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十年成果,一朝坠落……
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晏锦屏拎着图纸,仔细地过了一遍,又道:“他似乎在每一张图纸上都标注了日期。”
位置都一样,在左上角,而且都依照时间顺序编好了序号。
程如岫总算是做了件有条理的事情,这可给他们省了不少力。
“飞鹊构件繁多,又复杂。”沈连星拿着一张纸,仔细地审视,“若不这样,他自己都有可能会弄混。”
这是机关师做大件时的一个习惯,为了不让自己忘记每个部件的用处,便会给设计好的图纸编上序号,依次排列。同时在空白处标明用途,若之后再有改进,就将这一张抽出来,替换成新的。
虽然程如岫废话很多,但他将这项工作完成得很好,按着零件从里到外、从小到大的顺序排着,单看图纸,沈连星就能在脑内还原这东西的样貌。
程如岫不愧被称为天才,他的思维缜密,条理清晰,精于此道的人研究他的图纸,几乎不需要看标注,就能轻松地理解他的思路。
一台巨大的、翼展宽阔的木鸟在沈连星脑中逐渐成型。
他研究得认真,晏锦屏便也不去打扰他,又抽出一张纸来,看上头工整的小字。
这是程如岫开始动手制作飞鹊,大概七年后的作品。
七年了,程如岫的工作也进展到了一个很深入的地步。飞鹊外形框架已经基本设计完成,骨骼构造有了头绪,只是制作方面急不得,材料和一些细节之处还得慢慢调整……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向着顺利的方向行进当中。
但他仍然被一件事所困扰。
——“最近无甚灵感,研究也卡住。我已钻研了这许多年,实在不能说毫无进展。可就算我已排除了大部分干扰,又尽量将飞鹊的骨架做得牢固而轻盈,仍然缺乏必要步骤。”
“此处住所临山,清幽是清幽,也方便做实验,只是一到夏日便蚊虫甚多,烦不胜烦,关窗又闷热……不知如何是好。”
“当世机关所用之动力,大多是以人力驱动,少部分以水流推进,若要用到飞鹊上,则这两样都不大合适。若此物当真存在,它又是如何动起来的呢?此事尚未想通,进度便停滞不前。”
“略有些急躁,反复劝告自己不可急于一时,得失心越重,便会离得目标越远。这几天就不想这个了,约了非山一起去烟景城玩乐几日,从前便听说此处有一占星楼十分出名,只是从未见过,好奇得很。”
“非山是沈家人,托他带我进去看看,应当不难。”
原来程如岫也去过摘星楼。
晏锦屏把这张图纸放到旁边,又去找下一个序号,结果在纸堆里翻了半天也没找着,便去问沈连星:“哎,你看着这张之后的了么?”
沈连星把那张纸接过来看了一眼:“还没,怎么?”
“看到点在意的事情,想看看后续。”晏锦屏道,“程如岫找沈非山带他去了摘星楼,以他的个性,一定会将感想记录在纸上,我想知道他都写了什么。”
摘星楼是集机关术之大成、耗费了沈家人无数心血的作品,就算天才如程如岫,也一定没见过这阵仗。
晏锦屏看了这么多笔记,对程如岫这人也有了些了解。仿佛自己也陪他经过了这一场漫长的旅程似的,此时便十分好奇程如岫会如何评价这座建筑。
会惊叹么?还是新奇、亦或是从中学到了新的技法?
“这是很往后的序号了。”沈连星已经将那些图纸大略地分好了类,一眼就看出这张处在很靠后的位置,“这张之后,就应该是……”
他去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先绕过那些书本不看,从箱子的地步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巨大的纸。
纸张尺寸十分可观,折了好几折之后还能铺满箱子底。沈连星将其展开,在两人面前铺了一大张。
这张图纸的边缘十分干净,程如岫没在这上头念叨那些琐碎,只有一些细微之处的标注,用词也十分精简,只把该说的写了一下,其余大部分都是数字尺寸,不带一点个人情感。
而且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上头画的不是单个的零件,而是一整个庞杂而巨大的物体。组成它的构件在这张纸上被一点点地拆分,互相之间能够接合,叫人详细地、精准地描绘出了每一个细节。
图纸上有千万条线,没有一丝抖动或迟疑。机关师都手稳,然而即使如此,这张图也一定被反复地调整、重绘了许多次,才能达到如今的水准。
晏锦屏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飞鹊的心脏。”沈连星道,“这应该就是……动力源头。”
控制飞鹊上天的那一部分。
序号倒是对上了,可惜由于本构件十分重要,程如岫恐怕也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信息扰乱了注意力,因此没在上头写日记。
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程如岫对摘星楼的感想了。
——或许此间事了,可以问问沈非山。
晏锦屏对此兴致稀缺,从图纸上挪开视线,问沈连星:“你可看出什么了不曾?”
