋爱了,最多也就家里那木板床遭殃,关你们他妈的三界什么鸟事。
“第五殿主也怕惹麻烦,横竖都是惹不起,那不如就把天平的砝码拨回原来的位置。”游光笑盈盈道,“所以一个下地狱一个入轮回,井水不犯河水,天上问责下来也有了交代,他维持着五千年来的秩序,何乐而不为?”
可问题是下地狱的下了,入轮回的没入呢。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施灿问他。
“什么?”游光睁着无辜的双眼望向他,“主子你在想什么,快告诉我!”
施灿说:“我想跟他一起下地狱。”
游光失望地拧巴起一张俊脸:“你一定是疯了。”
“我不是疯了,我只是发现自己爱上他了。”施灿出乎意料地平静,“你把我从地府里骗出来就该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为我受这种折磨,更何况他还是我的爱人。”
游光意识到事情在往不受控的方向发展,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好事。
“你爱他,没关系,我可以为了你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主子,”游光语气一转,“你要是真的爱他,就该把他从十八层地狱里拉出来,只有你能救他……不不不,只有昼神能救他。”
用他威胁栖迟,又用栖迟威胁他。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游光开始渐渐失去耐心,“我不过是叫你换回昼神的身份,这之后的所有事都有你说了算,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就算你不想计较了那也没关系,我要的,不过是堂堂正正地叫你一声主子,叫这天上地下的神仙鬼怪称你一声昼神,仅此而已。”
真的仅此而已吗?
施灿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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