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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骨头[民国]——三月瑞阳

时间:2021-10-02 10:07:31  作者:三月瑞阳
  “该给你买点药来吃,”贺天干翻了翻报纸,有些迟疑。听见祝言仁在鼻子里哼了哼:“不用,我感冒抗一抗就能好。很少吃药。”
  “你怎么还跟我们似的,需要抗。”他瞥了一眼祝言仁:“这东西管用吗?”
  “管用,”祝言闭着眼睛点点头:“母亲不经常管我的,感冒了就拿一只热毛巾盖在我头上,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
  “是凉的吧”贺天干疑惑了:“热的不是更难受。”
  祝言仁仔细想了想:“没错,就是热的。”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也可能时间久了,就热了。”他把眼睛闭上,情绪就藏在了心里:“母亲不喜欢管我,因为我总是跟她对着干,她能对我这样,已经很好了。尤其有几年美国闹经济危机,家里过得很艰难。他们不怎么顾不上我。”
  贺天干总觉得他是公子一类的人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父亲名气的问题,也或者是他又精致又白净的长相,总之,打眼一瞧,就觉得他本来就是被娇惯,被疼爱的。
  仿佛是感觉到了贺天干的怜悯,他闭着眼睛很释然的笑:“但是父亲跟姐姐都对我很好,很疼我。”他说着,便想起了祝莺仁:“你还没送姐姐去医院吧。”见他点头,祝言仁才又安心的闭了眼。
  “我知道你的心思,怕曼无边想除了你们。”他把报纸依照板块细细地折:“但是私人医生太贵了。我去打听过。”
  “那也得请,姐姐最近的情况我知道,再这样下去要坏了。”他听见哗哗的声音,随即睁开了眼,贺天干正要把报纸放在他枕头边:“怎么了?”
  “你为什么觉得易家歌是个好人?”他这话问得云里雾里的,他围炉夜话的时候说到过易家歌,只是一带而过:“我没说过。”
  “你说过,我们说到他的时候,你一直在维护他。”贺天干把报纸放下:“昨天你冻得快晕死过去了,嘴里还一直在叫占良,我今天才知道占良是易家歌的字。”他指了指报纸上的一只小板块:“他跟一个日本女人订婚了,”
  祝言胳膊撑着身子支起来,毛巾与被子都被抖落下去。眼睛顺着版面一点点划,贺天干突然怜悯起来:“这是三天前的报纸了,卖不出去,才让我拿走了一份。”
  “你是不是喜欢他?”果断地,贺天干去看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么迟疑,那么迷茫。让贺天干一下就把他猜透了:“原来你真的喜欢男人……”
  祝言仁一抖,眼神对上他的:“我可能真的喜欢他,我以前不觉得,”他把报纸拿起来,给贺天干看:“可我看见这个,竟然会很难受。我不是嫉妒,我只是觉得他跟女人在一起,一定不得已,他委屈……”茫然无错地,他惊慌的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怎么能喜欢上他呢?”
  他咧着嘴没难过太久,又合上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需要吃饭吃药。贺天干没回答他,而是说祝莺去请医生,一次就花了三千块。
  他从来不问家务,听见这话当时就愣住了。
  祝言仁走在街上,刚想往一家玉器行走,鞋子就被人拉住了,他是由于心虚。被人握住的时候差点跳起来,他往下看,是一个全身浮肿的人,辨不清男女,看不出老少。他摸了摸钱包,不知道一会能不能的手,他按住自己的良心赖账:“等出来再给你钱。”
  每每到了周日,街上就忙乱起来了。玉器行的人也比平日倍增。买得起买不起的总喜欢来看个新奇。也有爱侨的老姐儿,来买一些玉镯,玉簪,虽然不流行了,但是贵气。
  晴天玉器行是方敬山新开了三天色,店面又大又气派。吸引了来来往往许多的客人。本来只安排了五六个伙计,眼看着第一个周末人手就紧了起来。纪云被方敬山派过来照看一下,他做事稳重,有意让他做个商业上的帮手。但是纪云跟易家歌刀尖上走惯了,很有从军的意思。
  所以他不怎么管,来了以后就去了办公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翻了一本厚重的书,看了许久,又重新看书皮,才发现名称是《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太晦涩难懂了。”他平价道,重新打开了刚才看过的那一页。
  伙计们忙的头昏眼花,一心要找出有钱来买而不是看得客人。有偷懒的就蹲在门口,在心里给每个进入的客人标个价,用清晰的标尺来判断是去奉承或是敷衍。
  门口伙计发着呆看刚刚走过的小姐扭动的腰肢屁股,突然眼前一亮。一个遗世独立,飘飘欲仙,目似朗星,貌若潘安的人走了进了。这是他呆住的时候,胡思乱想出来的,词不达意,混乱不堪,总之,他是真正的呆住了。
  那客人穿着一件绿锻丝绸马褂,里面是云锦镶边长衫,脚上穿着细软的小皮鞋。
  他一进来,那伙计便“蹭”地跳起来:“少爷,您这边来看,是要挑…”他没说完,就看着这客人被另一位年纪大的伙计接待了过去,还警告似的冲他挤了挤眼。他暗骂了一声,重新蹲回了墙角,不再看小姐腰,开始对着那客人想入非非。
  接到他的伙计一边说话,边弓背抬头,去看祝言的脸。脸是小白脸,眉毛是张扬的一挑,眼窝往里凹,鼻子往上翘,嘴唇微微的往外撅起来一点。刚模糊的一打亮仿佛是一张圆脸,现在离得近再看,他的下巴其实是尖的。仔从上往下一看,俨然一副从西洋画里走出来的好样貌青年!
