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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骨头[民国]——三月瑞阳

时间:2021-10-02 10:07:31  作者:三月瑞阳
  “你去,找个勤快的去天津一趟,选一条胡同卖了,把银行的亏空先补上。”他看着人横竖觉得不顺眼,便用手肘支着桌子托着额头不看他,听见没动静,他一踢桌子:“赶紧去。”
  “唉唉唉”那人点头哈腰的往外退,怎么都不是个伶俐样。银行的亏空是个大数目,船猝不及防的一沉,给他的影响几乎是灭顶的,他眼见着船往下沉,估算着船上的货,几乎要当场傻过去。他以为自己是呛了水昏过去的,结果据当时同在船上的人所证实,他呛过水其实还很清醒,是看着看着穿往下沉,呜呜咽咽着晕过去的。
  他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用以维持表象。不然他给纪云一个落脚的地方都留不下,这不行,对不起他。
  他舒出一口气,一口气未来得及吐完,电话铃响了。随手接起来,是纪云,且有些着急,说是祝言仁醒了非闹着要找他。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那边便挂了电话,听起来鸡飞狗跳的。
  易家歌拿着电话思量着纪云应该是借了医院的电话打过来的,那边鸡飞狗跳的估计是有人闹他,那约莫是小赵一类的,纪云不是这般不懂事的人物。
  他把电话撂下,披上一件外套准备往医院里头去。下了楼才想起来早上纪云将他送到这里,便开着车子去医院了。他自觉目标不小,容易被人盯上杀掉,所以很计较做黄包车。站在楼下左右纠结了一会,终于决定走着去,倚靠自己的本身,更好逃开。
  走了不多远,一辆轿车“吱——”的一声长鸣,急急地刹住在了他面前。易家歌用手扑打着身上被溅的雪,虚着眼睛拉下来的车窗:“纪云?”
  纪云下了车,将他这一侧的车门打开让他上来。都做定了,纪云支吾着不好开口,易家歌生气他给自己找的帮手,便只顾着拍打身上渐渐化掉的雪,不给他台阶。纪云只好干巴巴的开口:“祝副官听说你把他的枪卖了,闹脾气呢。”
  易家歌手上一顿,那雪急匆匆的在他身上化成了水:“闹脾气?”他吭地笑了一声,像是被口水呛了:“这祖宗还没闹明白我怎么救的他呢?”随即他皱起了眉头:“刚醒过来就模枪?他吃饭了吗?”
  “吃完饭,摸得。”法国医院离得果然是极近,拐了个弯,隐约就能看见了。
  “哦”易家歌长长的哦了一声:“该教训了,这个兔崽子!”
  “不怎么好,”纪云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倒出另一只手了按了按胸口下的两条肋骨:“这里插进去一柄刀子,斜着插进去的,伤到了肺。光这一处伤医生便处理了很久,还是会有后遗症的。”他们都是做这一行当的人,知道这种伤,是个折磨人的,且进入的够深,□□是缓缓的要人命。
  纪云与他一同下了车,关上车门,他拉住易家歌:“二爷,你别朝着祝副官发脾气,他刚醒过来不久,就嚷着疼,吗啡紧张,掺着鸦片给他喝了些酒,现在正是难受着。”
  易家歌本来是想直接上去给他两巴掌让他长长记性,听他这么说,又觉得是该照顾他一些,于是答应着,找了个看护妇,让她带自己去找祝言仁了。
  那看护妇是个中国人,仿佛是见了同类的原因 ,很是热心打听着就到他往病房里去。身后有人叫嚷着很吵闹,他一起回头看,那人竟然是小赵。而纪云正赶过去安抚他,看护妇为他让了个路让他走在前边,顺带着给他讲起小赵:“听说是有些疯傻,纪先生一直照顾他,这几天要迁到精神病院去了。”
  易家歌很不耐地“啧”了一声,没发表议论,如此便要疯他是不信的,顶多是装。看护妇先探了个头往病房里看:“唉?不在这里?”
