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终于叹了口气,不再坚持。阿里克终于胜利了一回,洋洋得意地吃完了炒鸡蛋。
不过,后来阿里克还是读了文理中学。文理中学的女孩子很棒,他这样对妈妈妮娜讲。妮娜正检查一份营养菜单,“哦,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没有,女孩子看不上我。”
“因为你数学考了3分?”
“因为我是俄国人,而她们喜欢德国人。”
“你就是德国人,阿里克。”
“不,我是俄国人,虽然我不会讲俄语……”
阿里克在文理中学形单影只,朋友们都在别的学校,他得一个人背着书包去上学。文理中学的课程又多又难,半个学期后,他就后悔做了错误的选择。
“我果然还是应该学修车,或者进银行也挺好。”
伯莎老得不太能动了,雅各布带她去看宠物医生,一次花很多钱。即便如此,家里的财政状况依然如常,妮娜甚至给阿里克买了最新款的阿迪达斯球鞋,这让他在学校风光了好一阵子。
“上了大学,你可以学习许多知识。”
“这我可搞不懂,我猜我下学期就要被强制退学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的苹果树开满了白花,结出酸涩的小果子。伯莎死了,雅各布伤心得不得了。阿里克头一次发现他的父亲居然能够那么伤心,对着猫咪的尸体一动不动,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唔……我得说……”
“我得把她安葬在苹果树下面。”
雅各布擦了擦眼睛,阿里克帮他在苹果树下挖了个坑,将白猫放在里面。接着雅各布在树下坐了很久,一直到天黑。妮娜早早下班了,难得亲自下厨做一次炖肉。雅各布做炖肉总是三心二意忘记放盐,然后还找借口,说这是日本口味的肉。
“他干嘛不进来坐着呢?今天有拜仁慕尼黑的比赛。”阿里克说。
“让你爸爸安静一会儿。”妮娜解开围裙,“伯莎是他最爱的小猫。”
“我看伯莎不怎么爱他,”阿里克咕哝,“她总是袭击爸爸。”
听妈妈说,以前家里还有只猫,是伯莎的妈妈,叫雪球。雪球就像个正常猫咪的名字。但雪球很多年前就死了,那时候阿列克还未出生,甚至早于雅各布和妮娜的婚礼。雪球不知为什么不吃不喝,没几天就咽了气。“你爸爸伤心得要命,猫死了,人也——”
“人?”
“就是……这事儿很复杂。反正是你爸爸认识的人,伯莎和雪球都是他的猫。”
“他不负责任地把猫扔给爸爸养吗?”
“唉,并不是,听你爸爸说,那人很喜欢他的猫。”
“那他得付给爸爸薪水。”
妮娜笑了笑,站在门口张望。雅各布坐在那,佝偻着背。但猫总是要比人先去世,阿里克喝着肉汤思考,他爸爸理应了解这点。
原本以为生活就这样无聊地过下去,阿里克高中毕业,升学,找工作,重复爸爸的老路。可在这个春季的末尾,有一天,阿里克因为重度感冒躺在家里。妈妈自然没有照顾他,他都十五岁了,是可以打电话叫外卖的年纪了。
他吃了披萨,胃隐隐作痛。下午,他决定到二楼去晒太阳。二楼有间书房,里面有些书,俄文的,德文的,英文的……很多书。阿里克对书毫无兴趣,他不明白家里怎么会有书房。不过那房间日照充足,以前伯莎最爱呆在书房的窗台上。
书房空空荡荡,书架落了点灰尘。阿里克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这样会加重感冒。他站起来,打算回房间睡觉。这时他扫了眼书架,发现最上排有几本书与其他的书格格不入——它们的书脊是崭新的,一看就是新出版的书。
是爸爸买的吗?出于好奇,阿里克取下其中一本。那书非常厚,足足有五百页。书里有许多照片,他随便翻了翻,震惊地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纳粹制服高举手臂,眼睛瞪得很大,这让他稚气的脸蛋燃烧着不可思议的狂热。
《亚历山大·冯·施瓦伯格传》,阿列克念道,“一个充满了矛盾色彩的……”
第二卷 - 16 - 婚姻、熊与乐观主义(十四)
施瓦伯格迅速飞回了德国。伊万诺夫开着那辆充满了胡萝卜味儿的小车,艰难地将他送到机场。在登机口前,这个俄罗斯傻瓜难过地红了眼眶,“……你要记得联系我。”
哈?施瓦伯格抱着一个纸杯,啜饮速溶咖啡——伊万诺夫坚持为这杯咖啡付账,“联系你?哦,可以。”
“你可以再留下几天……”
“不行,谁都知道圣彼得堡会越来越冷。”
“我家有暖气……我的小木屋很暖和。”
“……北方集团军群就是在一月份……我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施瓦伯格将咖啡一饮而尽,露出尖锐的虎牙,“哼,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北方……什么?”乡巴佬伊万诺夫的鼻尖红红的,“你想再来杯咖啡吗?我知道你们德国人最喜欢喝咖啡。”
我们伟大的雅利安人明明最喜欢苹果气泡水。施瓦伯格终于坐到了飞机上,系紧安全带。永别了,俄罗斯!
