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溢进白若一的耳朵里,他只觉得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好似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待再清晰时,他听见苏夜说:“师尊,您坐下吧,我……我够不着。”
少年人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站在白若一身边也不过就到他眉眼那么高,虽然这一年长高了不少,可举着手为白若一束发还是颇为费劲。
白若一也不知自己是被什么给蛊惑了一般,竟然真乖乖地坐下,任由苏夜给他束发,他坐下后,那墨色长发便铺撒了一地都是……
苏夜在白若一背后跪坐,捧起长发。他小时候给小叶子扎过发髻,后来在江南经常进出烟花柳巷,熏染之下多少是懂一些束发的花样。
白若一的头发虽然很长,但手感顺滑,没有一点打结,苏夜的手指穿插在他的头发里,一下下梳弄着,苏夜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从漆黑的发丝里穿透出来,觉得奇妙极了,手感太好了!
不多时,苏夜勾勒起白若一左右两鬓的几缕头发,松松地绾在脑袋后面,用银丝缠玉扣固定好。
他觉得自家师尊的容颜就是最好看的了,任何繁复的装饰都太过多余,简简单单几笔勾勒,便是一副浑然天成的墨色山水。
第32章 师尊,回山吧
神女离开的时候,布置在华山畿的华胥幻境就已经破裂了,钟续他们眼见着原本看起来充满生活气息的木屋逐渐凋败,几人当机立断离开了村长家,赶去了村口等着。
遥遥看着一抹白莲飞近,石羽涅惊喜大呼:“钟师弟,小师妹,开看!仙尊和苏师弟回来了!”
几人齐聚后,便搭乘白莲准备先去附近镇上修整一番再回山,他们最后回望一眼华山畿,竟瞧见从幻境出来后就消失了的村长站在村口朝他们挥手道别。
在白若一眼里,整个村子都是一副破败的景象,村中幽魂失去操纵后混沌片刻便慢慢恢复意识,他们都知道自己死了……于是便赶去投胎了,只有那个村长站在村口含着笑意,神色淡然。
白若一知晓,村长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伤害他们,他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道真相。很多人其实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别离,唯独怕的就是没人理解没人知晓他们所经历的那些真相。
他朝着村长点头了点头,道了声:“走吧。”于是村长转身走入了桃花林的深处,白莲也载着他们转身离开。
“对了,仙尊,他怎么办?”钟续指着那个失去一只臂膀的李亥问道。
李亥被困入幻境后又失了一臂,无论身心都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嘴里却始终念叨着:“小柔儿没事了,小柔儿不会有事了……”
白若一淡淡一瞥道:“凡间的事自然要按照凡间的规矩办,到了镇上后你送他去官府,陈述其罪。”
对于李家人来说,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李亥并非大奸大恶的人,亦不是这件事情的主导,可是他浑身散发着人性劣根,为了一己私欲弃他人安危于不顾,损人利己。
“哦,好。”钟续又问:“仙尊,这两日你们都去哪儿了呀?”
石羽涅闻言也想起来,好奇的问:“对啊对啊,仙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奇遇?我看苏师弟这把剑真神气,是不是在哪儿遇到什么高人给的?”
苏夜闻言笑嘻嘻道:“也差不多,我跟你们说啊,这把剑可是把神剑,是在……”
瞧着苏夜兴致勃勃地分享这两日的奇遇,把如何遇见神女,华山畿的真相如何等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几个好奇的少年人都睁大了眼睛乐此不疲地听他说着故事,一个个痛心疾首嚷嚷着早知道他们也跟上去就好了,还说下次遇到这种好事仙尊可不能偏心不带他们去。
白若一一直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心里也为这一世的苏夜感到幸运,这一生他多少是交到了些朋友,少年人心思单纯没什么坏点子,彼此之间坦诚相待,他是多久没看见过这样的苏夜了?
那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活泼开朗,说笑畅谈之间皆是真情流露。
白莲飞行速度很快,不多时几人便到了附近的镇上,钟续按照白若一所说将李亥交由官府,想着等钟续在官府解释完前因后果估计也得到天黑了。
苏夜提议说:“师尊,天色不早了,要不我们今夜就在此留宿修整吧,明日买几匹马回山。”
白若一略微点头,同意了。
苏夜心下一松,高高兴兴地去走进一家客栈定房间,他忧心师尊的伤势再加上师尊此刻肩头渗血,袖子还被他撕掉了半截,多少有些狼狈。若是他不提出买几匹马,以白若一的性格定会强撑着驱动白莲直接回山。
像白莲这种御行法器,定会大量消耗白若一的灵力,他并不希望他的师尊太累。
苏夜去柜台定房间的时候,石羽涅便去附近买马了,白若一一路上看得出来叶上珠多少有些畏惧那把沾染了神息的神剑,只是一直强忍着没说。
白若一便对她低声道:“你最好离那把剑远些,这个你贴身戴着,以后不必靠敛魂草维持人形了。”他递给叶上珠一块血红的勾玉吊坠。
伸手接过那块勾玉,她神色惊慌了片刻。
她能感觉得到那块勾玉上的气息,与她得机缘化妖的那股气息本出同源,抬眼望向嘻嘻哈哈正在同掌柜扯淡的苏夜,神色复杂。
白若一道:“收好吧,前尘往事都过去了,不该提的别提。”他说后一句的时候眼神骤然含冰,冷得叶上珠打了个激灵。
连忙应是,道了声谢谢仙尊。
“师尊。”少年拿着几把钥匙走了过来,眼眸含着细碎星河,夕阳将他的碎发染地金光灿灿,梨涡浅浅。
叶上珠连忙回过神,这个灿若星河,沐浴在光明之下的少年分明已经脱离了那个阴暗寒冷的冰铸宫殿,他不记得她又何妨?他现在笑的暖意融融,不似往昔的残酷冷笑。
能守在他身边,喊着他哥哥,还有什么不满足?
