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沿江抽了纸巾给小崽子擦嘴,说,“又不会少一块肉。”
他瞥我一眼,“你自己还不是没大没小的?”
我真是没话讲了,行,叫小鱼就叫小鱼吧,反正过几天我这个月工资一结我就走,管他妈的小崽子还是周沿江,统统都给我滚蛋!
我摸出口袋里经理给的小纸片,想了想又塞回去。
周沿江看到了,问,“什么东西?”
我把纸片贴在唇上,瓮声瓮气地说话,“客人的联系方式。”
小崽子听到了,问,“有人要来家里做客吗?”
我笑了一下,“不是哦,是我到客人家里去做客。”
周沿江沉默不语地站起来,俯下身,从我兜里把纸片摸出来。
他扫一眼,挑眉,“你要给她打电话?”
“怎么?你要代替我打啊?”我打个哈欠,在沙发上躺下,“也行啊,问问她我要不要带睡衣。”
周沿江把纸片顺手扔垃圾桶了,道,“应该不用,晚上可以跟我一起回来。”
我刚刚软下去的腰又直起来了。
“你说什么?”
而周沿江此时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了。
“喂,小谢吗?啊,我是周沿江……啊,对,找到人选了……”他瞥我一眼,心情似乎很不错,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露出个笑,“……是有点不听话,但是我还能对付……你们先把人控制住,我等会儿送他过来。”
一个小时后我坐在周沿江身边的副驾驶,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又睡着了的小崽子,心情有些复杂。
“你们警察局……也叫鸭啊?”
周沿江目不斜视,专注地开着车,“工作需要。”
啊,工作需要,多么具有内涵的四个字。
“那你把你儿子带出来干嘛啊,也是工作需要?”
“小孩儿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安全。”
“你把他拴裤腰上就按全了?”
“所里有女同事,可以帮我照看一下。”
我抱着手臂冷笑,“呵,滥用职权。”
他挂了个档,语气没什么起伏,“你当年还不是妈那几个同事看大的。”
我被噎住了,好半天才没什么气场地憋出一句,“还不是你放假都要去打工,没人照顾我才麻烦阿姨们的?”
“发了工资给你买东西的时候就嘴甜叫哥,现在又怪不照顾你?”周沿江冷笑一声,“可以啊,你个小白眼儿狼。”
本白眼儿狼决定眯着眼睡一会,懒得理他。
第10章
10.
到了警察局后,周沿江先是找了人把小崽子安顿好,然后带我到一间休息室里,给我戴上了个窃听器,小小的一颗,就别在纽扣上面。
他给我戴的时候,弯着腰,垂着头,头发尖儿蹭到我的脸,有我点痒,往后躲了一下,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我只好身子后仰,抬着下巴,避免碰到他的头。
我扫一眼他的发旋,然后开玩笑地问,“喂,怎么弄得跟间谍一样?”
他弄好了之后直起身,帮我把外套整了整,说,“别受伤。”
搞得我怪紧张的。
但是我的“客人”却不在警察局里,而是在从警局出来后左转,步行大概二十分钟距离的一家酒店里。
坐电梯的时候,我忍不住嘀咕,“还说不让我卖身呢…… ”
被周沿江听到,赏了我一个脑门蹦,“想什么呢你?”
话音刚落,电梯门打开,几个人走进来,看到周沿江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其中一个还凑到周沿江耳边说了句话,“情况不太好,要快。”
周沿江点点头,迈开腿从电梯里出去,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发现电梯里的几个人当中有一个熟人,方正。
他平静的脸看到我的一瞬间有一丝裂痕,但估计是碍于旁人在场所以他只是瞪了瞪眼,然后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我快走几步跟上周沿江,“他们是你的同事?”
“嗯。”
“那你不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周沿江走到一间房间前,掏出房卡开了门。
“介绍我这个秘密武器啊。”
周沿江扭开门把,笑了一声,“那也得等你派上用场再说。”
门打开后他并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停留在玄关的位置,我便头往里望了一眼,发现在玄关前一米左右的位置,有一个很大的透明隔断,上下用金属顶撑着天花板和地面,在这所普通的酒店房间里重新隔离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像是一个四方的透明盒子。
而盒子中央,跪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隔断似乎还有隔音的作用,周沿江并没有特意地掩饰自己的动作,那女人却对我们发出的声音没有半点的反应,佝偻着身子,头发垂在颊边,呆楞地注视着地面上的某一点。
周沿江说,“你进去后,只要做两件事,第一,告诉他你就是何伟,第二,问她把东西藏在哪儿。”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好像是摘掉了我头发上粘的灰尘一类的东西,然后说,“她现在很脆弱,不要激怒她,顺着她的话来行动…… ”
他顿了顿,“还有,不要受伤。”
我一头雾水,“何伟是谁啊?我进去说我是我就是了?她怀疑怎么办?”
“何伟是她的情人。”
他补充道,“他们没见过面,连电话都没打过一通,她只知道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做了男公关,曾经失手杀过人。除此之外,就只知道他叫何伟。”
我喃喃自语,“……这算哪门子的情人啊。”
“说不定是臆想出来的吧,”周沿江看了那女人一眼,提醒我,“她现在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你注意一点,别把她逼疯了。”
我望了一眼那女人,她神情恍惚,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你确定她现在就正常?”
