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
云含微笑着打量苏夜,以他初通灵脉的修为是看不透这人的,只能证明眼前的人修为比他高深,他又能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定然实力深不可测。
深入虎穴这种事,多一个帮手终归是好的。
“师兄……师兄,你过来一下。”
云含的思绪还未停歇,便被刚刚近乎昏迷的小弟子喊过去。
他只能朝苏夜微笑以歉意。
岂料,那小弟子浑身颤抖,额上布满冷汗,整张脸煞白可怖,那双因为恐惧而睁地圆滚的眼睛总时不时瞟向苏夜。
他猛地拽住云含的衣袖,拉着他,惶恐地低声道:“师兄,这个人莫名出现在这,你不觉得奇怪吗?”
云含蹙眉道:“我刚刚问过了,他是家师的故交。”
“他亲口说的吗?”
“……不是,我问的。”
“师兄……”那弟子凑近云含,咽口唾沫,颤声道:“这个人突然出现,我问他是谁,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
“他说‘我是谁?我是你们要找的人啊。’”
“啊——”
旁边扶着他的小弟子倒抽了口凉气,又立刻被云含捂住嘴。
又有人道:“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要找的人除了魔君还有谁?”
仔细回想起来,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充满疑点。
“这……这怎么办?真的是入了狼窝虎穴了!”
“我们不会回不去了吧?我……我不想死在这。”
云含一个锐利的眼神,直接止住自乱阵脚的众人。努力稳住,尽量将笑意挂上脸,看似只是在照顾师弟,又装模作样高声嘱咐几句好好调息。
他敛声道:“莫要轻举妄动,保持冷静,他不知道我们认出了他,待会儿,我将他引走,你们趁机赶紧离开!”
“那师兄你……”
“是我带你们来的,就要对你们负责,你们……你们回去后告诉我师尊,让我师尊给我报仇。”
苏夜抱臂倚靠在廊柱边,饶有兴趣地听着几人的对话。
他们自以为声音很小,却不知整个神殿都被苏夜神识覆盖,这里没有能瞒得过苏夜的秘密。
看着云含脚步钝重,强颜欢笑地走来,邀苏夜一同察探神殿,苏夜欣然点头。
苏夜:“其实……他们留在这里更安全。”
云含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苏夜。
苏夜又道:“魔兽不敢进来,这里不比外面安全?他们出去是送死。”
“你……”云含蓦然明白过来,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你不必担忧,你那些小朋友出不去,很安全。”
云含猛地掣出本命剑,横在身前,紧咬牙根,“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年人眉目如星,爱恨直朗,都写在脸上,这般嫉恶如仇的模样却不让苏夜觉得厌恶,反倒被他这舍身成仁的仗义引起兴趣。
这个人很像……钟续。
苏夜漫不经心地慵懒倚靠在粗砺的枯木上,饶有兴趣地掀开长睫,微眯眼眸打量少年,僵持着,他过了会儿,才开口。
“你很自信自己能拖住我?”
“……我必须这么做!来昆仑的主意是我出的,他们也是我邀来的,你要是……你要是想杀人泄愤,就杀我吧,放过……”
云含忽然想到,长辈口中的魔君是怎样一个杀人如麻,毫无人性的魔头,根本不可能讲道理,可他还是想争取。
“你放过他们!”
苏夜倏地笑了,“放过他们?然后让他们去告状?找你那个师尊来救你啊?还是说你觉得云频会来给你报仇?他那种人会来给你这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报仇?”
“云缈山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愚笨的弟子?”
苏夜忽然闷声笑了起来,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笑话似的,他笑得胸腔震颤,整个人略有些癫狂,眼底都是病态。
“云缈山居然也能出舍己为人的君子,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你不许辱我师门!”云含气恼地说不出什么狠戾的话。
“君上……”
幽幽如鬼魅般的声音蓦然出现在云含背后,云含猛地一颤,浑身汗毛倒竖,整个人僵住,不敢动弹,那声音仿佛就贴在他耳根。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居然一点都没感觉到!
而他面前几尺不到的距离就是这个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魔头!
