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先望着下面攒动的尸头,它们一蹦一蹦试图够到自己的衣角,却终究是徒然。原来它们的喉咙被利刃割破了,声带也已经断裂,仿佛漏气的嗬嗬声就是这么发出的。
“你有什么头绪吗?”辰砂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凌先侧了侧头,避开灯光,反问道:“你现在能感受到鬼域的存在吗?”
辰砂小幅度晃了晃脑袋,又想起凌先现在看不到,便开口道:“不仅断了和鬼域的联系,穿墙和威压也都施展不了。”
刚刚凌先忙着躲避尸潮时,他也试着散出威压帮忙。毕竟尸体也是死物,也算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但这些没了灵魂的躯壳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并不受威压控制。
他又试着撞了两下墙,本是魂魄的他也好像有了实体,不仅没穿过去,甚至还传出了轻微的痛感。
这里的一切都过于诡异了,仿佛是存在于人间和鬼域之外的第三个空间。
“这里是障。”似乎是不愿再看那些尸体,凌先转过头来,盯着辰砂的优越的下颌线。
他移开视线,继续道:“是一种已经失传的阵法,只可困人不可伤人。唯有破局方可离开,”视线再次移到了孜孜不倦蹦跳着的尸群上,“破局的关键便藏在障中所见的一切。”
辰砂也看向尸潮,它们大张的嘴巴流着哈喇子,伸出来的手长着青黑尖利的指甲。
“你确定这些东西不会伤人?”
“在障中所受的伤,出去后便可复原。若是不幸死在障内,”凌先顿了顿,看向辰砂,“便会永远困在障内,和死了无异。”
许是蹦累了,尸潮也不嗬嗬了,就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空中的人。
凌先试着丢一些东西吸引它们的注意,想着把他们引走后去太平间里过一夜也不是不行。还差点失手把辰砂的扇子扔出去了,可这些尸体就是不为所动,仍旧直直盯着自己。
尚未习惯熬夜的凌先,这么折腾了半宿,疲乏感很快涌了上来。再加上昏暗的灯光加持,他现在很想睡觉。
将头埋在辰砂怀里,寻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就这样睡着了。
至于辰砂,便和一众尸体大眼瞪小眼度过了这一夜。
太阳将升未升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尸群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排着队回到了太平间。
凌先被这些动静吵醒了,和辰砂一同跟着进了太平间,发现这些尸体又躺回了原本的位置,甚至自己盖好了白布,拉好了裹尸袋,恢复了一动不动的状态。
就和普通的尸体无异,要不是门锁还是坏的,他都要怀疑昨夜的经历其实是一场荒谬的梦境了。
辰砂自不用说,守了一夜没合眼,凌先其实也没休息好,在别人怀里睡觉这种事,终究是不踏实的。
两人回到楼梯口,十分默契地一同靠坐在墙边继续小憩。破局的事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还是先养足精力比较重要。
既然尸体们恢复了原本的伪装,一会很可能还会起新的变化,或者说它们在害怕什么东西的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楼梯入口的铁门传来响动,和不真切的说话声。
凌先抬了抬眼皮,继续假寐,手却覆在了银针上,辰砂也抓起了扇子,伺机而动。
“昨天又死了两个,真麻烦。”两个护士模样的人拖着裹尸袋,从楼梯上下来了。
“诶,地上怎么还有一个啊!”年轻些的护士放下袋子,小跑过来。
凌先觉得再不出声,大概也会被一起拖走。
护士凑上来想要探鼻息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护士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退。
年长些的护士把两个袋子拖下来放好,抱着胸站在凌先面前,狐疑道:“活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裹尸袋并没有完全封上,凌先趁机瞄了一眼袋子里面,尸体的喉咙依然被割开了,断口附近还有未凝固的血,却呈现出一种并不健康的黑褐色。
他以手掩面,克制地咳嗽了几声,虚弱道:“我是不小心掉到这里的,滚下楼梯后晕倒了,醒来就发现门锁上了。”
护士的疑虑并没有消除,视线在凌先身上来回梭巡,最终落到了他的裤腿上,那里沾了些灰。
正欲再问,年轻的那位护士又凑了上来。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安地转着,下意识瞄了一眼太平间的方向,小声道:“你…在这里过了一夜?”
