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商队的老大骑的是马不是驼子,所以很好分辨领头的。
他也注意到这支商队里有几个看着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眼神干净中带着几分新奇的探究。
……大概是没见过不同商队动手,甚至连问话都没有的军队吧。
雪别台和伊文王世子曰曰都不会找商队的麻烦,听闻雪别台少时在西南山地驻守,所以如今一副孤僻寡言的性子,他甚至和曰曰都说不来几句话,倒是他那几个副将的话挺多的。
至于伊文王世子是压根不屑于让手下的人去打劫商人。
穿过沙漠,立见草原,草原的那头就是押儿牵城。
往来的商旅越来越多,脖子上绑着铃铛的驼子傻气的对他们眨眼睛,它们走路欢快,仿佛是赶着去赚碎银的老商一般。
抵达押儿牵正是这一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早市正刚刚开始。
“军爷们,要不要来一碗奶豆花。”
见千人的军队走过,有大胆的小贩开始上前来和他们搭讪,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军队有序的穿过城,没有捎带他们的东西,更没有抢他们的东西。
马车里的松蛮听见了,掀起车帘子对极布扎道:“极布极布我要吃豆花!”
松蛮这么一喊,小贩身后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也探出小脑袋来。
松蛮看向那个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就再度被奶豆花吸引去了注意。
豆腐豆花,一种凝结汉人智慧的美食,真正传入西域至今却只有几百年。
所以在押儿牵城有做豆腐豆花手艺的小贩一日下来能赚个满钵满盆。
奶豆腐和奶豆花则是蒙人在汉人豆腐豆花之上腐改良,什么时候兴起的,大概是在豆腐从中原传来以后。
“下车,吃饭。”曰曰一声吩咐之后,他们停下了,阿奕噶不想说他什么,现在他是曰曰的侍卫,只能照办。
阿奕噶让手下的人去买,很快小贩便包好了交给士兵。
“好香。”松蛮喝着豆花吃着奶豆腐,又递给曰曰一块炙烤的牛肉,两人吃的不亦乐乎,大概是早把秦涓忘干净了。
马车外的秦涓和极布扎很默契的咽了口水。
“嗯?”阿奕噶将一袋子肉包子扔了过来,还冲着秦涓挑挑眉。
秦涓接过阿奕噶扔过来的肉包,只差喊他亲哥了。
嗷,阿奕噶就是他的亲哥。
阿奕噶又挑了挑眉,昂着头挺着胸走了。
秦涓撕开热乎乎的纸袋,取出肉包子就是一口,猪肉合着油水溢出来,唇齿留香……
极布扎又咽了一口口水。
秦涓这才想到极布扎,尴尬的笑了笑,将包子袋子递给极布扎。
极布扎拿起袋子猛吃三个……
秦涓当场看傻了眼。
看着极布扎吃的这么香,秦涓更饿了,吃完一个又连吃三个,不一会儿他二人就将一袋子肉包子全吃完了。
极布扎摸着肚子红着脸说汉人做的肉包子真好吃。
两人都没有吃饱,秦涓省得。
“秦涓大哥哥,我的豆花吃不完了,你要吃吗?”从马车车窗处探出一个小脑袋,圆溜溜的黑眼珠儿带着怯怯的笑意。
“……”秦涓无语,不想说话,奈何肚子确实有那么一点饿。
极布扎欲哭无泪,这松蛮少爷怎么不问问他,秦涓是好面子的肯定不会说想吃。
“吃。”
极布扎没有想到秦涓会接过松蛮吃剩下的早饭。
没有动过的奶豆腐切成条状堆在盘子里,热奶花也有一大碗不曾动过。
“奶做的东西我吃不了太多。”秦涓拿起几块奶豆腐喝了一口豆花后将饭盘递给极布扎。
极布扎高兴的吃了起来。
军队远去,奶豆花的小贩钵满盆满,挥手同他们作别,小贩家的娃子不错眼的盯着远去的军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在城门口补给了水和粮,并未在押儿牵留宿,便踏上了去大城斡端的路。
押儿牵距离斡端有广袤的沙漠,这不算什么,因为斡端距离罗卜城,罗卜城距离沙州城的沙漠范围,是这一片沙海的两倍。
所以,在抵达沙州以前,他们要经过漫无边际的沙漠,且至少要行走一个半月。
这是唐代出入西域的必经之路。
在这片沙海行走了六七天后,他们遇到了大风。
铺天盖地的风沙让他们无法再行走。
阿奕噶吩咐他们保护好水和粮食不要走散。
最难熬的是夜晚,即便是几人抱作一团,也能听到呼啸的风沙,仿若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无数出现在沙山中的妖魔鬼怪。
秦涓听到了,队伍里胆小的契丹谋士已双手合十念起了《地藏经》。
极布扎给松蛮喂了安神的草药后终于没有再哭闹了,此刻沉沉的睡在秦涓的臂弯之中。