  她匆匆地要给易家歌告别,说是有人叫她了,易家歌也不好留她,便遗憾地自己去找。他晃进病房里头,一点头绪也没有,从床边逛到窗前,有些后悔来了。越过窗户是一块颇大的草坪,上边几个孩子气鼓鼓的在咬手指头,都穿着十分小的病服,瞧起来倒是很有些讨人喜欢。
  有个摩登的女人走过来,像是很生气,但只是对着孩子们生气的方向狠狠地骂了几句,便抱起其中一个孩子走了,剩下的一个孩子从草地上抬起屁股,挪到了一块圆形的树桩模样的东西上墩在上头,气狠狠地瞪视着那一块,从这里看过去被树遮挡住的地方。
  易家歌将外套脱在祝言仁的床上,胸有成竹的噔噔噔下了楼,从前头往后绕便是在上边看见的那块草坪。从下边看便很清楚了,这家医院后边便是儿童医院,这一块草坪算是两家医院公用的,很多病人在周围走走转转,不过建的设施很少,鲜有可以坐的地方,因此这边人也很少。
  他抬头找了找刚才祝言仁那间病房无果,便找草坪上的孩子,很快便在西北角一家白色秋千前边找到了。那孩子可能是过于胖重,屁股撅的很圆,挺在树桩外头,撑着手肘,咬着指头,夹在膝盖下与秋千相对而坐。
  易家歌从后边将孩子搬下了木桩,孩子莫名其妙地被二次侵占了底盘,蠢蠢欲动的要大哭大闹一场。被易家歌板着脸一瞪,一嗓子嚎啕全部压了回去,他委委屈屈的往后退了几步“嗷”地嚎叫了一嗓子,把秋千上的祝言仁嚎醒了。他很不耐烦的一跺脚,又抻到了腰腹上的伤口,于是十分暴躁的吼叫了一嗓子:“走!走远一点。”
  那孩子被吓了一跳,嚎啕着跑远了。易家歌顺利坐在了木桩上,两条腿长长的拖在地上,对着祝言仁和善一笑:“怎么跑出来了?”
  祝言仁摸了一把刚才被一抻腾出来的泪水,感觉还是疼,便垂下手去,吸了吸鼻子,头脑混胀,仿佛又要晕。他的脚轻轻地在地上一蹬,秋千便轻轻地晃动起来:“我的枪,你没有权利拿走送人。”仿佛是碰见了伤心事,祝言仁更加难受了,吸了吸鼻子,一滴泪滑下来。
  “哎呦呦,哭什么?”易家歌站起来从他脸上挂了一把,擦掉了一滴泪,祝言仁一抬眼睛,一连串的泪珠子从他眼角往下滚,似乎是委屈极了:“死瘸子,你把它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你没资格拿走送人……”
  “你让我缓缓,等过段时间我给你买一把更好的。”易家歌两只手忙不迭在他脸上又滚又揉,要给他擦泪,祝言仁将他的手挥下去:“那是我刚回国父亲送给我防身的,就那一把别的哪个都不行,你把它还给我。”
  “行行行,还给你,我给你要回来去啊?”他试探着从祝言仁头上摸了一把,祝言仁并不反抗,任他摸,当下易家歌便十分了然了,祝言仁醉了,可能是受不住鸦片酊的原因,且醉得不清:“一会我走了就给你要回来。那咱们先回去睡觉?”
  祝言仁又在地上蹬了一脚,秋千更猛烈地摇晃了起来:“我要再回一次安徽,”他抬起脸来,像是脸也被鸦片酊麻住了,泪珠子不停地往下坠:“你还记得那个地方怎么走吗?”
  “当然不记得!”易家歌伸出手去,欺负人似的一拉铁索,秋千便颤巍巍地停住了:“你别惹事了行不行?我的祖宗,嫌高燮阳把你收拾的轻啊?”
