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来一想就想通了,”冯达旦得意洋洋地看着陈岸道,“你当年不就最爱跟在郁风晚屁股后面跑么,狐假虎威,觉得我会怕一个郁风晚?还是郁丹青这个穷教师?”
他终于想通了这一切,狠狠地将雪茄扔在地上踩烂,嘲讽道:“怎么着,整容了?想着在立藤卧底,找当年案子的证据?”
陈岸想扑上去,给他的猪脸狠狠来上几拳。
但是不行。
他们现在势单力薄,不能意气用事,必须立刻想办法扭转局势。
容斯言听到他提及父亲,呼吸深了几分,但也难得地没有发作,似乎也在思考该怎么办。
冯达旦不满意他们的表现。他渴望看到他们崩溃求饶,而不是冷冷淡淡装清高的样子。
眼神瞄到瑟缩的陆月生,忽然笑了。
冯达旦冲容斯言笑:“好久不见啊,学长,你现在没以前漂亮了,不过皮肤还是白白细细的。”
陈岸一个冲动就要冲上去,被容斯言拽住,轻轻摇了摇头。
冯达旦慢悠悠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踹陆月生那脚还挺温柔的。我要是你啊,肯定把他扒皮抽筋,剁成粉末——毕竟,当初可是多亏了他的精彩表演,郁老师才相信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愿意相信他,主动跑到我家来;也是多亏了他的指证,郁老师才会被指控是猥亵学生的恋童癖,羞愤自杀。”
容斯言的表情凝固了。
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死死地盯着陆月生。
猥亵……
恋童癖……
最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杀”。
他的喉咙间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毫无预兆地向陆月生扑去,同时右手摸进了衣服下摆——
陈岸的瞳孔瞬间睁大。
他看清了容斯言衣服里是什么,那是鼓鼓囊囊的一排炸药,和一截短短的引信。
冯达旦惊慌地向后退去,喝令手下:“赶紧把他们俩给我抓起来!”
陈岸第一次恨自己的迟钝。
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的衣服里有东西?为什么没有发现他今天行动迟缓,总是有意无意扯着衣服下摆?
他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时间思考,立刻跟着扑上去,在容斯言点燃炸药之前,将他的手死死按住,然后把炸药扯了下来。
海滩上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岸只能抱着他,不断地道歉,说成千上万个“对不起”。
那是唯一的机会。
可也是最无法回头的机会。
然后,冯达旦的手下们一拥而上,把他们抓住了。
他们没有任何胜算,挥出的拳头被百倍千倍地还回来,最后伤痕累累,满口血沫。
冯达旦站在远处,似乎还对炸药心有余悸,不知道容斯言会不会身上还藏着什么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东西。
因为国内管控枪支的缘故,没有办法一枪毙命。
在陆上就死了的话,尸体也不好处理。
他想起电影里看到的情节,兴奋道:“绑上船,装箱子里,今晚沉海喂鱼!”
他们在海上漂浮着。
这是他们飘浮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小时,四周是茫茫的海水,天空和海都看不到尽头。
那天,冯达旦让手下把他们装进箱子,扔进了大海。
冯达旦原本是让人把他们杀了再扔,然而似乎是克扣了雇佣费,那几个手下心怀不满,懒得使力气,直接把箱子扔了下去。
箱子被扔下海后触了礁,碎裂开来。
等船开走后,他们抱着木板飘浮了一阵,打算游回岸上。
然而扔下箱子的地点似乎离岸边很远,他们游了许久也不见海岸,更不提船只。
浸泡在海里的身体早就发白变冷,通体生寒。
陈岸还勉强能撑得住,容斯言唇色惨白,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陈岸只能不断替他搓手哈气,尽可能给他多一点热量。
黑夜和大海的恐惧是一点一点渗入人的心里的。
在海上,金钱和权势都失去了作用,任何人都只是一叶浮萍。
容斯言的身体不断地向下滑去,几次几乎要坠入深海,被陈岸拼命拉住了。
但是他也快坚持不住了。
力气在飞速地流失,海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沉默地吞噬他们。
陈岸怕他睡过去,就一刻不停地给他讲故事,讲给小笛讲过的童话故事,也讲他们从前在立藤读书的事,拼命地逗他笑,逗他清醒。
容斯言始终昏昏沉沉。
陈岸以为他会责怪自己,毕竟都是死,那还不如当初让炸药爆炸,拉上冯达旦垫背,也算死得其所。
他说:“对不起。”
容斯言唯一说的一句话,却是:“我们好像重逢得太晚了。”
陈岸一愣。
他想哭想笑,但是哭和笑都太耗费力气,力气是很珍贵的,他不敢做。
只能紧紧地握住容斯言的手,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样。
容斯言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一个黄昏。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姑娘正在给他擦拭额头,看他突然睁开眼睛,吓得“呀”的一声,跑出去了。
容斯言的大脑昏昏沉沉,身体麻木僵硬,好像被海水浸泡得失去知觉了。
小姑娘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跑了进来。
中年男人紧张地问他:“还好吗?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痛?”