风太大了,秦涓担心他们这么多人被风卷走了,可军队里懂占卜的大师说他们不处于大风之中,只是受到了大风的“胁迫”,等大风的怒火平息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平静。
秦涓不懂这种屁话,他压根不相信这些占卜,但只求大风能绕道而行,他不想看到有人丧命于此地。
只是……
当占卜师的风幡上骨片与碎石、珍珠与玛瑙、宝石与金玲……被风吹的叮铃铃的。
悠远的,如同亘古的乐章。
不知怎么,此前烦躁不安的情绪突然被压抑住了。
他感受到曰曰抓着他的手臂,那么用力,他甚至能在狂风的怒吼中捕捉到怀中松蛮浅浅的呼吸声……
大风是两日后停的,只是一千人的军队变成了七百多人……失踪的人去了哪里,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主体部队彻底失去了方向。
指南针的磁极失灵了,抽象的地图也无法告知他们现在走到了哪里。
一抬眼,只有漫漫的黄沙。
晕眩,来的那样之快,有些人仿佛是看到了佛光。
他们开始跪地,甚至诵经……
“怎么回事?”
“看那里,秦。”阿奕噶指着远处。
是佛光吗?在日出之中仿佛菩萨降临世间……仿佛是踏着亘古的梵唱而来的,浑身都披着金光……
不,怎么可能。
秦涓双目刺痛,许久才张开干涸的唇:“是海市蜃楼。”
阿奕噶不懂汉话,没有听懂,秦涓并不知道这个用蒙话该如何解释,奴奴没有教他。
“我们得去找水源。”秦涓沉默一瞬后,拍了拍阿奕噶的肩膀。
阿奕噶点点头,就在他支撑着站起来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驼铃声。
这是商队的驼铃,是为了区别于军队,不受到攻击,他们的驼铃声音很大能传很远……
没有料到的是,这商队就是他们在进入可失哈儿前遇到的那支人数庞大的商队。
第34章 东归大都去
“他们也遇上了大风,现在还剩二百八十人,领头说的是蒙话,但看着不像是蒙人,倒像是契丹人或者女真人,也有可能是汉人。”
阿奕噶派过去问话的士兵回来了,如此告诉他。
“他们是往东去的?”阿奕噶问。
“他们说去大都。”
“他们去大都贸易吗?卖的是什么?”
士兵微低头:“尚不知。”
“带话过去,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走。”阿奕噶吩咐。
秦涓不禁抬头看向阿奕噶,他们的水囊和粮食剩下的不多了,阿奕噶恐怕是在打这个主意。
士兵去了很久,阿奕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就近点了个骑兵让骑兵过去了解下情况。
骑兵离开没多久,士兵回来了。
“商队说这事要和您谈。”
阿奕噶从沙堆上站起来:“行,你让他们过来。”
士兵小声说:“他们说让您过去……”
阿奕噶微皱起眉,须臾,他选了几个人,也带上了秦涓,他们骑着马过去找商队。
秦涓看阿奕噶神色从容,便也放下心来,阿奕噶应该不会乱来吧。
可是秦涓似乎是高估了阿奕噶的耐性,或者说从少时阿奕噶对他很好,就以为阿奕噶对谁都“和蔼”。
商队的首领还好说,首领旁边站的两个兄弟,一个脾气暴躁,一个看着话少但一开口说话便是骂人。
阿奕噶本来和他们磨的丧失耐心了,这人张口就来,阿奕噶一鞭子甩过去直接抽脸。
“……”秦涓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去拉住阿奕噶。
“哥!咱们先好好说,这么想让他们拿出水粮是不可能的,再动手只能多增加几条人命。”秦涓颤声说道。
阿奕噶是气急了,秦涓知道若今日这些商人若不是遇到阿奕噶,而是遇到其他人领兵,便是话都不说直接动手抢了。
秦涓抓住阿奕噶的袖子对他摇头,要真打起来这商队人多,损失肯定惨重,即便抢到了物质,士兵死多了也是惨败。
杀人,从来都是下下策。
伯牙兀狐狐说他曾见遍野浮尸,曾见鲜血比夕阳还红,而战争是人解决问题最野蛮的方式……
“我们用银子买你们的东西。”秦涓的思绪一回来,立刻对商队的人说道。
六岁起奴奴秣赫便教他商人重利,这一点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良善,也只是重小利与重大利的区别,和商人谈事情,先带上价格总归是一个办法。
面前的几个商人似乎是愣了一下,不光他们,连阿奕噶和几个骑兵也是一愣。
秦涓知道这个领头的商人应该明白了,他是在给他们缓和的机会,一个台阶。
要明白,现在他们不卖也得卖。
那个领头的看着年轻,顶多二十几岁,蒙人的装束,眉目却是清秀,他看着秦涓,好一会儿才淡声吩咐身边的两个猛汉。
“去清点一下我们的粮食,拿一半出来。”
“老大怎么可以这样?给他们了我们怎么办?我们两百多人怎么走出这里!”
