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很多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
晏锦屏回头看了一眼沈非山离开的门,试着想象了一下他靠谱的样子。可惜那些个五花八门的‘自动机’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如今再想,也只能联想到那个锃光瓦亮的大秃瓢。
沈连星又道:“我猜,程如岫的死也许对他打击很大。”
没人知道当年的真实情况,总之沈非山对此事或者赞同,或者反对,或者不知情……
无论如何,他没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程如岫乘坐着他自己制作出来的飞鹊,坠亡在崇山峻岭之中。
成为了别人口中遗憾的‘不自量力’。
“沈非山原本就没什么亲人在世,就算在沈家,他也是旁支中的旁支,性格……听说也不大好,程如岫这朋友对他很重要。”
“程如岫出事之后,他就也脱离了沈家。”
挚友离世,人世间已无可留恋之物,干脆离群索居,做个孤僻的怪老头也没什么不好。
……也许他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只是沈连星个人的猜测,沈非山真实的想法,他从没问过。
“我毕竟没见过程如岫,但了解他大致的研究方向。”沈连星道,“不光是飞鹊,他的另一件主要研究,是那种可以自行活动的、拥有人类喜怒哀乐的人偶。”
晏锦屏:“沈红红那样的?”
他本是随口一提,没成想沈连星却沉思道:“……从工艺上来说,其实差不多。”
自动根本不是最重要的地方,也不难。若只是想让木偶动起来,沈连星有一万多种不重样的方式,别说是他,随便一个有点名声的机关师都做得到。
沈红红虽然相貌是粗糙了点,可实际上内里构造相当复杂,连着整座小楼,从机关的角度来看,已是十分了不起的产物。
可它毕竟还是被人为制作出来的,外形只是沈连星的个人爱好。就算不做人形,做成个其他什么形状,也不影响使用,和其他的机关并无本质区别。
传说中的歌舞偶人能做的远不止这些,它们能说话,会思考,和真人没什么两样——这相当于重新创造了生命,明显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比飞鹊还不可能。
“沈非山没有再碰过飞鹊,可他继承了程如岫的愿望,这一辈子都在尝试制造出这种人偶。”沈连星道,“刚刚进来时你也看见了,门口有一大堆胳膊腿,那只是一小部分,从前失败的产物更多,都被他拆解,或者做别的去了。”
“就算有程如岫从前的基础,也没什么大作用……只是他还不肯放弃,从前还找我帮过忙。”
沈连星是可以做出更为精妙的机关、更为精巧的设计没错,可他十分了解自己的能力,与其给他那点毫无用处的希望,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
他偏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那面具。
这张面具没有安装眼睛,空荡荡的眼窝后露出斑驳的墙壁。上半张脸已经初具雏形,下半部分却仍然是木头的状态,上头有一些雕刻的痕迹,也十分混乱,浅浅凿了几刀,就立刻放弃。
沈非山动手能力极强,单纯雕刻对他来说不难,门口练手的那一批换了又换,只有这一张脸,永远挂在这面墙上。
沈连星认识他七八年,每次来看都有细微的改变,但一直是半成品。
程如岫的模样半隐没在木头里,眼眶空洞,表情也淡漠,谁也不看。
晏锦屏:“所以,你想和沈非山借的,就是程如岫过去的研究?”