凌先正欲作答,年长些的护士抢先道:“你是病人吧?”接着她转过头吩咐道,“小陈,你带他去病房,最北头还有几个空房间。”
“可是,李姐,你一个人……”小陈看了眼地上的裹尸袋,似乎不太放心。
“我能行,去吧去吧。”李姐蹲下抓起袋子,用行动表明她一个人没问题。
小陈扶起地上虚弱的病人,来到了一楼的病房区。
这里的消毒水味比起负一层有过之而无不及,走廊内以一种更昏暗的灯光来维系照明。他们并没有回到原来的医院,依旧被困在障中。
病房内除了铺着草垫的破旧铁床,便只有一个小柜子用以存放物品,这里依然没有窗户。
小陈递给他一套病号服,旧了点倒也还算干净,叮嘱道:“我们会定时来送食物,晚上六点到早上五点不可以离开病房,如果病情加重了就按床头的呼叫铃。”
凌先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临走时小陈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安慰道:“别害怕,医生会治好你的!”
将病号服随便套在衣服外,凌先开始在病房里四处走动观察,拉了拉柜子,翻了翻床垫,除了灰尘便再无其他东西,这里除了破旧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们看不见你。”他蹲了下来,敲了敲墙角的砖,这里和楼下的电梯差不多在一个位置。
“我在这里的感觉很奇怪,似乎我存在又不存在。”辰砂站在一旁,看着凌先的动作陷入思考。
凌先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继续道:“你觉不觉得你和太平间里的那些…其实是一样的,”他望向本该有窗户的那面墙,“只不过你缺了副躯壳。这里封的这么死,魂魄就算想转世也难。”
“你的意思是,那些魂魄无法离开这里,便附在了自己死后的身体里?”辰砂眯起眼睛,似乎想通了一些关窍。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这个医院还有什么古怪的地方。”穿着滑稽病号服的病人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鬼魂发出邀请。
病房一间挨着一间,里面散发出腐朽的气息。护士的值班室设在正中间,方便她们出来巡逻。
值班室旁边倒是有个电梯,只能通往楼上。凌先趁着护士去派送食物,试着打开电梯,发现需要虹膜识别,倒是和这里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待他再溜回病房区,一些吃过早饭的病人已经出来活动了。说是病人,却看不出多少病态。
凌先便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偷听他们谈话。
“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医生啊。”
“见不到不是更好?听说只有病得最重的人才能得到医生的救治。”
“毕竟只有他一个医生,这么做也能理解。”说话者叹了口气,“可只有治好了病才能离开这里啊。”
回到病房,地上摆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片面包和一杯清水,再无其他。
病人不需要吃药?有意思。凌先拿起面包胡乱嚼了两口吞了下去,味同嚼蜡。
入夜,凌先趴在床上看向辰砂:“我觉得有必要去见一下这个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障这一部分大概还有一章就完事啦
第14章 逃出
一天过去,医生从未露面,病人也从未得到过任何诊断和治疗,似乎病重是唯一可以见到医生的途径。
自由活动时间能见到的病人不多,都是些病情较轻的。而从未露面的那些据说病得很重,但也尚未得到治疗,因为还有比他们病得更重的。
“你说,究竟多严重才算是病重?”凌先将一根又一根银针扎进身体,封住一些特殊的穴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脸色却愈发苍白,薄汗顺着下颌滑落,滴在破旧的病号服上。
辰砂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如果可以他想制止凌先继续扎下去,可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将凌先置于险地,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凌晨五点,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重重拍在呼叫铃上,然后慢慢垂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刺耳的铃声响彻整个楼层,宣告又一个生命危在旦夕,接着传来了护士们慌乱的脚步声。
宵禁时间结束,老旧的房门随着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双双眼睛隐匿在黑暗中窥视着外面。
有人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离开这里的机会。
“病人呼吸衰竭!快!氧气瓶!”护士长的脸色愈发难看,语气也焦急起来。
护士们在狭小的病房间忙乱着。小陈机械般听从指令,递过各种医疗器械,眼泪无声涌了出来。昨天这个人还能说会动的,怎么才一天就变成了这样……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变得乌紫,仪器显示他的心跳正趋于停止。
