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绩甩开他的手,不冷不热地道:“我乐意。”
“是谁惹你了?”齐项猜测。
“没人…”我躁狂症,只有我惹人!
白绩垂眸,鸦羽般的睫毛垂落一片阴影,他吞下了后面的话,顿时没了争辩的念头,忖度着这话说出来怪委屈的,像多在意那点闲言碎语一样。
他索然无味地转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因为齐项占了八成的位置,白绩骤然坐下,差点坐在齐项的肚子上,他刚沾了点齐项的身子,弹簧一样地又站了起来。
白绩责怪地瞅着齐项,心说他都坐下来了,齐项是个呆子也得挪一挪吧?
“说话。”齐项不惯着白绩,他偶尔也不喜欢白绩闷葫芦的性格,你不说我不说,都不是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他耐心地跟白绩说:“你好好跟我说,要我挪开点。”
“……”给你脸了。
白绩翻了个白眼,只占了沙发横面的十分之一,半蹲半坐在沙发上,把挺拔孤傲的背影留给齐项。
齐项叹了口气,服输地给白绩挪了一半的位置,缩手缩脚地蜷在里面,他拍拍沙发,“坐进来。”
白绩选择性耳聋,于沙发一隅偻着,从塑料袋里拿出面包吃午饭。
面包很干不好吃,他随便选的,这会儿只能认栽,未如嚼蜡地把面包一小块一小块咬下来,塞满嘴,鼓着个腮帮子,如同仓鼠一样,机械地咀嚼,再喝口水吞下去。
他动作轻,但齐项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就往他身上瞟,似乎是看他吃的难受,齐项再次主动搭腔,“吃点西瓜。”
白绩把西瓜扔远了。
齐项:“……”你牛。
*
“你给我安静点,我睡觉了。”
小哑巴不理人,齐项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只能用耳朵去听外部的动静。
片刻后,沙发一轻,白绩又暗戳戳把西瓜捡回来,打开塑料盖戳起来,吃着西瓜,他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悉悉索索的拆糖纸声和水果糖咬碎的声音悉数传到齐项耳中。
白绩吃了颗糖,心绪平静不少,他吹着风,身后的人存在感极强,他不由思考,齐项这么理直气壮,他是真不要脸还是真的没有诋毁自己?
毕竟自己也没看过贴吧原帖。
但凡有点了解躁狂症的人都应该知道,白绩这样不爱说话没精神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这病,齐项又不笨,更不是那种信口雌黄随意造谣别人的人,或许有什么误会?
白绩抚上自己的侧腰,瞳孔颤动,他喉结滚动闭上眼缓了片刻,露出了一个破碎的自嘲般的笑容,他们说的也不错,自己确实有病。
他的病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网络上流行词PTSD。
网络上玩笑的调侃是轻松的,但是真的生了这个病的人却是在实打实地承受崩塌的精神世界的折磨,白绩当年治疗不到位,现在又对治疗有抵触,只能接受心理疏导加上自我调解,努力把自己伪装成坏脾气的正常人。
但是怎么也融不进去,齐项不想跟他玩也正常。
想着白绩又拆了块糖,把吃剩的几个糖纸整整齐齐叠成小方块揣在兜里。
齐项:“……”
他躺了这些会儿,白绩就没停过拆糖,吃糖,玩糖纸,仓鼠囤货都没他动静多。
齐项支起手臂,用眼尾的余光觎着他,想看看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却发现白绩也正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脸颊鼓着一颗糖的弧度,发现自己看过来,他又迅速瞪他一眼,而后扭过头,假装什么事没发生。
齐项被气笑了,根本睡不着,他估摸着时间大家都要回教室了,怕再有人过来便问:“你锁门了吗?”
“没。”白绩说,“你去。”
他不知道怎么锁,要是一不小心给铁锁戳上了,两个人谁也别想出去。
“行。”齐项认命地起身,“您老坐着嗷,慢慢吃。”
齐项身体一离开沙发,白绩往右一倒下,把沙发占得满满当当,坦荡地做着鸠占鹊巢的勾当,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光坐着,还能躺着。
“白绩?”齐项头大。
“嘘,安静点,我睡觉。”白绩用他刚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口。
看白绩这一幅神佛来了也不动的架势,齐项自己也准备走了,便没计较扯皮。
他说:“打预备铃记得回去。”
躺着的人眯眼瞅着自己,单薄的身体陷在他刚刚睡出的沟壑里,仿佛被自己的影子紧紧搂在怀里,齐项想到这,赶紧掐了下自己的胳膊,觉得自己是脑子坏了。
“听到没,白老板?”