“还没有。”沈连星摇摇头,“毕竟是个大件……这么多部分,就算是我,也没法一次就看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还得再研究一阵子,做几个模型试试。”
晏锦屏又问:“一阵子是多久?”
沈连星叹了口气,把最大的那张纸又叠好放回箱子底,轻声道:“少说也得两三个月。”
这还只是看懂,不包括制作的时间。
毕竟也是人家近十年的心血,内里构造十分繁杂,且很多东西是程如岫原创,得看注释才能弄懂它真正的作用。
虽然这是成品,能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但其中的运转规则、零件之间的勾连关系,哪一部分是用来做什么的,都得一点一点掰开揉碎了仔细分析才行,错了一点,都会出大问题。
两三个月之内能弄懂,已经是只有沈连星才能做到的事了。
“还行。”晏锦屏道,“比我想得还快些。一年之内做得出来么?”
“不好说。”沈连星实话实说,“看懂他的做法和思路只是个开始,程如岫做的飞鹊毕竟……不完整,还得找出问题所在,再进行修改。”
既然程如岫做出的飞鹊当真能飞,说明他的思路是正确的,至少有许多地方可以借鉴。但不找出问题到底在哪里,只单纯照搬,恐怕仍然会重蹈覆辙。
他们时间紧迫,输不起太多次。
又道:“光看没用,要想弄明白,恐怕得先做一个出来再说。”
“无论如何,尽人事就是了。”
“唔。”晏锦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总之先做了再说——这方面我没接触过,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他对沈连星是全然的信任,这事若沈连星做不到,这世间就不会再有别人能做到。如果真的做不成……
大不了他们两个去把沈家那群人揍一顿就是。晏老板十分简单粗暴地想道。
沈连星就笑,微皱的眉头松开,扯着晏锦屏衣袖凑近,就这么坐在地上,和人交换了一个轻巧的吻。
“多谢。”他说。
幸好你在。
其实晏锦屏有能让飞鹊动起来的手段。
晏老板活了这几百年,交友甚众,博古通今,所会异术不知凡几,要真说他完全想不到如何让一样东西飞上天,那不可能。
只是他没说,沈连星也从没问过。
“你觉得沈元思为什么会给你布置这种考验?”接下来的行动大致定了,晏锦屏终于有空问这问题,“你是他最中意的继承人,又是他亲孙子,他没道理要这样刁难你。”
“不声不响地安排了这么大件事,事先应该有些迹象,你可有察觉到什么?”
“……”
沈连星一想到这事就头疼,他郁闷地摇摇头,把手边一沓暂时用不到的纸卷起来捆好,一边道:“我不知道,我和他不亲近,从前我常不在家,我们两个之间也不怎么交流,说是亲人,其实关系没多好。”
基本的交流还是有,但沈元思身为一家之主,有不少事要忙,对他要求也严格,沈连星闲着没事不会总去打扰他,更别说看出什么端倪。
“家主……他是个很务实的人。”沈连星道,“对于他来说,只有能切实地做出来让沈家得利的东西才重要,至于飞鹊什么的,劳心劳力又不可能做得出来,他很少提到。”
只用上过这么一次,就是用来给亲孙子找麻烦的。
“也许大祭司知道。”他又说,“只是她不可能会告诉我们。”
沈非山与大祭司交好,考验也是交给她保管,说不定会和大祭司透露一些自己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现在想那些也没用了。
还有更紧迫的事情等待他们完成。
作者有话说:
程如岫:我整了十年的东西!你两三个月就能研究明白?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不愿接受.jpg
沈连星:嗯,试试嘛。(和善而礼貌的微笑.jpg
————
其实这事不大紧张,不管是上天还是做飞鹊,他俩办法多着呢,现在干这活只是挑战一下自己,带着轻松的心情去看本单元就好啦~
一口气买了好几个乙女游戏!很快乐!
