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便也没多言语,只是将信上的话,逐字逐句地读给了凌祉听。
他摇摇头,继而又念道:“北羌子民负隅顽抗,可奈何实在不可敌。于七千年前——”
他张了张嘴,扭头看向凌祉。
眼底的惊异溢于言表,凌祉此般却是探上前去。
方才听他又用了轻飘的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过的语调,说道:“灭国。”
——“皇城宫破,帝王被断头于城墙之上。而大祭司绪川,带着余下的子民们……殉国。”
这才是真正的事实。
萧云谏松开手指,信纸飘落在一旁,倒扣在桌上。
好似并不相信这般事实一样。
想来也是。
“那悬暝幻境本就不过是个幻境,哪有什么真实之物的存在呢?”他叹了口气,又是将信笺翻了过来。
他将其捏在指尖,纤长的骨节因着用力而泛白。
他有些怔怔地看向凌祉,凌祉眉间那道魔纹似是愈发得深了起来。
犹如一剑生刺下去的浓黑淤血,直直落在他眉间与心间。
可随着凌祉牵动唇角,眉毛也挨近了微微一分。
恰好淡去了魔纹中的冷冽气息。
萧云谏一怔。
下意识地想要触及自己额角的伤疤,却是在一半拐了弯,又转回了唇边。
掩着唇,轻咳一声。
凌祉继而弯下眼眸,温和笑道:“阿谏,不必思虑这般多。若是你当真想要回到悬暝幻境真相,我便刀山火海皆陪你而行。”
他刻意掩去了悬暝草,有意无意地引着萧云谏忘却了此物。
果不其然,萧云谏颔首道:“好,我们明日便启程吧。”
今天已是月夜,来不及再等一个夕阳。
待到他二人再次进入悬暝幻境之时,仍是眼瞧着从落日余晖,忽而成了那黑布袋子一样幽黑的天空。
没有月亮与星星相依着的夜幕分外诡异。
萧云谏环顾着四周,他们那日被兽潮赶上了山,又慌不择路地进了神殿。
如今倒是能得闲暇,去瞧上一瞧了。
这一瞧却也不打紧,不过就是他们沿着如今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便就是神殿。
哪里用得着再上山这么一遭?
萧云谏啧了一声,引得凌祉望向了他。
他便指着不远处的神殿,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本欲直截了当地去那神殿,寻着绪川。
可身后又传来了万马千军一般的响动,直朝着他们而来。
凌祉回首瞧了一眼,覆在萧云谏耳侧说道:“又是兽潮。”
萧云谏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道:“这便是没进入一次,便要重复一次这般的过程吧。”
可即便是快速奔跑者着。
身后的兽潮仍然有条不紊地驱赶着他们,非要让他们往山上去。
可萧云谏偏生要与其作对。
既是有灵兽包抄着他们,非要将他们的去路拧回去。
他便自己辟出一条路血路来。
脚尖踏过有些软绵绵又湿哒哒的草地。
萧云谏回首看了一眼那些个只会既定而出的灵兽们。
灵兽们只一瞬,忽然觉察到不对——
缘何这两人,会择了不同的地方走去。
可奈何它们根本思索不清,仍是固执地要将二人板正回去。
可它们当真做不到。
萧云谏轻飘飘的脚步落在神殿门口。
那里依旧破败不堪,就似是荒废了千万年一般。
门口还有一颗枯树,影影绰绰地立在暗夜之中,诡异至极。
萧云谏依稀记得,在白日时候,这里是一株漂亮的、散发着香气的桂花树。
他不禁摇头。
凌祉先他一步,为他探得危险般的,推开了摇摇欲坠的吱呀门木。
那日他们弄乱的桌椅摆设,又恢复了原样。
就好似是从未曾有人来过一般。
萧云谏沿着那日记忆中干净的神殿,去寻找对应的位置——
“这里是祭台,绪川曾碰落了瓜果。”
“这里是漆红的柱子,上面还盘着金龙飞凤。”
“而这里……应该是一道门。那时候绪川,便是从此处忽而出现的。”
他站定在一堵墙前。
凌祉也凑上前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与蛛网。
可仍然瞧着独独只有一堵墙而已。
凌祉伸出手去,轻轻敲了两下。
萧云谏神色凝重地看着他,问道:“可是空的?”