只听白绩闷闷的嗯了一声,又有一样学一样的用胳膊遮住眼睛,意思是不愿意再交流了。
等到天台只剩下簌簌风声时,白绩才徐徐挪动身子,舒服地把身体浸泡在阳光下,看天上的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幻形态。这里没人打扰,安静之余又能隐隐绰绰地听到校园苏醒的青春喧闹声。
齐项真会享受,白绩心想,沙发上还残留着齐项的气味,白绩动动鼻子,想知道是什么味,没猜出来,像什么木头,挺能安神的。
“哈啊——”白绩打了个哈欠。
*
齐项回到教室时还没上课,他靠着墙玩手机。
季北升进门时哪儿都没去,径直跑到齐项身边,他是齐项发小,也是家里的老幺,蜜罐里长大的,无论做什么都被人兜底,志向就是做哥哥姐姐的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所以他说话从来没有什么顾忌,有时候甚至是不怎么过脑子的。他趴桌子上,也不控制音量,好奇又雀跃地问着:“哥,白绩真的有躁狂症啊?你之前脑门都青了,是不是他打你的?”
“?”
齐项不解抬头,环顾四周,已经有不少人眼巴巴地望他们看来,他眼神一沉,黑黢黢地瞅人带着无形地压力,“谁说的?”
虽然齐项连眉头都没皱,但季北升还是往后瑟缩了一下,弱弱地举起手机,“贴贴吧说的,说你不给白绩补习,因为他有躁狂症,打过你。”
齐项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白绩中午给自己甩脸色了,是因为这个?
他神色凝重,伸手,“给我看看。”
丹毓的学生逼格再高,贴吧也是乌烟瘴气一团浑水。
齐项听说过白绩被人挂在贴吧上骂的事,但就齐项而言,和他没关系,他不想惹上白绩的麻烦,更不会特地去为他搅这趟浑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齐项愿意让别人用自己做刀,去中伤白绩。
齐项从来没有伤害白绩的念头,他甚至想如果两个人这样长久的相处两年,那么能帮的时候,他都不介意拉白绩一把。
可是现在…自己成了伤害白绩的一大利器。
齐项的影响力大,他一句话就像给白绩盖了“罪大恶极”的戳,贴吧里现在都不仅在传白绩是不是躁狂症,已经在说他精神分裂,发疯后会拿刀砍人了。
一派胡言!
事情的起源是他拒绝给白绩补习这件事,当时在办公室里的人又苍昊还有…应裘?齐项敛住眼底的冷色,往后看,应裘还没来。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终止谣言。
“都他妈地在放屁。”齐项把手机扔给季北升,“帮我注册个号,我去澄清。”
然后他走上讲台,不轻不重地拍了讲台,全班寂静地盯着他,好脾气的齐项在发火。
“今天贴吧上有我和白绩的传闻。”他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要澄清,白绩没有打过我,他也没有躁狂症,甚至贴吧里很多乱七八糟的帖子都是在恶意造谣。我不知道我们班的人在这些帖子里充当什么角色,你们平时嚼舌根我不管,但现在——”
他停顿一下,冷冽的气场扫视全班,“我不希望我们班再出现关于白绩的传闻和闲话,他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但我一定会计较。”
说完,他又忽然变脸,露出往常一样的笑容,用力拍拍手,温和地鼓动道,“我一会儿会在贴吧做个澄清,兄弟姐妹们也上来顶一顶,团结一致对外,不然谁知道下一个被造谣的是谁呢?”
“……”
被剥夺了声响的教室里,大伙面面相觑,他们听得出齐项言语中的威胁,一时间脑中警铃大响,白绩被划到齐项那一拨了,他们中说过白绩坏话的人是不是会被齐项找麻烦呢?以后又要怎么跟白绩相处啊?
这之中,只有季北升独善其身。
他像个傻子一般地笑着打破沉默:“哥,我录像了,是不是发出去?”
齐项:“……”
同学们的动作很快,一节课下的时候好多造谣贴被举报干净,齐项的澄清帖也被加精顶得高高的。
同一时间崛起的是一个粉红色的新帖——“真项大白,在隐蔽的角落爱情发芽生根”。
齐项发完便不再关注贴吧,当然不知道这个帖子,一些贴吧清洁工踌躇万分。
这是…造谣贴吗?