容斯言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谁,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嘶哑地发出声音:“陈岸……陈岸呢。”
他竟然已经形成习惯,无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喊“陈岸”。
中年男人自我介绍说是渔民,前些天早起捕鱼,在海上发现他,就把他带回来了。
“陈岸……是你身边那个朋友吧,”男人迟疑片刻,似乎有些不忍心,叹气道,“那天我划出去的船太小了,只能载两个人。当时你已经昏迷过去了,你朋友还清醒着,就坚持让我先把你拽上来,他说他可以再坚持一会儿,没关系,我就赶紧把你送回来,再回头去接他。”
容斯言呼吸一滞,忽然预感到接下来的内容,心脏绞痛,几乎想要大吼着让他闭嘴。
然而不知是恐惧还是虚弱,他力气全无,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人眼睛微红,低声道:
“等我再回头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
“海面上只剩下一块木板……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删删改改到了现在,终于发出来了……
第106章 你有丈夫了?
一年后,英国格洛斯特郡,墨尔文酒庄。
纷飞的大雪将酒庄包裹成了一块奶白色的巴巴露亚蛋糕,城堡似的漂亮别墅红砖和白雪相间,透明的落地窗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霍千帆在大雪中回到家,把Burberry围巾和灰色毛呢大衣脱下,如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挂到衣架上,顺手折好了压皱的衣领,身上残留着汤姆福特灰色香根草的气味。
管家欠身道:“郁家少爷来了。”
霍千帆动作顿了一下,仍旧有条不紊地把衣领整理好:“一个人来的?”
管家:“是,下午五点到的,没说原因。送去的茶水点心都没动,一直在三楼看您的香水收藏柜。”
霍千帆挑了下眉毛,没说什么,迈开长腿往楼上去了。
他是这座酒庄的唯一控股人,四十多岁,足有一米九,中英混血,有一双忧郁深情的灰色眼睛,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和忧郁这两个字搭不上任何关系,纯粹的捕猎者,只有征服和血腥能让他燃起兴趣。
霍千帆走到门口的时候放轻了脚步。
小孩儿是背对着他的,微微垂着眼睛,正在认真看橱柜里的香水。
霍千帆瞄了一眼,黄绿渐变色瓶身,是Hermes尼罗河花园。
“喜欢?送你。”
郁风晚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转身道:“不用,随便看看。”
这是一幅瘦削苍白的面孔,一瞬间霍千帆有些疑心窗外的雪光映到了他的面颊上,怎么会这么白,除了点漆的瞳仁和淡色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霍千帆还是伸手把香水瓶拿出来了,在他衣领处轻喷两下,嗅了嗅,道:“稚气了些。”
清新的柠檬香气,算是好闻,不过还是太幼稚了,层次也单调。
霍千帆:“倒是适合你。”
年轻漂亮的少年,喷白开水也是香的。
喷香水的时候他离他很近,曲起长腿,几乎将他抵在香水橱柜上,鼻尖近在咫尺,那是与柠檬香气截然不同的,属于成熟男人的烟草气息。
隐秘的暧昧在潜滋暗长。
郁风晚不动声色地抽身离开:“谢谢霍叔叔,我很久不喷香水了。”
他有意强调了“叔叔”两个字,提醒他的辈分。
霍千帆扑了个空,倒是不尴尬,笑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郁风晚垂着眼睛,明明是请求,却丝毫没有卑微胆怯的姿态,更像是命令:“听说下个月窦家有酒宴,我想去。”
郁风晚是一年前回来的。
他似乎是大病了一场,长久地在出租屋里休息,半点不出家门。
霍千帆带着礼物去探望,也被拒之门外,发去的短信通通没有回音。
要说起溯源,大约二十年前,霍千帆和他的母亲陶韵曾经有婚约,只是陶韵叛逆,不愿意奉承父母之意,和一个大学同学结婚了。