  祝言仁从他脚上轻飘飘地一踩,似乎是很泄愤,他又在脸上摸了一把总也擦不干净的眼泪:“平支让我回去捡一捡他的骨头,他说不想在那里了。”
  易家歌颠了颠脚,把祝言仁的脚收到两腿中间,手轻缓地向后拢他的头发:“人死了,魂就自由了,他肯定早就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了。再说活都不好活,咱们还怎么有心思他们呢。”
  “真的吗?,”他用脚跟去蹭地,想摇荡起来:“他是山里长大的,哪里都不认识,出门也会迷路。”
  “那他现在肯定想去哪就去哪,说不定就在你身边呢。”易家歌哄骗他,安慰他,对待这么一个醉鬼,像对待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往后咱们再家里摆个供,就让他住在咱们家里。”
  “祝言仁?”易家歌一怔,随着祝言仁一起看过去,不远的地方,刚刚那个十分胖重的孩子屁股歪在一条大人的胳膊外面,秤砣似的坠在一位穿着摩登的女士怀里。那女士被孩子挡住了脸,只能听见声音,易家歌听着却也觉得十分熟悉。
  “竟芳小姐,”傅竟芳歪出头来去跟祝言仁对视,似乎刚才擦了那一下,祝言仁的眼泪便干了,此时只是眼睛泛红,并没有刚才那万般委屈的样子。他温和的笑了笑,把手脚全部在易家歌身上收回来,按着秋千板子坚韧地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他又看了看傅竟芳怀里的孩子,有些不快的皱起眉毛来了。
  幸而,傅竟芳很是担心便放弃了寻仇,她将孩子放在草地上,急匆匆地要朝祝言仁跑过去,到了这时才发现易家歌,她立即姿态万千的递上一只带了手套的手:“易老板,”她很活泼的流转了眼睛,场面话便流畅起来:“到处都说易老板最近吃了大亏损,定难东山再起了,我就认为定然是压不到你的,果然,传言太过其实。易老板合该是易老板。”
  易家歌不回答她,只在他手掌上轻轻地一握,旋即手脚一并往后退了开,留出供两人“热络”的地界,板着冷脸,露着冷眼。他预备着又要生气,正好跟他算算走前的账。
  祝言仁也退后一步,将秋千往后推开,那胖壮的孩子暴露了本性,伸出手要去够那秋千。祝言仁往后一扯,反而坐了上去,抬头问傅竟芳:“这是谁的孩子?”
  在易家歌眼中,傅竟芳温柔的近乎可以称作母性地蹲在地上,将孩子拉回怀里:“这是傅公的小公子,前几天发热在这里住了几天。”
  她说着将孩子往怀中紧了紧:“他其实不喜欢这孩子,不然也不会病了就让他来医院住着了。”
  “那便是我姐姐的孩子,”祝言仁去打量一会孩子,很是不满似的闭上了眼。易家歌是知道缘由的,所以三人中,只有傅竟芳大吃一惊,她回头看看易家歌,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我只听说过这孩子的母亲很早的死了…”祝言仁截断过她的话,很释然的倚靠在秋千上:“长得这么丑,不像我们祝家人,我不认他。”
  孩子或许是听明白了他的话,也可能是仍在记恨抢了他的秋千,扑腾着上去在他腿上拍了一把,又极快的跑开躲进傅竟芳的怀里去。傅竟芳从大衣兜里摸出一柄带着棍子的糖来。撕开包装袋塞进了孩子嘴里,推到身子后面去,让孩子坐在地上。她看看祝言仁,没再接着问下去,而是心疼的不得了,听语气简直要落泪了:“那你怎么受了这么多的伤呢?”
  易家歌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吭了一声,但是傅竟芳伤心的太过,全然没有在意。她蹲在祝言仁身前,脱下了手套,去握祝言仁的手:“呀,怎么这么凉。”她赶紧执起祝言仁的手来贴在铺盖了胭脂粉黛却仍然温暖的脸颊,去看祝言仁的眼睛时,对方半合上了眼睛,像是要晕过去。祝言仁强撑着精神还是犯晕,此时实在是迷糊的要仰躺过去。她只以为是疼得太过了,心疼的要哭。
  被猛地一拽,傅竟芳不明所以地要往后到过去,她连忙往后看,易家歌往前走了一步。那被拽的感觉也不见了。她立即反应过来,气的急了:“易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易家歌却并不理他,打横将祝言仁抱紧怀里去:“他这是病了,你跟他说几句话,他就能好了?”