……
在慕尼黑,连积雪也变得晶莹可爱。昆尼西家的庄园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就像挂满了糖霜的姜饼屋。坐在温暖的客厅里,脚踩在厚实的中亚地毯上,施瓦伯格心满意足。这才是人过的日子!相比而言,老霍斯特家的破房子只有流浪汉才会住进去,那个该死的吝啬鬼,连卫星天线都不装,每次工作人员上门收取有线电视费用,都会被他大肆辱骂,那几个欧元硬币就好像这老鬼的命根子一样。
“我太伤心了。”昆尼西攥着手帕,(天哪现在居然还有这玩意儿!)美丽的蓝眼睛微微红肿,“迈克尔·费恩斯竟然欺骗我,我太伤心了,阿历克斯,我语言无法形容。”
“我理解你,亲爱的。”施瓦伯格抱着精致的茶杯,“我早就告诉过你,美国佬不可信。”
“他说,他受够了。”那位美人用手帕点了点眼角,“他说我对他太过于苛刻,总考验他的耐心。他指责我,阿历克斯,他气呼呼地拍桌子,吓了我一大跳——”
“暴力倾向。”施瓦伯格不假思索,“你该打911报警,让警察教育教育他。”
“我真的很过分吗?”
“不,天底下没比你再好的人了,我的宝贝。”
昆尼西放下手帕,喝了一点茶。他的大狗阿登一直陪在主人左右,湿漉漉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养个美国佬还不如养狗,”施瓦伯格说,“毕竟,狗儿是最忠诚的。”
“你说得对。我没社会经验……我被骗了。”昆尼西悔恨地低下头,“但我认为我没有错!”他似乎鼓起勇气,“我,我们还没有举行婚礼,所以不能睡在一张床上,难道不对吗?”
施瓦伯格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他忍住了,“……啊,那个,当然,哦,你说,你说不能在一张床上,对吗,对,太对了,没结婚怎么可以睡在一起……只有不检点的家伙才这样干。”
“迈克指责我保守,”昆尼西用手帕擦眼睛,“他说,既然你不准备和我在一起,那干嘛总挑逗我?看在玛利亚的份上,我没有……没有挑逗他……”
“他可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哪里值得一个正常的人类去‘挑逗’?熊都对他敬而远之,因为他比尸体还丑陋。”施瓦伯格说。
换做平常,昆尼西肯定要说,“哦,亲爱的阿历克斯,这个笑话不好笑。”但这一回,伤心欲绝的他只是吸了吸鼻子,“……他说,我喜欢摸他的腹肌。我只是想看一看他的肌肉!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我觉得他的肌肉很美……他就认定我是在挑逗他……”
不,这个问题——施瓦伯格吸了口气,决定把之后的话憋回肚中。原来费恩斯一直扮演的是昆尼西的男仆角色,这个感受让他愉悦得飞上了天。啊哈,昆尼西刻在DNA中的雅利安血统阻止了他和那个美国佬上床,感恩祖先,施瓦伯格在胸前不屈不挠地画十字,“哦,万福玛丽亚!”
“你要皈依天主教了吗?”昆尼西满怀希望地问。
“可以,可以,我这礼拜天就陪你去教堂。”施瓦伯格随口说,什么宗教,他可以信任何宗教,如果哪个神能一个闪电将性压抑的费恩斯劈成木炭,那他愿意捐出未来十年的薪水。啊哈哈哈,他几乎就要笑出声来,费恩斯那个傻瓜,这么久了,啊哈哈哈哈,简直蠢到家了!
“我不要做同性恋了。”最后,昆尼西总结,“我要皈依宗教,做个清心寡欲的好人。”
“我跟你一起。”施瓦伯格搓着双手附和,“我永远支持你!我亲爱的。”
看起来事情走上了正轨。昆尼西和费恩斯分手了,(虽然尚未在社交媒体宣布),幸运的是,他保守的宗教观念让他保住了清白。随即而来的期末考试令昆尼西暂时忘却伤痛,上帝才明白怎么回事,他明明那么有钱,却仍然通宵读书、整理笔记、写论文和画图。
施瓦伯格需要写论文交差,他把无聊的俄罗斯之行写了进去。老师不会给他高分的,那群懦弱的胆小鬼让美国吓破了胆。这个圣诞他不会回家,以后也不会回去,但存款越来越少,他始终要面临现实主义的难题。
“也许……是时候放弃了?”