算了,尊重爱情。
*
第一节 课大家上的都心不在焉,而且某位转校生一节课都没出现,任课老师给苍昊反映了班级里考前的浮躁现象,苍昊立刻叉着腰就飞到了班级门口,拍着门大骂。
“干嘛呢?都在玩手机,有没有规矩了?”
“季北升,你咧着个大牙做什么?你好看点?给我把牙收起来!”
他眼睛一眯,看到后排白绩的作为确实没人,点了班长起身,“班长,白绩呢?”
“……”班长苦着脸,先瞄了齐项一眼,然后不太有底气的说,“上厕所?”
“上厕所上一个小时?”
他眼一闭,说:“逃学?”
“想点人好的!”苍昊不接受白绩逃学的事实,他说,“来几个人去找找,我打电话问问,别出事了。”
“别别。”齐项赶忙起身,小跑过去,笑道,“我知道他在哪儿,没翘课没逃学,身体不好,在医务室休息呢,我忘报告了。”
他才想起来自己把白绩落楼上,他们找不到白绩,最后可别报警,那才是乌龙。
苍昊半信半疑:“真的。”
齐项:“我用季北升三年的零花钱发誓!”
季北升惊恐:“?”
第16章
齐项先是当着苍昊的面从容地走下楼,等到拐角处一个急转弯,绕远路避开人群飞奔到天台,等到天台门口时他额头都沾了汗。
“真是上辈子欠了这姓白的。”齐项悄声吐槽,一面均匀喘息,轻巧开锁,他没有动外面的铁链,弯腰从缝里面钻进去。
齐项擦擦手,走进去喊道,“白…”
他喉结滚动,一时噤了声,他屏住呼吸,生怕口中呼出的气,惊醒了那梦中人,静下来欣赏着眼前这一幕。
校服外套委顿于地,只有一角倔强地卡在白绩的胳膊下,瓷白的手臂上墨色的纹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定眼细看,才发现小臂的太阳纹身边上落了一颗朱红的小痣,怪靡艳的。
白绩背对着阳光,像个幼兽一般脆弱地蜷缩着身体,脑袋抵着沙发靠背,像在祈祷。顺着齐项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白绩校服卷起来露出的一截腰腹、利落漂亮的背部线条、还有…腰和胯之间的一块纹身。
是数字?还是什么?
还没等齐项看清,睡觉不老实的白绩似乎感受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几秒钟变了三个姿势,最终面向了齐项。
他昂着脑袋,露出脆弱的喉结,半梦半醒地发出几声梦呓,没了那冻人的目光,他的五官有点水墨般的温柔,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他梦里受了委屈一样,嘟着唇。
“白绩…”齐项抬手,鬼迷心窍地生出要不就让他睡吧的念头,然后他摇摇头,回去晚了苍昊肯定要找,于是伸手要去推他,轻声呼唤,“雀儿。”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绩眼皮下的眼球动了动。
“起床了。”齐项只伸了一个指头,去点白绩的额头,汗津津的,他左右摇了摇,又大了点声,“雀儿。”
“别喊。”白绩睡眼惺忪,声音有点沙哑,“手别指着我。”
齐项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一怔,弯腰捡衣服的动作也跟着停住。
白绩刚睡醒的声音…他听着特别耳熟,像极了被电流声模糊了的陪玩的声音?!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白绩觉得他有点大病,让人凶他,“说什么,衣服给我。”
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明,凉凉的像酒杯里打转的冰块,又和齐项耳机里的声音不一样了,齐项想,也对,世界哪儿会这么小。
齐项把离奇的念头摈出大脑,蹲着递过衣服,“不是让你听着铃声回去吗?”
“我睡着了。”白绩难得睡地这么好,只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不仅没有被人叫醒后的恼火,甚至人也柔了不少,翻身坐起后正对着蹲着的齐项,他弓着背,揉揉脑袋,说:“帮我把水拿来一下吧,有点渴了。”
他把“了”说得有点像“啦”,以至于齐项受宠若惊地以为白绩在跟他撒娇,他脑子嗡了一声,双手捧上饮料。
“你好好说话。”
白绩喝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你跟我卖什么萌呢?”齐项站起来,似乎重拾了进门前的誓言和上天台的初衷,“你下回睡觉定个闹钟,别一睁眼一节课没了,现在苍昊盯你盯的紧,掘地三尺也得把你翻出来。”
他这一句说完,生怕白绩插话,又密密麻麻一顿输出,跟他从午休的时间把控聊到如何与老师相处,导致白绩还没想到怎么反驳齐项说他卖萌的话,又被他连番的教训炸得脑袋大,睁着一双凤眼,一时间看着有点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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