后来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圈子里也有诸多传闻,说陶韵那个穷教师丈夫猥亵学生,落了个畏罪自杀。事后陶韵被接回了英国,长期在家养病,连带着他那个十六岁的儿子郁风晚。
霍千帆听了个七七八八,也不太往心里去,毕竟他差点和陶韵结了夫妻,打听这些也不太合适。
陶家老爷子却像是有些想法,自从陶韵回家后,三番两次邀请他来家里作客,甚至买了双人的剧院戏票,就为给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制造机会。
他总觉得,霍千帆一直没有结婚,是因为还对陶韵有好感。
霍千帆无奈,只得和老爷子摊开了讲:“我现在不喜欢女人了。”
陶老爷子大受震惊:“怎么……”
霍千帆一笑,引了句莎翁名言,道:“Indelaythereliesnoplenty,Thencoy,Youth’sastuffthatwillnotendure.(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
没说完,一抬头,看见一个少年从楼上下来了。
那是霍千帆第一次见到郁风晚。
珍贵易碎,高傲漂亮,像嵌在高脚酒杯边沿的红色樱桃。
于是那么一长串的莎翁名句,只剩下一句“Thencoy”。
后来郁风晚从家里搬了出来,霍千帆用了些手段,很轻易地弄清了他在做什么。
他有一万种方法介入他的生活,然而郁风晚敏感地察觉到了,在他再一次试图靠近的时候,毫不留情拒绝了他:“我不需要帮助。”
霍千帆莞尔一笑:“你确定?——就你做的那些假资料,漏洞百出,伦敦随便一个侦探事务所都能挖得干干净净。”
郁风晚沉默了。
霍千帆:“我可以帮你,除非你自爆身份,任何人都查不到你的来历。”
郁风晚抬起冷淡漂亮的眼睛,问他:“条件呢?”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以为霍千帆要趁机大宰一笔,毕竟对于一个成熟的商人来说,不宰客才是不正常的。
霍千帆却只是取走了他常戴的手表,轻佻地在表盘上摩挲几下,道:“就这个吧。”
正因如此,后来他回国,进了立藤,沈麟对他起过疑心,却死活查不到他的来历。
眼下,郁风晚站在光线黯淡的储藏室里,身后是香水收藏柜,身前是琳琅满目的酒柜。
一切好像回到了两年前。
霍千帆听说他要去窦家的酒宴,没露出太意外的表情:“原因?”
郁风晚:“事情没做完,回去接着做。”
霍千帆:“回中国的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过。我去出租屋找你你也装不在,现在却理直气壮地要求我帮你?”
郁风晚:“我说了,你信吗。”
霍千帆笑了:“有什么不信?我这种岁数,还能被你个小孩儿吓到?”
郁风晚沉默片刻,道:“失忆一次,恢复记忆一次,有了丈夫,还有了个儿子,挽救吸毒人员一名,遭遇枪击一次,间接弄死了一个强奸犯,端掉了一个邪教组织,试图做过一次爆炸案但是失败了,被绑架掉海了但是没死。”
霍千帆:“……???”
一向沉稳持重的霍千帆,表情裂开了。
这特么,短短一年的经历比他四十多岁的人生还精彩。
郁风晚平静道:“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霍千帆表情一言难尽:“……你有丈夫了?”
郁风晚:“嗯。”
霍千帆:“人呢,叫什么,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郁风晚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会回来的。”
一个小时后,郁风晚离开霍家别墅,手里多了一张邀请函。
那是一周前窦家送来的,窦家小姐窦海棠即将度过二十五岁生日,即将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届时圈内众多豪富都会出席,比如冯家,比如沈家。
霍千帆站在门口送他,仍然有些遗憾:“先后被母子俩抛弃,我这一生算是栽在你们陶家人手里了。”
郁风晚启动车子,道:“相爱过才能说是抛弃,这只是及时止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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