  等伙计意淫完毕的时候,客人正要往外走。他似乎是没挑到需要的东西,脸上阴郁难过。他也站起来想送送他。却朝他挥挥手示意不需要,抬腿走了出去。他抻抻腰,帮那伙计收拾刚才客人挑选的东西。他一件一件往里面收,总共让刚才那客人看了八件镯子,他重新放进去,却不大对,一只红盒子是空的,刚才明明没卖出去过。摆进去只有七件。
  他脑袋上渗出一层汗,用手摸了一把眼睛。蹲门口那个也看出来了:“就是刚才那个人,快叫纪先生,快报警!”
  祝言仁步履匆匆地出了门,刚走出不远,他被人又拽住了脚。他心一横,翻开小皮包,想从里面想翻出一些钱来。
  那人瞪着一双出奇大的眼珠子,简直快要瞪出肿大的眼眶。突然他伸出一只极其肥大的手,往他钱包上一拍,捂着胸口掉下来的包就跑。
  祝言仁愣住了,那里面除了钱还有个东西不能丢,是易家歌的照片。他不知道易家歌到底是哪头的人,但是杀手最忌讳有一张照片,何况上边有他的明子。他疯了似的跟着跑:“你站住!钱包给我!剩下的都给你!”
  那人根本不听,一边跑还一边哭着回头看他:“您别追了!求您!”
  他们跑的太专注根本没听见嘈杂中日本宪兵的吆喝声。突然前边那人像一片叶扑倒了下去,汩汩的血从他后背投了出来。
  祝言愣住了,就一瞬间,好端端的人,就死了。他条件反射般的出来一身毛汗,猛地张开了手举在了头的两侧,看见了两旁指着他的许多枪,差一步,再晚一步,他就会跟前边的人一样。
  许多人围了上来,一个日本宪兵走上来在他脑袋上使劲地扇了一把,“啪”的一声,他转了两个圈才勉强跌在了地上。他觉得这人手劲没有易家歌大,但是角度刁钻,半边脸都是刺痛感。
  纪云带拨开人群走上上去,那个机灵的伙计先一步跑上,一手掰住祝言仁的脖子,另一只手由上而下的在他身上细细的摸过去,然后邀功似的,举起了手:“在这里,找到啦!”
  人群有叫好声,不知道在欢呼什么。人们好像都关注着这件镯子与挨打的体面人。前边腿还在抽搐着的那个穷死鬼,仿佛是被遗忘了。
  纪云把那个伙计拉开,抓住祝言仁的手拉起来:“是你?”
  祝言仁好像是被打晕了,眼神浑浑噩噩的,右边脸高高的肿起来。碰碰他的脸,烫手。他看纪云看了一会,像是放大镜突然聚了焦,把阳光引到纸面,他的脸飞快地又涨红了一层,垂下头去,拂开他的手:“你认错了。”
  说完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冤死鬼身边,拿出了自己的小皮包。
 
18、再相见
  在纪云的格外关照下,众人简直跌破了眼镜。祝言仁偷了人家镯子,闹了人家场子,结果却得了人家赏识。摇身一变,从一无业游民成了祝副官。
  祝言仁猛地坐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生生的把旁边半睡半醒的贺天干震清醒了,惊魂甫定的左右看了一圈,回头问他:“你又做噩梦了?”他歪歪扭扭的拍了拍他的背,又躺了下去:“你睡觉挺吓人的。女人会被你吓死…”
  祝言仁迅速的将周围环境打量一遍,这是在西园别墅二楼的一座雅间里,他与贺天干一齐躺在一张塌上,隔着一张小烟榻,另一张矮塌上空空的,只有一层乱糟糟的被。他拍了拍脑袋:“达伦医生走了?”
