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清虽然唯恐天下不乱,但是却佛法高深,最重要的是他总能用一些最简单的语言讲清楚最深刻的佛理,所以就算是他每天跟个斯文败类一样,出卖色相给兰若寺创收,兰若寺历来的主持方丈们也从来没有一个敢对智清不敬的。
其实智清这话已经把原由都说得明明白白的了,人分善恶两面,魂宗分类虽然多,但是无非也就是两派——善和恶。
一派觉得人性本善,人类的灵魂是可以被改造好的,所以修炼的法诀自然就往导人向善的方向走;另一派则是觉得人性本恶,觉得人类的灵魂不过只是强大自身的工具罢了,所以修炼出来的法诀自然就往恶的那一面走。
“这两派虽然时有纷争,但是到底同宗同源,本来是有许多同门情谊在的。只可惜了……”智清抬头看了一眼方晏初,低头轻啜一口茶,“这茶可真是香。——只是可惜啊……”
方晏初书也不再读了,就看着智清说话,脸上露出几丝笑意:“可惜什么?”
“可惜那同门情谊始终敌不过利益纠葛啊,蓬莱仙山,多么漂亮的地方啊。每个人类修士都想进去,可惜了,蓬莱地方虽大却容不下这么许多低阶修士,只能是限制名额了。要是两个名额还好一点,可惜只有一个名额。——二桃杀三士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智清不问方晏初,反倒回过头去问起季千山来。
季千山老实答道:“没有。”
“没有啊?”智清挑了挑眉头,故意说道,“让你师父讲给你听吧,看看蓬莱仙山的神仙们到底是怎么用一点计策就挑拨得人家宗门散尽的。”
“师父?”
方晏初本来已经记忆尽失,但是蓬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本就不难猜。蓬莱仙山最多正人君子,自然不可能像是方晏初这样见了蓬莱不顺眼就杀上去,他们最怕手上沾血,将来身上沾了业力便无法更进一步,可是不沾血自然有不沾血的做法。
“无非就是限制进入蓬莱境的名额,引起魂宗正邪两派纷争。魂宗分支众多,人多了主意自然也多,拧不到一处去,争来争去人也少了。”
季千山靠在方晏初身边,手肘支着头认真地看着他,时而提出一个问题:“那魂宗不会有危机感吗?门派式微,不应该及时振作门派吗?怎么还在内部争斗?”
“呵,他们要是知道团结就不至于冥火之灾一来就第一个被灭门了。”智清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魂宗的愚蠢。他自然有资格嘲笑魂宗,冥火之灾中,兰若寺是保全最完好受到冲击最小的门派,而且后期在凌云殿陷入困境之时还有余力伸出援手,奠定了最后的胜局。
“这么说魂宗应该已经没有人了啊。”季千山道,“智清大师,您确定这魂魄是炼魂术吗?”
魂宗分支众多,炼魂术的分支自然也众多,有些根本就是不传之秘,智清居然能一口叫破这是炼魂术,不可谓见识不广博。
“除了炼魂术再也没有这么阴毒的手法了,这是将人的魂魄同蜘蛛的魂魄炼在了一起,又加之以阴童之血,是天下第一等肮脏的东西。这个术法,哪怕在当年的魂宗邪道也是少数之中的少数,号称就连神也可以炼,故而又名炼神法。”
“阴童之血……”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季千山想起小黑猫曾经说过它就是以阴童之血为核,聚集了千人枉死的煞气才成型的。因为煞气太重,所以天道之下难以存身,等来日升仙的时候肯定会被天雷劈死的,因此才冒险来凌云殿一趟想讨一点清气护身。
所谓阴童之血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下的童子,需得生下来的那一刹那就去母留子,然后让这孩子在冰天雪地里活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以成所谓“阴童”,后以冰刀入体,活体取血,取血后需立即杀掉。活着取下来的血即为“阴童之血”,每个孩子只得半管鲜血。
而且炼神法的灵魂也得是有讲究的,这灵魂得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五岁以后不得留一滴眼泪的“封泪魂魄”,这样抽出来的魂魄怨气才够大,“封泪魂魄”又是最容易哄骗的,又十分容易操纵。
这是最阴狠毒辣的做法,尤其是阴童之血,哪儿有那么多巧合就有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孩子刚生下来就丧母。那些孩子多数都是孕母被迫怀上,时辰到了又被强制生下来,毒害多少孩子和家庭才能成功做出来这么一个。
“她还有救吗?”方晏初不问魂宗,反问他摆在桌子上的那个魂魄。那天赵婉婉的母亲学校恸哭,他和季千山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虽没有父母,无法共情丧子之痛,但也知道人类寿命短暂,对后代子孙都是寄予厚望的。
“原本没救。”这炼神法之所以号称可以炼神,就是因为法术严谨致密,一个环节紧扣着一个环节,别人插不了手自然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但是——”
智清卖了个关子,只抬着头斜觑着方晏初,一个劲儿地朝身边的茶叶盒子使眼色。方晏初暗暗把茶叶盒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单手扶额,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拿走。
将茶叶盒子笼在手里,智清才笑着继续说下去:“但是你砍了她一剑,现在就有办法了。你那剑是什么东西,你不会忘了吧?”