“快!去找医生!把病人送往手术室!”护士长指挥众人,将病床推往专用电梯的方向,吊针扎在病人脆弱的血管上,随着护士的跑动剧烈晃动。
护士们不安地等待电梯升上去。如果病人在得到治疗之前就死了,事情将会变得很棘手。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瞬,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铁门被慌乱地掩上。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电梯向上运行。
病床被护士一路推到手术室,凌先被移到手术台上,无影灯打开,室内骤然明亮起来。
护士退了出去,半晌后手术室的门再次开启,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上方。
“你也是来接受我的治疗的吗?”人影问道,语调是被刻意压制的狂喜。
“当然,”凌先坐了起来,用银针抵住他的喉咙,“我的医生。”
“太危险了!”听完凌先的计划,辰砂立刻否定道。
他竟然想用银针封住穴位,使自己陷入濒死状态!以得到接触医生的机会,这个计划稍有不慎便会真的死掉,而处于魂魄状态的辰砂将什么也做不了。
“别急,护士应该会做一些检查确认我是否真的病重,在那之后你就可以把银针拔下来了,我不会有事的。”凌先展露出一个笑容,就好像事情真的如他所说那般轻松。
“可你不是说阵眼在负一层吗?那你不去见那个医生也没关系啊。”辰砂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与危险共舞。
按照凌先的推测,这个医院并不会提供所谓的治疗,相反医生只会杀掉病重的患者,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解脱。只是他们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那些尸体喉咙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那种切口,只有手术刀才能做到,却偏偏出现在每一具尸体上。
这家医院就像一个微缩的世界,医生便是这个世界神明般的存在。病人狂热地信奉他,希望得到他的救治;护士无条件服从他,欺骗病人并帮忙处理尸体。
很遗憾的是,凌先他不信神。
“你不会觉得我们直接下去,那些尸体就会乖乖告诉我们阵眼在哪吧?”凌先挑了挑眉,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辰砂想起昨晚那些尸体的表现,并非想要帮助他们的姿态。就算是受害者,它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破障也不是找到阵眼就行的,要断了障内循环的源才行,障因此形成也因此消失。只要医生还在,医院内的罪恶就会继续上演,尸体的恨意也无法化解。
想破此障,需要同时杀掉二楼的医生并破坏一楼的锁,而仅凭凌先一人是无法做到的。
有人想要他死在这。
不过那人大概想不到他并非一个人吧。
“相信只要我们把医生的尸体送到它们面前,我便会成为它们新的神明。”凌先凑近辰砂,笑了起来,辰砂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陌生。
现在辰砂站在楼梯口,等着接应凌先,身后的门虚掩着。
一切都如他所说,不偏不倚地发生着,而辰砂也完成了他交代的最后一项任务。
趁着护士去楼下送尸体,辰砂将银针插到锁孔里,待她们再回来锁上门,锁就会陷入假锁的状态。
帮凌先拔出封穴的银针,他又折回楼梯口,轻轻一别锁就开了。现在只等凌先完成任务与他会合。
凌先夺过医生手里的手术刀,那刀上还沾着其他患者已经凝固的血,早已发黑。
不如便用这把刀结束他的生命吧。在医生惊愕的目光中,锋利的刀口划过他的喉咙,一如其他被割喉者那般脆弱。
倒在地上的医生用手捂住汩汩流血的喉咙,扭动挣扎,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几滴血溅到了凌先尚未恢复血色的脸庞,艳丽可怖,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踩在医生的胸口上,俯下身来欣赏神明陨落前最后的挣扎,偏了偏头对上医生充血的双眼:“你真的是医生吗?这点小伤都治不了。”
医生又抽搐了几下,缓缓松开双手,停止了挣扎,在一片血泊之中闭上了眼睛。
凌先拎着医生的衣领,拖到专用电梯前,粗暴地扒开他的眼皮,怼到虹膜识别仪上。
“身份认证成功!”
值班室里护士们如同往常那般无所事事。小陈不安地攥了攥衣角,试探着开口:“他会没事的,对吧?”
其他护士不做声,小陈是今年新来的,有些事情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护士长被盯得心虚,只好开口敷衍:“…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小陈开始碎碎念起来,她不希望那个明媚的少年像那些尸体一样,永远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间。
电梯抵达的声音响起,一众护士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医生平时不会来一楼,除非……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地上还拖着什么,…是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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