  贺天干不理他,翻了身继续睡,祝言仁跳起来,把脚蹬进鞋里。试探着踹他一脚,碍于他的鞋上沾了泥,终于没下脚:“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问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他把门甩的光啷一声,贺天干被他吵得心烦,翻了个身跟他对峙:“那方敬山快成了你爹了,一呆就那么久,我可听说他喜欢男人。”
  祝言仁把他那招牌眼珠子一翻,回身“咣”的一脚踢在了门上:“把嘴放干净点,再满嘴放屁,把你拖进林子里喂狗去!”他把脚底从门板上来回蹭了两下,转身要走,听见贺天干突然问:“前几天你说的,那个张公子的舞会还去不去。”
  “去,当然去。你就在这等我,我晚上来接你。”祝言仁的声音越来越远,听起来有一点小孩子特有的轻快。
  而易家歌在这个关头,带着他第一只货船,浩浩荡荡出海去了。在船上辗转了三个月,收获了一船的印度廉价药品,重新踏上了上海这一块土地。
  祝言仁摇摇晃晃的坐在人力车上直奔方公馆而去。昨夜喝了太多酒了,达伦是个很有见识和本事的英国医生,姐姐的病眼见着好转,他兴奋之下拉着人家就去喝酒,而达伦此人是个能喝的,二话不说就跟他喝。三个人一起喝了个七荤八素。此时便遭了报应了。一阵心慌往头上使劲得顶,顶得他非得吐出一口隔夜酒来才能好受点。
  他穿的体面,长袍马褂,云锦滚边。仔细看的话,还是被易家歌讽刺为“好衣裳”的那一套,快被他穿烂了。其实是以前家里给他置办的“好衣裳”,他捂着嘴看了看,四周都是车子,车里都有眼睛,权衡利弊,他只好极力憋气,把一张脸憋的红红白白。
  他盘算自己是有毅力忍到方公馆的,然而,天不如人愿,突然“吱”的一声,那车夫猛地一顿,差点把祝言仁甩下去。他那胃跟着车一起用力一晃,忽的呕出一口,全吐在了袖子上,袖子是黑的,沾了东西更黑了一层,仔细一看,上边是酒,下边全是血。
  车夫吓得两条腿都站不直了,以为自己招惹了什么大人物。祝言仁已经被他遗忘至九霄云外。只斜着车直愣愣的盯着那辆极黑的车子看。直到小梁下了车开了后边车门,小梁者,是一位大圆脸小圆眼的青年人,只见他把后车门开,下来一个西装打扮的公子哥,易家歌。
  易家歌朝车夫摆了摆手,车夫如获大赦,拉着车子要继续跑。他用表情表现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情绪,从他车上猛地踢了一脚:“把车上的人放下!”
  车夫立即点头哈腰,把祝言仁往下边卸,一回头他被吓了第二跳。刚才一口血还只是喷在了袖子上,又被那人一踹,血噗地喷出去。余下的便从嘴角缓缓的往下淌,到了下巴上打着转往下滴,他整个身子瘫在车背上,横眉冷对,咬牙切齿:“我怎么碰见你就倒霉。”他说完又是一口血往下涌。
  车夫吓傻了,放了车子就要往下搬他。祝言仁用一只袖子抹了把嘴,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票子,要给车夫,算是跑腿钱。
  那车夫刚想收,看见上边沾了几滴血,连忙摆摆手,嘴上尴尬的笑着,让他赶紧走。
  祝言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把票子往地上一惯:“妈的!我没病!”
  前头那青年把车夫招呼到一边,交谈了几句,便见车夫感恩戴德连忙拉着车子跑了。祝言仁则被拉扯到一家开到外面的馄饨铺前面去了。
  “我听纪云说你要了个职位。”那人先说话:“我以为你回去讨个文职。怎么当了个副官?”他显得有点局促,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告诉你。”祝言仁嘴角还粘着血,一说话一股子血气就往上涌。他从嘴角抹了一把,垂眼看那一滩血。
  易家歌皱了眉毛,回身走了,不一会,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碗水。一来一去的功夫,他身上局促的感觉不见了:“漱漱嘴,一会上我的车走。”
  祝言仁去接,碗是冰凉的碗,他没料到,手一抖,他做好了被撒一身的准备,却没发现易家歌的手已经抵了上来,讲他的手合在掌心,碗在他们的手里抖了两下,平平稳稳的站立起来。他的手也是凉,但合上以后手背是温热的。
  祝言仁就着他的手,从嘴里灌下一大口,仰着脖子“呵呵”地一顿响,“啪”的一口吐进了碗里,他故意恶心他,许多口水不着痕迹的落在了他的指头上。
  一只手指按上了他的嘴角,楷下一点血来,那触感熟悉的他一愣:“不怕我把病过给你?”
  “什么病?”他的表情很严肃又很认真,让祝言仁有些心烦,把手抽出来,他抬脚就往路上走:“走吧,不是要送我吗?”
  易家歌是过了一会才上车的,应该是把碗还了回去。祝言仁从车窗往外看时,发现他是跛着脚的样子,每一步都要往左边使劲一歪,却也不见他柱拐杖。
  “腿怎么了?”祝言仁等他坐稳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从袖子上磨蹭几下见擦不下什么酒和血便握在了手里。
  “被人刺了一刀,离膝盖骨只差了半寸。”他仿佛是很疲惫地倚在后座上:“不是大伤,应该不会落残。但是伤到筋骨了,总是好不利索。”
  “先生,咱们往哪开?”司机突然开口问。
  易家歌便扭头看祝言仁:“去哪?”
  “方公馆。”车“腾腾腾”地摇了起来,这把刚才那股难受劲压了下去,他是很喜欢坐车的,很舒适,也很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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