凌祉却是点点头。
萧云谏啧了一声,招呼着凌祉往后稍退几步。
他若是用风力强行破门,兴许会误伤到他。
只他刚绪起了神力,未曾施展,便听凌祉说道:“阿谏,天亮了。”
萧云谏敛了神力在掌心,抬眸往外望去。
怎么会天亮?
上次他们还是有几个时辰是在黑夜中。
如今踏入这悬暝幻境,恐怕连三刻都未曾有。
怎会直接天亮了呢?
莫不成,是因着他们踏入神殿的那一刻算起?
还未等他们寻到答案,便见一绛紫色衣衫之人从面前转出。
不是绪川,又是何人?
绪川一拱手说道:“二位是生面孔,是从何处来此处的?又怎会歇脚在我这神殿中?”
他见萧云谏怔住,可衣衫上并无半分血渍,却也有些愕然。
但他仍是继续说道:“我名绪川,是北羌的大祭司。你们头一次来我这神殿,我便带你们逛上一逛。我这神殿可是我亲手收拾出来的,漂亮非常,你们瞧——”
竟是一字不落、一字不差。
萧云谏拧着眉头,用口型说道:“绪川这可是,不识得我们了?”
凌祉摇摇头。
萧云谏空吞咽了口口水。
看着绪川许久不曾得到回答,却仍没有任何变化的一张脸,忽而开口唤道:“绪川。”
——“我看过了。不仅这神殿,还有这北羌,我前两日皆是瞧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你们现在都不爱留言了?
为啥!
等这几章把诅咒解除之后,立马情敌上线
这个情敌真的……让凌祉无解那种!
感谢在2021-08-1120:23:46~2021-08-1220: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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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北羌
绪川面容上的表情险些便是要搁不住了。
他的指尖紧紧抠入自己的掌心——
这不应该。
他们不应该记得此事的!
萧云谏方才亦是赌上了一把。
他不过想到,缘何这悬暝幻境内部并无记录。
一则是因着并不易追寻到,便是根本不得见。
二的缘由却是……所有进去过之人,要么留在这其中做了人面蛛,要么便是忘却了一切。
但他不同。
他为神祇。
那有神祇会被一个小小的幻境,洗去了记忆的说辞。
却是忘记了,他之前还在山顶,被幻觉中的悬暝草戏耍了一番。
至于凌祉……
兴许是梦子诅咒的缘故吧。
绪川往后错了两步,再次撞落了祭台上的瓜果。
只这一回,瓜果滚落了一地,他却没有弯腰去拾。
一个圆滚滚的果子滚到了萧云谏的脚下。
萧云谏俯身拾了起来,递到绪川面前,说道:“大祭司,你的果子掉了。”
绪川没有去捡那果子。
方才萧云谏所说的话,也是因着前两日,自己将瓜果碰洒。
散落在了萧云谏的脚下。
他是知晓二人定然是会折返而来的。
他二人是为了悬暝草来,便不会铩羽而归。
头一次未曾寻到,便会有第二、三次。
只从前所有往来之人,便是来了一次,出了悬暝幻境,便会失去其中的记忆。
可萧云谏二人却没有!
绪川万分惊异。
他舔了舔嘴唇,握住一旁祭台宽出来的案沿。
指尖紧紧抠了进去,渗出血来。
萧云谏努努嘴,与凌祉相视一笑。
摊了摊手,聊表无奈。
凌祉瞧着他那万分的可爱,不禁伸手替他拨弄了下发丝。
袖口轻抚过萧云谏的颊边,似乎染了些滚热上去。
凌祉依旧遮挡了半扇绪川与萧云谏之间的目光。
未叫绪川得见萧云谏如今面容上,除了松快,还有着些许揶揄。
绪川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只当这是巧合罢了。
他勉强笑道:“你二人到底为何人?”
便是何人。
他都得要这二人走不出悬暝幻境去!
绪川笃定了心思,又是预备着将其二人也宰杀。
可萧云谏却揪着凌祉的袖口,寻了个最妥帖的地方坐下。
他左脚搭着右脚,上下微微晃悠着。
漫不经心地道:“如今大祭司发现了我们未曾忘却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可是想要了我们的命,把我们也制成那可供你操控的……人骨蜘蛛?”