他看到苏夜冲他点头。
不!是冲着他身后的东西点头。
紧接着,那浑身散发寒凉气息的东西远离了云含的脊背,他捏紧剑柄,才找到一点回归人间的感觉。
“把你那东西收起来吧,你知道的,这种破铜烂铁根本不可能伤到我。”
云含咬牙,反而将剑柄握地更紧些,这是他唯一的安全感。
苏夜吁了口气,颇有些无奈,“随你吧。”
“跟我来,他们应该都在等着你了。”
云含想问,“你要做什么?”或者说:“你把我师弟们怎么了?”
可他终究没说出口,因为没用,他也不能逃开,毕竟他不能丢下同伴。
他只能跟着这个黑袍加身,魔冠盖顶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跟上,看着他劲俊的背影,他很想将手中的剑捅进去,可他知道,这是徒然的。
于是,他最终还是将剑收回鞘中,阴沉着脸,闷声跟在后面。
“你今年多大了?”苏夜问。
“…………”
“看着……大概十五六的样子?”苏夜也不气恼,放慢了步子,与他并肩。
“不……我十七了。”
“十七啊……十七好啊,你这年纪,该是像那个诗里说的五什么年少什么,白马度春风?”
魔君扶额努力回想着曾经学过的诗句,奈何他脑子里确实存不下太多高雅的东西,想得头疼,蹙眉不解。
云含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杀意,他有些恍惚自己之前的认知和判断,他本以为魔君该是什么张牙舞爪,三头六臂的怪物,或者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恶魔,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个看起来与常人并未有什么区别的俊俏男人会是魔君。
他实在想不明白。
“……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他垂首叹道。
“哦,是,总之,是该恣意潇洒的年纪,何必……”苏夜像是猛地松了口气。
“但有句话叫‘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苏夜挑眉道:“你的‘早为’是来送死?还拉着师兄弟一块儿来送死的?你那些仙长都不敢贸进,你们这些孩子瞎折腾什么?”
少年目光锐利,半分怯意都没有,他目光灼灼,少年意气。
“还有一句话,叫‘仙门之事者,务必护苍生之利,除天下之害’。或许实力不济,或许只是飞蛾扑火,可必须有人站出来。”
苏夜怔忡一瞬,看着他,问:“你恨我?”
云含:“我不认识你,谈何恨意?”
他又道:“无非一念救苍生。”
苏夜忽然冷嗤一声,“你不像云频的徒弟,倒是……更像他的徒弟。”
苏夜心情很复杂,一双锐利狭长的眸子流动着暗红的波涛,他强压住心中的酸涩,深吸一口气。
他欣赏这个孩子,羡慕这个孩子,却又嫉妒地要疯了。
抬手一挥,雪花混着烟雾凝聚出一个低眉垂眼的魔使。
他吩咐道:“布置好了的话,将他也请来吧。好不容有人来做客,热闹一回也好。”
第194章 【昆仑】酒酣愁滋味
正殿内,十来岁的少年们战战兢兢徙坐在食桌前,桌上摆着美酒饮食,周围都是恭立一侧的魔使。
与其说他们是被邀来参加宴席,倒不如说是被这些毫无生命体征的傀儡魔使强迫落座。
硕高的殿门被推开,黑袍男人身后跟着面色阴沉的少年。
看见自家师兄安然无恙,他们惴惴的一颗心终于宽松些。
“师兄!”
云含疾步走过去,“你们没事吧?”
众人摇头,也有小弟子害怕地不敢动弹,一见云含就破防了,红着眼眶哽咽道:“师兄,我们听你的话出去,可一打开殿门,外面的魔兽……太恐怖了!魔头是不是要杀我们啊……我好怕。”
云含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努力稳住众人,出言安慰。
黑袍男人支颐侧坐在三十九级台阶拱起的魔君尊座上,他掀起眼皮,轻曼地扫了一圈座下众人,指节轻点在膝上,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等什么。
很快,殿门外踏入一袭白影。
白若一来了。
他皱着眉头踏进神殿,瞥见苏夜,又扫了一眼殿下战战兢兢坐着的少年们。
“你这是做什么?”语气含着愠怒。
看见白若一,苏夜心情骤然好起来,他噙笑朝着白若一招手,“师尊,过来。”
这称呼引起殿下一片抽气,惊讶、不可思议、徨然,这些小弟子是不认识白若一的,但听魔君那般称呼,便也知道九州之中传地沸沸扬扬的谣言并不假。
时隔多年,辰巳仙尊又进了魔殿,却不是手刃魔君,而是以身侍魔!