周沿江神情不变:“我们’需要’她现在正常。”
“这不太符合流程吧?”我问,“这种情况下她说的话都是在你们的诱导下透露的…… ”
他打断我的话,淡淡地说,“我们只要一个结果。”
我闭了嘴。
说完,周沿江返身退出去,关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空调上面的墙角有监控器,你小心一点,不要被拍到脸。”
房门轻轻地被关上了,我摸了摸鼻子,觉得此事实在是棘手,还不如让我陪富婆睡觉呢,转身走向那个透明隔断。发现它是有入口、有门的。在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锁,只能从外面打开。
我蹲下身把它拉开,隔断在大理石瓷砖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跪坐在这间“玻璃房”中心的女人抬起脸。
我想起周沿江的话,走到她面前坐下。
“我是何伟。”
我说。
但她依旧是木然地盯着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我有些烦躁,我能理解周沿江不便对我透露太多,但是我所知道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我完全不知道此时该做些什么才能打破僵局。
何伟,男公关,杀过人,和这个女人是没见过面没通过话的情人。
我能知道些什么呢。
我盘腿和她面对面地坐着,想了想,又离近了些,确保在一个不是太远又不会过于亲昵而让人有压迫感的距离。
她突然开口,那双眼眶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今天你不上班吗?”
“啊,今天我和我一个同事调班了,所以有空过来。”
“是吗……”她垂下眼睛,突然地张开双臂,扬起宽大的袖子——她穿一件色彩鲜艳、印满花卉的浴袍,袖子展开后露出布料上红尾的喜鹊。
“好看吗?”她问我。
我点头,“好看的。”
她神情变得有些幽怨,“我寄给你那么多照片,你却从来没在回信中夸过一句我好看。”
“是吗,我可能没有收到…… ”说完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一般做我们这行的,并不会使用本命,大家大多是取个花名、外号,或者是从本名中拆字再造一个,我算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会用本名的人。
经理好几次问我要不要换个名字。
所以何伟也不一定就叫何伟。
我问她,“你给我寄照片的时候是不是弄错了?”
她两条细长的眉聚拢着皱起,情绪有些激动,“弄错什么?缘海市鹤城区深港大道后门街三号何伟收!我记得很清楚!”
缘海市鹤城区?那里曾经是个很有名的红灯区,因为靠近港口。但据我所知,那里早在十年前就因为附近建立了自然保护区而没落,变得荒凉,怎么还和会有牛郎店?
是这个女人被骗了?还是那个何伟年纪那么大,真的在鹤城区做过牛郎?
如果他年纪偏大的话……以前做皮肉生意的那一拨男男女女,大多是家境不好,又没有什么文化水平,年轻人来钱快的方式也就闭上眼睛陪人睡觉这一条路。大多数人吃的是青春饭,挣够了就回老家,再找人结婚生子,过自己的生活。
他们没有什么名字,男的阿伟阿强的随便叫着,女的就是娜娜小芳,一个地方可能有很多个阿伟,也可能有很多的娜娜。
都不过是一个代称。
我们经理就有好几个叫做娜娜的相好,在那种地方,娜娜成了一种甜蜜的代称,就像是现在称呼人宝贝或者亲爱的。
我试着前倾身子朝她伸出手,轻声道,“娜娜,难道你就叫娜娜吗?就如同你并不觉娜娜一样,我并不是真的叫何伟…… ”
她的脸很冰。
滚烫的眼泪砸下来,落在我手臂上,又很烫。
“我不是娜娜,你不是何伟……你不是何伟你来做什么!”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我趁机抓住她的手,把她带到我怀里,她极其的瘦弱,因此很容易就被我圈在怀里。
她奋力地挣扎着,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抱紧了。
在她耳边说,“我是何伟我是何伟……何伟不是我的名字,但我是你一个人的何伟,”我亲吻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就像你是我一个人的娜娜一样。”
她停住了挣扎,抱住我的小臂,又哭又笑,“是的,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是你一个人的…… ”
她继续痛哭,“我不是刘露,我是你的娜娜…… ”
原来她叫刘露。
我抱着她哄了一会儿,等她哭声渐小,便头去看她低垂着的脸。
她脸上还遍布泪痕,此时不愿意让我看到,推开我,小声说,“我很丑。”
“不丑的,”我把她脸颊边的头发撩起来别到耳后,说,“很漂亮。”
这的确是老实话,她五官很耐看,只是人有些瘦过头了,脸颊上没什么肉,颧骨突出,因此看着有些吓人。
但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倒是让人能猜到她漂亮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有着丰满的脸颊、小巧的下巴、挺翘的鼻尖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的漂亮姑娘。
她有些害羞,此时那股子疯癫癫的神态已经全然地被抹去了,她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陷于恋爱中的女孩子。
她靠在我的胸口,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她说,“我真的等了你很久,你不给我写信了,我没有你的消息,真是快疯掉了。”
“你没有我的消息,难道我不是一样吗?”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大鼻子的生意出了亏空,我给不了你钱,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我帮他那么多,他竟然想把我卖掉,我很害怕,想找你,你又没了消息…… ”
“我不会因为钱不要你的。”
“我知道,”她仰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我,“我是怕你知道我是大鼻子包养的女人……你瞧不起我。”
她脖子细长,皮肤细腻雪白,像一只优雅的天鹅,我一边抚摸她的后颈安抚她,一边握着她的一只手放在我脸上。
“你看,我又什么资格瞧不起你呢?我也出卖我的身体赚钱赚生活……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可以活着,但我好像…… ”我朝她笑笑,“……就必须那么活着。”
“因为只有那样活着,才算真正的活着。”
第11章
11.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良久,她抚摸我的脸,嘴唇颤抖着,说,“不,不,你一点都不脏,你很、很干净、你很好…… ”
她有些语无伦次,“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好……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少勇气……你就是我的光呀,你知道吗……”
我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突然好奇,她如此依恋的那个叫何伟的男人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要让她像一个动物一样被关押,然后又像一个傻子一般被愚弄?
我不同情她,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不来。
7/28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