如果传言非虚,那么程如岫所造的飞鹊应该有很大的借鉴意义,难怪沈连星会来找沈非山。
“图纸和笔记之类,我知道沈非山在程如岫死后把它们保存了下来。”沈连星道,“毕竟他是最接近成功的人,能有一点线索或者灵感也是好的。”
那是沈非山从前友人的遗物,还以为他不会这么简单就出借,没想到他十分干脆,只在最开始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沈连星的要求。
不知道他到底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我从前对这些不了解。”听完了整个故事,晏锦屏感慨道,“看来要做个机关师也不容易。”
天赋、勤奋、机遇、支持,缺一不可,要么做个普通人泯然于众,要么无止境地不断钻研,直至……寿命终了的那一刻。
而死生是一条永远无法淌过的河。
为程如岫惋惜了一会儿,晏锦屏又道:“你也要小心,虽说当真失败了也不至于会死,但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再尝试比较好。”
沈连星身上拥有建木的种子,那东西对沈连星的影响至今没有停止,若只是从半空坠落这点小事,要不了他的命。
但飞鹊一旦失败,必将摔得零碎,就要重头再来,他们时间紧张,这样的失误越少越好。
“嗯。”沈连星道,“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无论如何,都得先把东西做出来再说。”
作者有话说:
晏锦屏:做人好难,还好你已经不算是个完整的人了(拍拍沈连星肩膀
沈连星:……嗯。(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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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dc家的卡戎有掉落,下半身是蝎子的娃娃,实在是非常可爱……
不过有点贵,思虑再三还是没有买orz
我什么时候能全职写作嘛——
第142章 风雨
沈非山回来得很慢。
两人又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踢开门,又把箱子重重地顿在地上,插着腰长出了一口气。
沈连星奇道:“原来有这么多?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去了。”
虽然知道也许会有挺多东西,但没想到箱子这么大,沈非山再怎么精神矍铄,他也是个老头,不该叫他费这一趟力的。
“嗨,不是。”沈非山本人倒是满不在意地挥挥手,“东西根本不沉,我也干了这么些年的活,这点力气还是有的,用不着你帮我。”
沈连星:“那你累成这样……”
沈非山那一蓬白胡子后的脸都红了,头上还挂着汗,一看就是累的。
“别提了。”沈非山又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把气喘匀了,这才惆怅道,“这么些年过去,这些东西一直放在那,太久没人动过。今天去一看才发现上头压了我的‘自动喂食机’,我翻了好半天才把它给翻出来,还不小心让‘自动浇水机’给打了一下,肩膀现在还疼着呢。”
又抱怨道:“那玩意能浇水是能浇水,可把我种的菜都给打死了,用不得,放着还占地方,过两天得把它拆了。”
晏锦屏:“……”
他有心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样的‘自动浇水机’才会有如此凶残的功能,但又怕沈非山热情邀他去参观,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总感觉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得那么清楚比较好。
“东西基本上都在这儿。”
沈非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弯腰拍了一把箱子顶:“这里是如岫留下的所有图纸和手稿,当初他还造了好几个小模型,可四十多年过去,那么简陋的木头都朽完了,早叫我给扔了。”
“还有他做的那架成品,也……没了。”
他说得委婉,其实就是坠毁了。
那半残次的飞鹊连带着沈非山少年时的友谊一起,长眠在了连绵不断的青山里。
尸骨无存。
“多谢。”沈连星道。
沈非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把箱子往前推了一下:“借你的,记得原样给我好生送回来,少了一件……”
沈连星:“怎么?”
沈非山:“我就往你家门口放自动夹核桃机。”
他早想这么干了,沈连星明明是小辈,平时一点不知道给老人家面子,动不动还会跟他吵起来,简直就是欠夹!
沈连星:“……”
还以为是多么强有力的威胁,老人家,您贵庚?
好歹人家是帮了自己个大忙,他便把这话收了回去,只是温良恭俭地笑笑,再次道谢:“多谢,在下谨记着。”
这回轮到沈非山说不出话来了。
他原本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沈连星跟他关系好,时常互呛也不觉得有什么,这回忽然单方面推让,沈非山反倒不习惯,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那、那就行,那什么,没事了,你拿走吧。”
沈连星:“嗯。”
他想要的都是对沈非山很重要的东西。
沈连星既然来借,就是做好了多次被拒绝的准备,就算直接被赶出来也不稀奇。
只是沈非山并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他虽为了此事离群索居,却也明白逝者已矣,遗物除了寄托哀思,没有其他用处。
“如岫留下的东西,我基本上都有研究。”沈非山看着沈连星把箱子搬到自己身边,表情复杂,“只有这些,我从没打开过……也没告诉过别人它们在我手里,只有你知道这事。”
“所以我希望你把它拿走就算了,但除了你之外,不要给任何人看。”沈非山叹了口气,道,“并非是我抠门,但你也知道,这样的东西若是流传出去,只会招致灾祸。”
虽然只是残次品,但千百年来追寻飞鹊之人不计其数,若随意将这些半成品散布出去,只会滋生更多问题。
不如就让人以为它们早已经和当初那个不自量力的程如岫一起,沉进漫长的、布满灰尘的记忆深处。
沈连星点头道:“我明白。”
沈非山又想起一事,坐回床上,胳膊撑着膝盖,问沈连星:“你那胳膊,毕竟这样了,也没事?需要我帮忙么?”