第145章 不已
春里常带雨。
细密的雨丝连绵地落了一阵又停,浅白的云层遮住日光,地上青砖湿了一大片,颜色很深,但又有风,从边沿处已经开始阴干,像缓慢褪去的潮水。
做木工活有条件,对天气要求严格,稍微有风干工序不到位,木料就会开裂变形,影响最后的使用效果。
这几天的天气显然不成,不过为此耽误事也不现实。毕竟他们时间紧张,沈连星便将工作间换了个地方,挪到了八宝招待它那一群兔子亲戚时呆过的那一片大草原上。
晏老板多年养成的习惯,闲着没事干时便坚决贯彻他的‘能坐着绝不站着’方针。他想围观,但又懒得老站着看,便找相禾从库房深处又找出来一条美人榻,直接给安置在了沈连星造的飞鹊旁边,闲靠着看他干活。
偶尔也会帮点小忙,但都是锯木头、切削形状、帮忙组装一类,剩下的活大多数还得沈连星自己完成。
在晏锦屏把美人榻往草上搬的时候,沈连星也曾劝过他:“你在屋里歇着不就成了,搬这些个做什么?我在这敲敲打打的,又影响你休息。”
他干活时难免声音很大,草原再空旷,离得这么近,也会觉得十分吵闹。只说休息的效果,绝没有琳琅阁里好。
晏老板不出声,单手把美人榻举起来又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正面对着那架飞鹊,才摸了个垫子出来,顺顺当当地往后一靠,混不在意地挥手道:“这光线好,我看会书,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便掏了一本书,状似认真地看了起来。
隔了一会儿,没听见沈连星那头有动作,又从书上边露出眼睛:“还有事?”
“没事。”沈连星新奇地打量了他两眼,顾忌着晏老板的面子,没说别的,只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同时愉快地自行领悟道:哦,这是粘我呢。
……
草原上永远风和日丽,日升月落准时准点,就好像没有四季似的,黑夜与白昼各占一天的一半,从不改变。
清风吹过掀倒一片长草,草尖碰到一块木板的边缘,轻柔地弯折。
沈连星弯下腰,用指节敲了两下木板表面。
这东西已经放在这儿好几个月了,因为体积过大又零件颇多,不好随意挪动,只能将后续制作出的部件全都搬到这来组好。
经过他日积月累的组装,如今已经颇具规模,从远处看上去,头尾俱全,羽翼也丰满,是个昂首挺胸的飞鸟形状。
鸟儿的身体最适合飞行,不是不能改变,但没有必要。
真把东西做出来了,才能切实体会到它被叫做飞鹊的原因。
晏锦屏刚结束一场不算长的午睡,从混沌的梦境中被剥离,有那么一两刻,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他睁开眼睛,盯着湛蓝的天空看了一会儿,随后拢了两下松散的衣襟,站起来溜溜达达地走到沈连星旁边,低头看那飞鹊身体中央空出来的一部分,问他:“怎么样?”
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黏着的沉,像没睡醒。
“还行。”沈连星替他收了收长发,又找出条斗篷给他披在肩膀上,介绍道:“总之我在程如岫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动……不过他那时的技术已经很完备了,程如岫心也细,想得周到,需要变化的地方不多,只剩下最根本的问题还没解决。”
“唔。”晏老板最近的状态太懒散,脑子完全没转个,沈连星怎么说,他就顺着问道,“什么根本问题?”
“动力。”沈连星道,“他画的最后一张图,那个核心……不成。能动,但是不够用。”
晏锦屏反应了一下,才接着问道:“不够用?”
“想法是好的。”沈连星道,“水力确实不能带上天,光凭人力也绝不可能让这么大个物件直接飞起来,所以程如岫使用了另一种动力……现在还处在尝试阶段、尚未被我们大范围运用的一种。”
晏锦屏这时候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是火。”
沈连星拿出那卷最后一张巨大的图纸,将它铺开来挂在飞鹊半边翅膀上,指着其中一处道:“在这里添加燃料,点燃之后就可以通过热量带动……总之,大体上而言就是这么一种运行方式。”
他没详细解说,现在不是教学,那些原理说得再多也没用,能让晏锦屏大致地有个概念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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