领头眉头微皱,启唇:“给。”
“老大……”
“什么都别说了,按照我说的做。”
几人见状互看一眼,他们没有再说,但看得出来都极不情愿。
商队拿出了他们一半的粮食,首领不想要他们的钱,阿奕噶不喜欢磨叽,也不喜欢矫情,别人说不要钱他也不想给了,但秦涓对他摇摇头。
秦涓让他给银子,他还没有想明白,但却让人去拿银子。
他问秦涓是什么意思。
秦涓低声说:“他们想甩开我们先走所以不想收银子,但这不行,让他们接下银子,并跟我们一起走,答应他们所有物质共用,给他们庇护,唯一条件就是一起走。”
阿奕噶点头,现在明白了,没有想到秦涓还有这种本事。
阿奕噶走过去对他的骑兵道:“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
商队的人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论是因为迫于压力还是因为其他。
阿奕噶让商队的人走在中间,前后都是他们的人,走在最后的是雪别台将军的人还有曰曰他们的马车。
走了几日,松蛮又生病了,不吃不喝发热难退,四五岁的孩子跟着他们实在遭罪。
曰曰心疼又生气:“老子当初就该将这崽子和你留在虎思斡耳朵。”
极布扎低下头什么都不敢说,抱着松蛮,将脸颊贴在孩子的额头上,他只希望松蛮的体温能快点恢复正常。
秦涓端着军医刚熬好的药过来,极布扎拍拍松蛮的小脸:“狐球儿,吃药了,快醒醒……”
松蛮睁了睁眼睛,又无力的闭上了,极布扎再度拍拍他的小脸:“喝药了就不难受了……醒醒吧少爷……”
“……”松蛮嘤咛一声,但还是没有睁开眼。
“还愣着干什么,捏住鼻子了,灌呗。”曰曰漫不经心的说道。
极布扎看着秦涓,示意让他来。
“……”秦涓迟疑了一下,手指捏住松蛮的下颌,药碗抵住松蛮的牙关往里头灌……
汤药一入喉咙,松蛮猛咳了两声便睁开眼来。
“唔……大哥哥…………咳咳咳……”松蛮说了两句,便咳得不能自已。
秦涓看着心都紧了,竟是放下碗,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曰曰眨巴了两下眼睛,扔了手中的吃的,走过来插着腰:“极布扎,你说这么心软的小狼崽我留他何用!灌药都不会!”
曰曰说着刷起袖子拿起碗,恶狠狠的盯着松蛮:“既然醒了,你爹我问你是自己喝还是老子给你灌。”
松蛮一点都不怕他,似乎是摸清楚了曰曰的脾气,曰曰也没动手打过他。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伸出白胖的手扶稳了药碗,乖乖地喝药。
“苦……”他刚哼哼了一句。
曰曰一听在衣兜里找糖,只听到车帘一响,刚才出去的人又回来了,那一只好看的手伸过来,一粒半剥了糖衣的糖躺在糖纸中。
曰曰就纳闷了,小狼崽从小在签兵奴隶营中做粗活,这手怎么还能比他的白啊?
松蛮愣住了没有伸手去接,秦涓双指将糖一夹,将糖放到松蛮嘴边。
松蛮这才傻乎乎的张开嘴去咬糖,这一口咬到了秦涓的手指头……
倒不至于痛,只是这孩子正发热,口中也是滚烫的。
秦涓不自在的连耳根子都红了,倒是松蛮没反应过来,一整个晚上都傻乎乎的,吃完药就睡了。
次日,松蛮再醒来的时候,军医说病情已比昨日好太多了。
看到斡端城轮廓的那日是深夜,以至于城外的火光看得格外清晰。
“怎么回事?这一路不见驿兵,是因为斡端遇到战事,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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