沈非山知道沈连星的假胳膊没有真的好使,这事可马虎不得,稍有失误,过去的悲剧就可能会重演。
沈非山绝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沈连星道:“没事,已经解决了。”
沈非山和那些沈家人一样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控制义肢的办法,闻言奇道:“什么?可我看它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你确定能成?”
制作机关是十分精细的活计,差一点都不行,沈连星仅凭这一条没法完全控制的木头胳膊,能做得到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沈连星叹道,“具体原因很难解释……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我来吧。”晏锦屏道,“我跟他说。”
他更了解建木,口才也好,三两下就简单地给沈非山讲清楚了来龙去脉。
听完了之后,沈非山沉默了好半天。
他到底是个凡人,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一门心思地只琢磨那些个‘自动机’,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接受程度实在是不高,很是消化了一阵子,才震惊道:“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事……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看了眼晏锦屏,真心实意地道:“看来这位也是了不起的人物。”
晏锦屏笑眯眯地把手揣进袖子里:“过奖,好说。”
不知道为什么,晏老板总有一种找回了点场子的感觉。
“那。”沈非山又道,“既然你们找得到控制它的办法,一定也能帮我控制偶人。”
他又看向沈连星,满怀期待地道:“这回能成么?”
沈连星就知道沈非山会这么说。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晏锦屏一眼,见晏老板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便叹了口气,拒绝道:“我们无法用木头和金属制造生命,不管做得多么逼真都不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这比我一年之内做出飞鹊还不可能。”
沈非山不服:“可你不是……”
你都已经有这样的假胳膊了,我为什么做不出假人?
“这是我的一部分,但它不是我,最后还是要我来控制。”沈连星挥舞了一下胳膊,“我可以让假人会动,会笑,会做事,但它……它终究不可能成为活物。”
只把人偶做得逼真没用,假的就是假的,怎么都真不了。
因此他不会把这胳膊的做法让给沈非山,因为那根本没有意义。
“或者……你有办法么?”他转头问晏锦屏。
方才晏锦屏已经对他表示了自己无能为力,此时这样一问,也只是让他自己和沈非山解释而已。
“很遗憾。”晏锦屏老实道,“即使是使用法术,最多也只能将逝者的灵魂固定在某样东西上。我非常确定这世间绝没有这样的术法,能够赋予死物活过来的能力。”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方法可以凭空创造生命。
“再者……”他又说,“建木的种子只有这一个,近几百年都不会再长成,也没法再多一个用作偶人的内核。”
不然他倒是不介意再帮沈非山取一个来试试——他还挺喜欢这老头的。
沈非山垮下肩膀。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真正被拒绝之后,难免还是会觉得失落。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那行吧。”他说,“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晏锦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也许这话不该我问……”
得知此路不通,沈非山反倒放松下来,挺随意地道:“没事,你说。”
晏锦屏就直说了:“我听说您在研究偶人。”
沈非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嗨,称不上研究,随便做做——他也告诉过你吧,我总是失败,连条正常的胳膊腿都做不出来,只能闲着没事雕几个脑袋。”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初的有为青年成了秃顶老头,执念早没从前那么重,只是做这些已经成为了习惯,因此连做个夹子,都下意识地做成了手掌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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