绪川倒吸了一口气。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如今好似正在与他谈判一般的萧云谏。
踌躇良久。
萧云谏也未曾催促他,只是对着凌祉说道:“今日我们是预备了些茶点,一同裹着进来的吧?”
凌祉道:“自是。”
便将怀中包裹里,那用着油纸包好的点心展开搁置在了萧云谏面前。
浓香的芝麻混着椒盐味道,用猪油调香,窜入在场所有人的鼻腔。
萧云谏朱唇微张、贝齿轻咬,一口酥麻味道,便在唇齿间留香。
他眯起眼睛,状似无意地点了点头:“当真不错。”
绪川闻得见那味道,实则他已是七千年未曾闻到这般荤腥的味道了。
他抽抽鼻子,皱了皱眉毛。
可他也没半点法子。
只能看见他们将自己的神殿、自己好容易造出的悬暝幻境,当作了个野游之地。
好不惬意。
但绪川终是拧过了自己,张张嘴,又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怎会没有忘却前几日进到悬暝幻境中的记忆?”
萧云谏不慌不忙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点心搁回了油纸中包好。
他拍拍手上的残渣碎屑,说道:“大祭司,上回来的时候,你也同我说了,北羌国是为神造。”他眼皮忽而掀起,眼眸亮如点星。
他抿着唇,嘴角拉成了一条平线。
他丝毫不避讳地撞上了绪川的目光。
轻启朱唇,道:“我便为神。”
绪川眼前一片乌黑。
他骗了那般多的人、妖,留下了那般多的魔、鬼。
可却对面前这个神,毫无办法。
绪川无力地垂下肩膀,就连眼眸中的光晕都尽然散去。
他道:“我从未曾想过,竟有神君会念想着踏入我这幻境当中。你们寻那悬暝草,所为何事?”
萧云谏撑着下颌,便听着凌祉将梦子诅咒一事同绪川说了。
绪川听罢,惶惶间却是哼笑了一声,道:“我更从未曾想过,神祇竟也会受这般的诅咒,却也有些好笑。也许……这便是报应吧。”
他的情绪激昂,又拔高了两分音调,说道:
“你们将北羌当作了什么?一个随便造就出来的玩物吗?”
“凭什么将我们生在这般富有的土地上,教会了我们不求上进,却又在我们受到危难之时抛下我们?”
“这一切恐怕皆是你们神……为了图着自己一时开心快活,才弄出来的吧,又何时曾想过我们!想过我们是否愿意被造就,被搁在这片土地之上!”
“如今你们有难了,便来寻我。可从前呢,从前我们被南庭国欺辱侵/犯之时,可是有谁伸出过援手?”
“那不是神。”
萧云谏掩着唇,他立直了脊背,郑重地看着绪川的眼睛,说道:“从来都不是神让你们成为了这样。我不知是哪位造就了你们,但他予了你们最好的资源,便是希望你们能永远珍视爱护自己的国家。”
——“是你们自己。是你们的懒惰,成为了你们不愿劳作、得过且过的理由,最终推自己走上绝路。”
萧云谏掷地有声。
如环绕般,响彻了绪川的耳畔。
他从来都是怪别人。
怪南庭国的侵犯。
怪神的馈赠与漠视。
可却从来未曾想过——
是他们自己造成了被灭国的局面。
萧云谏一敲茶盏,叮铃作响的声音骤然将绪川的耳畔覆上一层嗡鸣。
绪川捂着耳朵,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
他口中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分明不是这般的……”
好似仍是执迷不悟般。
绪川惶惶间念道:“我的北羌呀,明明是那般美好的地方,明明我的所有子民,都那般爱着北羌,爱着……我的啊!”
萧云谏长叹一声:“我知你北羌物产颇丰,你们日日不必劳作,也能不劳而获。也便就是这般,才叫北羌没了那战斗的能力。”
他看着凌祉对他摇摇头,便又轻声说道:“若是他今日想不通,我们便明日再来。若是明日亦然,便还有后日。终归是日日,他总会有想通的那一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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