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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风冒雪，费了好大的劲，施瓦伯格发现他又回到了伊万诺夫家。
“这就是——你说的——”
伊万诺夫“慷慨地”借给了施瓦伯格一件特别大的皮衣，下摆几乎拖到地上。“这种玩意儿，也会有人付钱？”施瓦伯格惊呆了，“美国佬的钱这么容易赚？！”
“我租给猎人。”伊万诺夫哼哼唧唧，“猎人是俄国人，不是美国人。”
“看来俄国人比美国人还没脑子。”施瓦伯格喃喃，皮衣也像是从胡萝卜堆里挖出来的，一股子蔬菜味儿，“我怎么没想到这赚钱的法子？”
“你想赚钱吗？”
“关你什么事！”
“我赚钱是为了让我弟弟妹妹上学，给我爸爸妈妈买礼物，给奶奶买毛线球，给我的狗狗买蜂蜜……”
施瓦伯格跺跺脚，白雪在脚下嘎吱作响，“哇，好感人的亲情。”
“当然啦，我自己也要留一部分，我要攒钱娶老婆。”伊万诺夫羞涩地说。
“你不是同性恋吗？”施瓦伯格用抢来的钥匙打开门，“你有男朋友？”
“我不是同性恋！”伊万诺夫大声说，尾随而入，“你看，我的小木屋非常干净，物超所值。”
诚然，这栋小木屋里是挺干净的。施瓦伯格检查一番，从冰箱里找出两瓶酒、一大瓶橙汁、一些奶酪和几块巧克力。“你干嘛把巧克力放冰箱里？”他怀疑地拆开包装，“里面藏着毒药？”
“不放进冰箱，巧克力会融化啊。”
“胡扯，你难道不看天气预报吗？今天的气温足足有零下四十度，零下！”
施瓦伯格吃掉了巧克力，味道很差，他拍了包装纸给昆尼西看，问他要不要带点回去。“太感谢你了，”那位好德国人似乎终于免疫了美国充满大麻的空气，“阿历克斯，真高兴你给我发消息，我本来心情不太好，看到巧克力的瞬间，我觉得舒服多了。”
“你怎么了？”施瓦伯格警惕。
“迈克和我吵架了。”昆尼西难得没有发emoji和流泪猫咪图片，而是老老实实打字，“他不同意去迪士尼乐园举办婚礼……他说只有小孩子才喜欢迪士尼乐园，成年人应该举行正式的婚礼，在教堂宣誓，接受上帝的祝福。”
“胡扯，他没读过《圣经》吗？这个白痴清教徒。”
“我想他是读过的，他能引用上帝的话，比如——”
“我看够呛，他大概是谷歌来的。你要知道，没比搜索引擎更方便的东西了。如果他读过他亲爱的《圣经》，他就该知道，甭管是基督教还是天主教，对同性恋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我伤心极了，阿历克斯。”
“别担心，我亲爱的，等我杀了他，然后你再找个愿意跟你去迪士尼乐园结婚的人类就OK了！”
施瓦伯格开始制定计划，《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谋杀迈克尔·费恩斯》。他很喜欢看探索频道的罪案系列纪录片。关于犯罪，人们只需要记得三个要点：第一，避开摄像头；第二，不要用信用卡付账；第三，避开李昌钰。这样一来就能骗过绝大多数警察。哦，想想看吧，一个讨人嫌的美国佬在德国失踪了，这压根没什么稀奇。美国人嘛，连他们的上帝都摸不准他们可怜的脑子里在琢磨什么。
就在他津津有味地思考，并在本子上做笔记时——大学附近的摄像头分布——伊万诺夫带来了浓汤，面包，胡萝卜、腌鹌鹑和熏鱼。鹌鹑美味得要命，施瓦伯格将伏特加和橙汁混合，一口气喝下了几大杯。伊万诺夫也喝了几杯，他凑过毛茸茸的脑袋，指着本子上的摄像头地图，“这是……这是什么？”
“我的杀人计划。”施瓦伯格觉得整个人几乎飘了起来，“哦，我要杀了费恩斯！杀了他之后，我的小可爱就，哼哈哈哈哈哈！”
“不，你不能杀人。”
“美国人也能算人类？”
“美国人也是人啊。”
“不，美国人不是。”
“美国人是，他们有，嗝，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两只手，两条腿……”
“俄国人也有一个鼻子两只手两条腿，但俄国人也不是人类！”
“俄国人也是人类！”
“不是，斯拉夫人都是，都是——”