不,放弃还早。圣诞节前夕,施瓦伯格找了份临时的工作,给一群嗡嗡乱叫的小崽子讲授历史故事。每天他都筋疲力尽,人类的幼崽真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为什么猫的幼崽就会发出可爱的叫声呢?他在社交媒体上更新,还没等他更新另一条(“人不需要家庭和兄弟姐妹”),一个更加可怕的挑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挑战大概超过了一米八五,戴着皱巴巴的帽子和围巾,穿着难看的羽绒服,浑身上下散发着胡萝卜味儿和一股……大概可以被称为“泪水”的咸味儿。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联系我?”伊万诺夫啜泣着问。
“我为什么要联系你!”施瓦伯格大惊失色,路过的同学纷纷露出好奇的表情——老天,他们可是德国人!“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伊万诺夫哭泣,“你抛弃了我,你不是应该对我负责任吗?”
已经有些好事之徒拿出了手机录像和拍照,这让一贯镇静的施瓦伯格惊慌失措。更恐怖的是,他接到了昆尼西的来电,他亲爱的、刚刚发誓要彻底皈依宗教、明年就去读神学院做一名神父的、唯一的朋友,声音微微哽咽,但含着无比的幸福,“阿历克斯!迈克回来了……我错怪他了!我要和他结婚。”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差不多每天都搞到十点半才回家,然后还没空吃晚饭。
看明年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把《不毛之地》修一修。这部太冷了估计不会出版,但毕竟是我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作品XD
毛崽的崽的番外估计也要写好久(。反正就是越写越长,我觉得我已经没救了。
第二卷 - 17 - 番外二 孩子(三)
阿里克不关心历史,因为学来学去都是些人名啊、战争啊,比拉丁语的动词变位还要无趣。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冯·施瓦伯格,不过书的内容吸引了他——上帝啊,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可怕的杀人狂。
亚历山大·冯·施瓦伯格加入纳粹的时候也才十几岁。他离家出走,和父亲断绝关系,只为当一个纳粹分子,这可真叫人想不通。书中有些照片,年轻的施瓦伯格穿着党卫军的军服,帽徽是恐怖的骷髅。他很少笑,站在坦克上盯着地图的样子特别像某种鸟类。阿里克小时候被鸟啄破过脑袋,看着照片里的施瓦伯格,他觉得头皮隐隐作痛。
“……钻石……双剑橡叶……骑士十字勋章,天哪,他肯定是个有钱的家伙。”
阿里克往后翻了翻,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施瓦伯格被捉住,居然没上绞刑架,而是在西伯利亚服刑。“西伯利亚?看起来就冷。”没有施瓦伯格在西伯利亚的照片,只有张他的“入狱照”。摘掉帽子,穿着破烂衬衫阴沉着脸的施瓦伯格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实际上,他似乎一直都这样,大概得益于他的身高。作者采访的几个美国老兵(他们俘虏了施瓦伯格)形容说,“他简直就是个大号的孩子。”
“但他是个坏蛋。”阿里克继续往后翻。十年后,施瓦伯格回到联邦德国,有一张照片,他看起来瘦削憔悴,衣服依然破破烂烂,背着一只同样破烂的包。再往后,这战争狂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公司的管理人员。“有点眼熟。”阿里克咕哝,忽然一拍大腿,“哦,这不就是——”
哎,这就是爸爸上班的公司,虽说雅各布不在那栋大楼里工作。阿里克翻到书的最后一章,果然不出所料,施瓦伯格在新年假期孤独地死去,死因怀疑是什么心脏病。没人参加他的葬礼,他被葬在慕尼黑的一处墓地。
阿里克将书塞回书架,书架上除了这本施瓦伯格的传记,还有几本,有薄有厚,有美国人写的,还有德国人写的。有一本的封面是施瓦伯格的肖像,他冷淡地盯着镜头,嘴角紧抿,眼神却显示着异乎寻常的狂热,脖子上挂着勋章。对,狂热,阿里克只能想到这个词。如今阿里克只在球迷脸上见过差不多的表情。
这些书一定是爸爸买的,妈妈只看幼儿心理学和菜谱。阿里克睡了一觉,梦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是凶神恶煞的纳粹敲门,要把他关进集中营,因为他是个俄国佬;一会儿是伯莎,趴在书房的阳台上打呼;一会儿是施瓦伯格……年轻的施瓦伯格身穿党卫军制服,举起手臂……阿里克一下醒了,浑身冒汗,结果他又连着打了七八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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