“当年不周山倒塌,我取了不周山的山髓做剑骨,又取了西方佛门秘宝做剑身,拿九天玄火炼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方成一剑。”
“不周山的山髓是世界之基,佛门密宝最为辟邪,九天玄火是天外之火,这种宝贝最克邪门歪道,阴童之血而已,你要斩血海也是一剑之力啊。”智清把玩着赵婉婉的魂魄,拉着外面的束缚咒晃了晃,“现在需要的就是将这里面人类的魂魄和蜘蛛的魂魄分离开来。”
“如此即可?”
智清将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还需要一点小东西。”
季千山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妥,赶紧坐直了身子,倾身想要阻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方晏初的点头示意之下,智清已经将话说了出来。
“我要圣人的一滴血。”
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方晏初的血易得,拿根针戳一戳就得着了,但是智清这么说显然不是要方晏初现在就能放出来的血。
智清将茶叶盒收在袖口,也奇怪了,那瓶茶叶刚进了袖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智清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已经将茶叶盒子收起来了,这正是佛家“袖里乾坤”的手法。将身子往后倚去,舒舒服服地靠在垫子上,智清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我要你当年放在神州大地上的圣人之血。”
这一句话便将季千山活生生吓了个激灵,他猛地一把抓住方晏初的手,双眼在他脸上匆匆看着,又抓出他的手腕来攥住了细细抚摸。他语气里明显有些着急:“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方晏初将手腕一转,便轻巧地从季千山手里收了回来。
“还没事呢?”智清脸上的笑意终于变成了嘲笑,“你说的你不为天道,结果最后还不是给天道擦屁股?冥火之灾之后你倾尽一身圣人血回复大地,又抽了四肢骨头做天之柱支撑天地,天道可曾念你一丝一毫的好处吗?”
智清越说越气,到最后就连脸上的笑意也褪得一干二净,直直地看着方晏初,眼中是一片深沉的探究:“龙游君,值当的吗?”
“天道不值当的,但是——”方晏初的叹息几不可闻,他只说,“这天底下还有那么些生灵呢,万物有灵……”
他还没说完,智清先替他接上了:“行,行,我知道了。有灵者皆可活是不是?要不是你总是这样,现如今你的敌人也不一定就这么多。”
方晏初倒是大度:“倒也不太多。”
“是啊。”智清掰开手指替他数了数,“青龙一族早就被天道算计死了,西方佛门又被你杀了个差不多。蓬莱的人虽然转生之后依然可以进蓬莱,但胎中之谜难破,真心实意恨你的人也不多。至于魔族……”智清瞟了一眼季千山,“也差不多了。可是你别忘了,你最大的敌人是它。”
智清向头上指了指,方晏初也顺着他的动作向上抬了抬眼睛,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这个“它”是谁。
举头三尺有神明,方晏初最大的敌人还是天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了,我自有打算。”
“龙游君智绝天下,我自然不会担心。”智清又恢复了之前的调笑神色,他单手抚摸着眉间的一颗红痣,隐藏在舒眉朗目之下的红痣在白衣的衬托之下宛若一粒朱砂,“只是你现在的身体还受得了吗?只有你那一把剑蕴养在身体里替你支撑身体。要不是你那把龙游剑实在是宝贝,我恐怕现在的龙游君连床都起不来吧?需不需要我替你……嗯?”
这个僧人并不是个普通僧人,季千山最开始就知道,但看他笑得风流倜傥的样子季千山心里还是不舒服,于是抱着方晏初的胳膊摇了摇:“师父,我的试卷还没改完呢。”
“明天再改吧。——你先出去。”方晏初将季千山的卷子收好,尽数放在书包里,亲自拎着将季千山送到了门口。手下轻轻使力托了一把他的背,方晏初将季千山送出门去,并在后面把门关上,嘱咐道,“明天再来,今天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
他说得认真,季千山有心不走也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看着方晏初将门关上,门后的一切都在他面前被关闭了。
“喵~”小黑猫从屋脊的兽头上“啪嗒”一声落在屋檐的瓦上,舔了舔爪子上的黑毛道,“门关上了哎,叫你明天来那肯定是要在这里面待一晚上的。你说你师父跟那个秃头和尚会不会有什么私情啊?”