施瓦伯格觉得特别困，天旋地转。这几天他很累，要应付伊万诺夫，要在网上吵架，还要为昆尼西的梦幻婚礼殚精竭虑。他摸了摸脑袋，决定去睡一觉。“我告诉你，”他拽过伊万诺夫，盯着那双灰眼睛，“我——我——警告你！你不许、不许把你的狗放进来，也不许打、打扰我！要是我发现你打扰我睡觉，我就……我就连你一起杀掉。”
接下来的事施瓦伯格没有任何印象，他肯定是睡着了，睡得非常沉，连梦都没做。等他醒来，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几个小时。窗外的天空黑黢黢的，玻璃冻满白霜。他缩在被窝里，床很舒服，被子很厚，暖气特别充足，然后——
他身边好像还有个人。
施瓦伯格揉揉眼睛，伸手摸了摸，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操，是伊万诺夫。这个傻瓜乡巴佬睡得正香，霸占了一个枕头，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施瓦伯格看看自己，没穿衣服；再摸一摸伊万诺夫，这个白痴俄国人同样一丝不挂！
玛利亚啊！施瓦伯格大惊失色，而事情还能变得更糟：伊万努夫身后还躺着一个巨大的东西，黑乎乎的一起一伏，打着响亮的鼾。
那头熊居然也跑进来了。
第二卷 - 14 - 婚姻、熊与乐观主义（十三）
啊，玛利亚啊，还有什么上帝，圣子，施瓦伯格一边掐着伊万诺夫的脖子，一边恶狠狠地发誓：等回到德国他就立刻加入无神论者的队伍，再也不给任何宗教一丁点好脸色。
“救命，救命——”
“没人来救你！杀了你埋雪堆里，明年五月才会有人发现你……你就会像一堆冰冻过的胡萝卜，变成黑色……”
“我不要变成胡萝卜！”
施瓦伯格决心无视俄国佬的胡言乱语，开什么玩笑，他怎么没发现伊万诺夫是个恶毒的男同性恋呢！居然敢厚颜无耻地做出那种下流事，俄国应该整个被地狱的火山岩浆吞没。
“去见撒旦吧！”
没人会来拯救伊万诺夫。他亲爱的奶奶耳背，就算住在隔壁也听不到任何动静；狗狗伊莲娜早就在施瓦伯格愤怒的拳头之下抱头鼠窜，含着泪花逃进了漫天风雪之中；而这乡巴佬的弟弟妹妹爸爸妈妈都住在城里，开车过来还得好几个钟头哩！
“我什么也没做！”
伊万诺夫的脸憋得通红，“是你，是你袭击我的！”
“胡说八道！我他妈袭击你？！我会直接杀了你！”
施瓦伯格真的特别生气。他一生清清白白，从没跟任何人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他已经做好准备当一名单身主义者——非常简单，买个戒指戴在小拇指上即可。银戒指并不贵，他能负担得起，昆尼西劝过他要“相信爱情”，该死的，他怎么去相信世上根本不存在的玩意儿？
就在成为真正的杀人犯——施瓦伯格全家都认为“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前三十秒，一通电话拯救了施瓦伯格即将堕落的（他更愿意称之为“崭新的”）人生。昆尼西的头像一蹦一跳，施瓦伯格不得不松开手，“亲爱的？”
“你好，阿历克斯，你还好吗？”昆尼西哽咽了。
“当然，好的不能再好了。”施瓦伯格唯一的朋友每次打电话或见面都要遵循固定的流程：打招呼，问好，握手——施瓦伯格擅自在握手后加上拥抱——喝茶，吃小点心……吃冰淇淋，拍照片……“我的宝贝儿，你不高兴吗？”
“我，我——”
“不着急，慢慢说。”
施瓦伯格光脚踩着伊万诺夫的肚子，软绵绵的，好像没有什么肌肉，“我在练拳呢，你还在美国对不对？到底怎么了？”
“我……我想通了，我要和迈克分手！”
哦玛利亚啊！还有上帝，圣子圣灵圣彼得，赞美一切的神。施瓦伯格感到一股热流直冲脸颊，“你终于清醒了！”
“迈克他，他不接我的电话。十五分钟了！我们吵了一架，他坚持认为不能在迪士尼乐园结婚。他还说，他父亲是绝对不会来参加婚礼的，他妈妈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这是欺骗。”施瓦伯格轻声咕哝，“我就知道他是骗你的钱，小可怜。”
“我明天就回慕尼黑，飞机票买好了。我再也不要去美国了！我不要跟美国人讲话！”
“干得好，我支持你。我也……我也明天回慕尼黑。现在雪似乎停了。”
“阿历克斯，你也觉得在迪士尼乐园结婚是幼稚的行为吗？”