白若一站着没动,苏夜却抬步走下台阶,一步步踱到白若一身边,伸手揽上白若一的腰,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想要避开,苏夜却不依,手腕用力一带,整个胳膊都圈在他的腰上。
“你做什么?!”白若一低声斥责,想要躲开,奈何腰上箍着的臂膀太有力,根本挣脱不开。
他只好斜侧眼神去看那些双目微垂,努力不去看却还是控制不住好奇瞟向他们的仙门小弟子,一个个仓皇又讶异。
白若一颇有些无奈,这些日子,苏夜几乎日日夜夜都粘在他身边,将他搂在怀里,像这样只是扶他的腰已经算轻饶他了。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头一回。
就像是在宣示主权一般。
苏夜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看着他因赧然,红晕从耳尖一路攀上脸颊,苏夜忽然心情好起来,嬉笑道:“做什么也是晚上再做,师尊不过来,我只好来请了。”
白若一叹了口气,怕这孽徒再说出些什么不知羞耻的话来,只好跟着苏夜迈上台阶,坐在他身侧。
神殿尊座,白若一不是第一次坐了,更多的时候,苏夜很喜欢在这个地方与他耳鬓厮磨,荒唐的记忆还在脑海中,白若一只觉得如坐针毡。
座位很宽,白若一尽量蜷缩在一侧,离苏夜远些,他看着殿下颤颤巍巍的仙门小弟子,有些困惑和不悦。
“你抓他们做什么?”
苏夜睥睨着殿下的众人,懒懒开口:“师尊这可就冤枉我了。”他斜身靠近白若一,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刚从师尊床上下来就碰到他们了,没有那个时间去抓人。”
这番话将白若一说得更加赧然,不悦蹙眉。
苏夜自知轻重,不再逗弄他,“他们是自己送上门的,来者是客,本君哪能不尽地主之谊,不招待一番?”
侧坐在身边的男人,眼眸狭长,里头暗含着漆黑一团的雾霾,大约是神殿的光辉映照,黑底上闪烁着点点星辰。
白若一觉得自己已经猜不透苏夜这个人了,他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自然不信苏夜的鬼话,设宴招待?
苏夜指着殿下的云含给白若一看,“师尊,你瞧,那少年像不像你?比起我,他倒是更像是你徒弟呢。”
被点名的云含浑身紧绷,目光沉敛,并没有散发出过于悍然的气势,温润如玉,君子藏拙。乍一看,确实同白若一有那么一点相似。
一瞬诧异后,白若一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夜,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放了他们。”
苏夜指节敲在膝上,意味不明地勾着唇角,他目光梭巡在桌前的酒盏上,斟了一杯递给白若一。
“你知道的,我不胜酒力。”白若一推拒。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白若一易醉,是一滴酒都沾不得的那种,可他就是想要他喝了这杯酒,苏夜缓缓伸出一节手指,“一杯酒,放一个。”
苏夜:“你知道的,他们怎么说都比我命长,但我不甘心,总该拉几个给我陪葬吧?他们是自己送上门的,怪不得我。”
他噙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若一,那双眼眸里倒影着揉碎的星河,慵懒恣意,没有半点血腥和杀意,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控制地很好,但终究难免内心孤寂,无可慰藉。
白若一其实有些恼他,但说到底更心疼他,只能任由那杯酒递到他唇边,冰凉玉石的酒盏挨在唇边,他只能皱着眉头轻抿,浓烈辛辣的味觉自舌尖蔓延上来,一下子呛到喉咙,他眼一闭,接过酒杯,仰头灌了下去。
只一杯而已,他就有些醉了,视线开始模糊,周围氤氲的暖气将他脸颊熏透,眼尾染上飞霞,双眸中也明晃晃摇曳着露珠。
他轻阖眼眸,沉声对苏夜道:“我会陪着你,别为难其他人了,放了他们吧。”
殿内暖烛摇曳,苏夜颀长苍白的手指撑着额角,微眯着双眸瞧着白若一,他看起来比谁都惬意自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快妒忌疯了。
滴酒不沾的白若一,竟然为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做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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