季千山用余光瞟了小黑猫一眼,本来不愿意搭理他,眼珠忽然一转,笑意爬上嘴角,只是双眼依然冷冷地看着门内:“你下来。”
“喵~”小黑猫又不傻,他哪里不知道下去肯定没好事呢,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下去。”
“不下来?”季千山在口袋里抹了一把,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然多了一个透明的小球,悬空漂浮在他手上,“你看这是什么?”
看见那个小球小黑猫眼前突然一亮,尾巴先于理智先反应了过来:“清气?”
小黑猫来凌云殿就是为了清气来的,他本就是想在方晏初身边蹭点清气,洗掉他一身煞气,再出去找个什么犄角旮旯的乡下讨个口封,从此之后不说高升蓬莱,最起码位列仙班,不至于再受什么人欺负了。
到底是下去还是不下去呢?下去,免不了被季千山逮住;要是不下去的话,那可是清气啊,过了这个村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有这个店了。
小黑猫正在天人交战,最后咬咬牙,在红瓦上蹭了蹭爪子。他决定下去,大不了动作快点别被季千山逮住就行了。
说时迟那是快,小黑猫一个饿猫扑食从房檐儿上窜了下来,一道黑影从季千山面前略过去,爪子在空中猛然弹出,灵巧地将季千山手上的清气球一把抓走。离弦的箭一样从房上窜下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了清气就跑,小黑猫直跑出去两三米才回头看了一眼季千山,一边回头看一边将抢过来的清气球一把塞进嘴里。
等彻底咽下去了,小黑猫才在地上站定了,左右走了两步,开心地晃了晃脑袋,有些挑衅地摇摇尾巴尖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
季千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微笑地看着小黑猫的挑衅行为,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来,只见一颗透明的小球依然悬浮在他指尖上方:“你也不看仔细了,你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悬浮在季千山指尖的小球同先前那个一模一样,小黑猫只觉得自己眼花了似的,明明刚刚抢在手里了,怎么这会儿又回到季千山那儿去了呢?
正疑惑着,小黑猫突然跳了一下,通身漆黑的毛猛然炸了起来,一下一下过电似的,黑色的毛波浪一样地翻了起来:“喵!喵!”
小黑猫的毛并不是真正的猫毛,而是他身上的煞气凝聚而成的,在化形的时候化成了覆满全身的毛发罢了。现在他的毛突然炸了起来,就说明他体内的力量进入了一个极不平衡的状态,稍微不小心就有可能爆体而亡。
季千山缓缓踱步到小黑猫面前,从地上将他捞了起来,抱在手里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方晏初的书房。
“喵!呼——噜——”小黑猫在他手中不住地挣扎着,从喉咙中挤出威胁的声音,“你给我吃了什么?”
“讲不讲道理了?明明是你自己抢走的。”
“那不是清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嘘——”季千山将他还装在笼子里,蹲下身来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可从来没说过那是清气。”
“……”小黑猫终于明白过来了,眼前这个人跟自己一样是煞气聚合体,怎么可能储存清气,“那是煞气,是你的煞气?”
“现在还挺聪明的,你刚刚看见的是这个吧?”季千山将手中那个透明小球掏了出来,放在他面前给他看。待小黑猫点点头示意看清楚了之后,季千山双手猛然一捏,小球一下子被捏了个粉碎,透明小球的内部竟然争先恐后地冒出了许多黑色煞气来,“只是个障眼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黑猫只觉得体内那股外来的煞气横冲直撞,几乎要将自己撞散架了。没办法,识时务者为俊杰,小黑猫只好一边忍受着剧痛一边求饶:“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次吧……”
季千山撂开手,好整以暇地在一边看着小黑猫挣扎。他心里有数,那点煞气不足以将小黑猫弄死,不过就是让他吃点苦头而已:“你忍着吧,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过这一次就好。”
小黑猫身上的煞气是由千人枉死而来,后来又常在人类社会混迹,一听就能听得出来,季千山这话不仅是对他说的,更多的是季千山说给他自己听的。
忍字头上一把刀。
“你明明不愿意龙游君跟那个和尚在一个房间,怎么不去搅和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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