“胡扯什么呢，没比迪士尼乐园再适合你结婚的地方了。”
“谢谢，阿历克斯，谢谢你。”
“不客气，我的甜心。”
施瓦伯格感到身体飘了起来。他放下脚，仔细打量着伊万诺夫。伊万诺夫爬了起来，抖抖索索地用被子裹住身体，“是你先袭击我的！你脱了我的裤子，逼我跳舞！”
“我还能把你做成甜菜根。”施瓦伯格摸了摸下巴，第一次谋杀就留给那个迈克尔·费恩斯好了，混帐美国佬，一定是藏不住狐狸尾巴暴露了。天真的昆尼西有了这次惨痛的教训，必然对甜蜜的爱情失去兴趣。如此一来，施瓦伯格就可以说服好友，两人做一对单身主义者住在一起，每天喝喝茶，聊聊天，养小狗小猫……
“……你说，我要是不跳舞你就杀了我……”
“啊，那你现在跳个舞给我看看，不然我就……”
施瓦伯格呲了呲牙。
“不，不行，我不能光着屁股跳舞。”伊万诺夫谨慎地裹紧被子，“我奶奶说，我只能在我老婆面前光屁股。嗯……可是……”
“你想说什么，白痴。”
“我想……我想……”
俄国佬年轻的脸又迅速爬上一层红色，“是你逼我脱衣服的，所以，你得对我负责任。”
施瓦伯格活动手指，“那我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不，不，我不是开玩笑的。”伊万诺夫认真地看着施瓦伯格，两只灰眼睛闪着光，“你不是同性恋吗？嗯……虽然我不是，但我愿意为了你做、做个男同性恋。”
“那老子宁肯当个女的。”施瓦伯格冷酷地回答。
第二卷 - 15 - 番外2 孩子（二）
阿里克上中学之后，渐渐地感到生活乏味。
上学，放学，乘坐同一班车，转地铁；吃乏味的早餐，妈妈妮娜的心思都在幼儿园嚎叫的小崽子上，匆匆忙忙地坐份炒鸡蛋和面包片扔进盘子；爸爸雅各布保持着看拜仁慕尼黑比赛的习惯，无论成绩好坏——阿里克翻过他的口袋和包，从来没见过任何彩票的痕迹。
“我觉得，我可能不会读文理中学。”
这天，阿里克吃掉了他的炒蛋，突然告知父母这个“大消息”。妈妈看了看爸爸，雅各布放下报纸（他似乎也不会认真读报纸，但他就是“要”读报纸），“阿里克，学校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随着年龄增长，阿里克早就放弃了让家人改换称呼的念头。学校的同学一如既往地喊他伊万，这倒没什么，因为他发现他的爷爷的确姓伊万诺夫，所以，他本来就是个伊万。
“我脑子不灵光。”
“我们可以供你读大学，你不必贷款。”
“难道你指望我考上慕尼黑工业大学吗？”
“随便什么大学都行。”
“得了吧，我可考不上大学。”
雅各布有几个念过大学的朋友，有时他们会来家里聚会，喝点酒聊过去的事，或者看足球比赛。天知道爸爸是怎么交到那些朋友的，阿里克的朋友不是小学同学就是隔壁邻居，据他所知，在德国，交朋友就只有这两种方式。
“唉，要是上了文理中学，我就得念拉丁文了，而我连法语都学不会。”
“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请个老师。”
“别，传出去我在学校要被嘲笑至死。”
爸爸雅各布还是没什么表情，非常平静。他总是挺冷静，要是不冷静，他也不可能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叛逃”到当时的联邦德国。阿里克对父亲的经历感到好奇，可雅各布从来不提，问妈妈，妈妈也很敷衍，说，“就是找份工作留下来，没什么特别的。”
雅各布就是个普通人，穿着普普通通的夹克衫，开普普通通的车，赚普普通通的薪水，娶普普通通的老婆——哦，好吧，妈妈还是很美的。家里的猫也很普通，伯莎已经老了，天天趴在阳光下一动不动。雅各布时常坐在伯莎旁边抚摸她的脊背，猫发出一阵呼噜声，有时突然打他一爪子，然后抖抖胡须，继续晒太阳。
“念职业中学也挺好的吧，我也学修汽车，以后咱们合伙开个修车行，你就不用一大早去上班了。”
“我希望你去念大学。”
“但我没长出念大学的脑子啊，你看，我数学才考了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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