  傅竟芳被他一呛,差点没能说出话来。脸瞬间涨红了:“…我是关心的过了……”孩子也看出来自己的小姑姑应该是受到了欺负,便蚍蜉撼树一般在易家歌脚上一跺,被易家歌一抖,跌进了傅竟芳的腿上,随即爆发了“哇…”的一声狂呼。易家歌便踩在着吱吱哇哇的呼喊声中,抱着祝言仁往回走,祝言仁一手攀着他的肩膀,将脑袋歪出去,对着傅竟芳笑,傻里傻气又无限温柔。
  至少傅竟芳是如此认为的。
 
35、一把枪
  祝言仁猛地醒过来,一霎那,四肢百骸全部都醒了,细微的伤口如同新生的婴儿,张开空洞的嘴巴哭哭啼啼。脑子也渐渐回忆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昨天他独自去外面做了一会,前些阵子他差点被高燮阳用私刑一点点耗死,是被易家歌救了,但是其中的缘由他想不清楚。
  不知道是哪里疼,他抬起手按在额头上,似乎是那里穿过来的,但是按在上头,没对那疼痛产生丝毫的影响。他闭着眼睛坐起来,手胡乱的往桌上摸,想叫来看护妇给他打一点止疼的针。
  他没能摸到铃铛,桌上的东西被他洗漱扫到地上去,叮叮当当的乱响一气。进来的是纪云,他用左手将地上的水杯拾起来,被祝言仁一把拦住,纪云以为他会质问点什么,回头一看,祝言仁咬着嘴唇嘶嘶的吸气,他一愣:“啊?”
  祝言仁抓着他的腕子使劲一捏,才磕磕绊绊说出话来:“让他们给我打吗啡,我要疼死了。”纪云转身就走,不一会又进了病房,拿走一只杯子,装满了热水进来递进祝言仁手里:“现在吗啡紧张,价格很贵,”他转过身面对着墙,将缠着绷带的右手背在身后:“我没钱。”
  “你没钱?”祝言仁抬起手里的水杯想要扔出去,又堪堪停住,摔在桌子上。反身捡起枕头朝着纪云后背砸过去:“钱全被你摸走了!你倒是回来了,我却被神经病拖出去挨打,我就活该了?”
  将枕头捡起来,拍拍上边看不见的灰,沉默着扔在祝言仁床上。他沉着脸把水重新端起来放进祝言仁手里:“旅座的宅子被日本人查了,现在已经改了姓了,罪名是连共。”
  “旅座真的死了?”说到底,他与方敬山的感情并不深,可对于祝言仁是个那么好的靠山,他狠狠攥着被子:“旅座真的反日吗?”
  “这还不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我不知道。”纪云想在床边坐下,祝言仁伸过一条腿来将那一块空地霸占了,祝言仁在心里依旧是恨他。纪云一愣,没想到祝言仁这么大的人,还要闹孩子脾气,实在是让人看不起,他盯着祝言仁从额角往下滴的汗珠子:“都是些皮肉伤,吗啡也不管用。”
  祝言仁往后使劲一仰,“咣”地撞在了床头。纪云赶紧拿了枕头要给他垫上。祝言仁哼哼唧唧地挪身子,手胡乱的掐人:“他把我腿打断了,又钉在木头上打我。可我现在不只腿疼,”他与纪云离得很近,一眨眼,简直有种要将他的泪迸溅到他鼻尖上的错觉。祝言仁说话断断续续的:“哪里都要疼,你想办法给我要点吗啡来。小孙帮我叫过,好用,很好用。”
  他又想起来纪云不是不帮他叫,而是因为他“没钱”,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他捂住脑袋背过身子去,将被子使劲往上扯:“睡一会,睡过去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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