苏夜分别将两把钥匙递到白若一和叶上珠手上,有些纳闷道:“这客栈不大,客房不够,只抢到了四间客房。给,师尊一间,小叶子一间,石少主一间,我和大表哥挤挤就好。”
叶上珠问:“真的没有多的了吗?”
“嗯,没有了。没关系,我在学思院也和大表哥一起住,习惯了。”
“……苏夜。”白若一接过钥匙,忽然开口。
“嗯?”
“回山后,你搬来云栖竹径吧。”他呷了口茶,神色淡然却又突然道。
“……”
苏夜满脸疑惑,有些诧异,更多的还是有些惶恐。虽然这几日白若一对他很好甚至几次救了他的命,但他对他还是有一种源于骨子里的害怕。就像天性食鼠的猫,虽然懒洋洋呷着茶斜倚着椅背晒着太阳,看起来无害温婉,但那来自于物种敌对的天性让老鼠觉得此刻不过是这只猫还不太饿……
等他饿了,等他瞧见他了,等他亮出了尖锐的獠牙和锋利的爪子,他这只硕鼠就再也别想逃开了。
只要一脑补,就足以让他冷汗涔涔,他揣着手有些结巴道:“不……不不必了吧,师尊,我我住学思院挺好的,而且,和大表哥之间还能相互照顾一二,并且……”
白若一没什么心情听他推脱,冷冽道:“我听闻你总不去晨修,一直以来都是钟续给你点到的吧?既然不想去晨修,就来云栖竹径,以后我亲自教导你就是,你以为是什么?”
一席话狠狠地朝苏夜脑袋上泼了一捧凉水。
师尊是何时知道他不去晨修的?他自觉瞒的天衣无缝,甚至翻遍了藏书阁的书籍,好不容易找了个易声的法门,让钟续模仿着他的声音替他答到。
他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呆毛都耷拉下来了,唉声叹气地甚至不敢回话。
白若一觉得有些好笑,当面拆穿这种戏码确实有些意思。但他是清冷孤傲的辰巳仙尊,是不苟言笑的涿光山长老,于是他没有什么表情,收了钥匙就上楼了。
叶上珠看着有些尴尬,她在白若一面前只是个小精怪,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的那种,于是等到白若一上楼阖门,她才开口安慰。
“哥哥,你别急,我觉得仙尊并不是生气。”
苏夜绝望地嗷呜一声,颓丧道:“不不不,你不懂,他……”悄摸着又望了一眼楼上,确定他的师尊不会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以“想找死吗”的眼神看着他,压低了嗓音道:“他真的很凶,很彪悍的!之前抽的我可疼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受得很!”
“呃……”叶上珠不知如何安慰,便找了句话强行安慰,“哥哥你想呀,仙尊让你去他身边,他就有机会教你很多东西呀,到时候哥哥就能更早打通灵脉了呀。”
“教我不一定,我看说不定得先抽死我……”苏夜闻言嗷呜一声脑袋磕在了叶上珠肩头,闷声道。
被他突然的靠近惊地猝不及防,叶上珠努力稳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瞪着苏夜背上背着的那把透明的神剑,手里头也紧紧攥着勾玉。
霁尘剑只浮动了一些紫光,极淡,不仔细瞧都看不出来,神剑最厌恶妖魔气息,见必诛之,虽然她从未造过任何杀孽,但仅凭一项天生妖魔的原罪就够被杀了,神剑却未动分毫,好似并未察觉一般。看来仙尊送她的那块勾玉起了作用,心中不由得落下一块大石头。
她压制住内心恐惧,在苏夜肩头轻轻拍了拍,然后推开他说:“哥哥你别这么悲观嘛,仙尊对你是真的好。我从未见过仙尊对谁像待你这般好。”
苏夜伸手点了下她额头,哼哼唧唧说:“你才认识我师尊多久啊?他都活了几百年了,我们才认识他一年多!”
是吗?
叶上珠心中暗道:哪里是一年多?你们都认识了两辈子了……
她只说了句:“可是,仙尊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啊。”
这句话倒像是把苏夜给哄好了,他眼睛一亮,熠熠生辉,却还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扪心自问,师尊对他是比对旁人好,他是他唯一的弟子!
乐呵着,他就把最近同他师尊经历的奇遇回想了个遍。其实他同少主他们说这两天的奇遇时并没有完全讲完,关于师尊受伤的事情,他只字未提。他自己曾经是个憎恶别人怜悯只愿独自舔舐伤口的兽,他便也觉得像白若一这般强大的人一定一点儿都不愿意别人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和聒噪的慰问之言。
入夜后,他趁着大表哥在洗漱偷偷去了布庄,赶在他们打烊前买了套成衣赶来了白若一房间门口。
第33章 师尊也会生病吗?
这个客栈二楼的走廊是回字形的,白若一的房间门口朝着东面,刚好在转角处,堪堪避过了人来人往的楼梯口,白若一喜静,想必是满意的,这也是苏夜递给他钥匙的时候留的一个心眼。
他托着新衣裳,站在白若一的门口犹豫良久,不敢敲门,害怕白若一突然爆料一句他在涿光山各种逃课行为,更怕来的不是时候,他怕他已经睡了,或者在沐浴……
说起来,师尊第一次见到他,他在寒潭沐浴。但他自己好像从未见过师尊沐浴,前两日师尊受伤,他倒是揭开过师尊肩头的衣裳,替他处理伤口……
脑子里刚有这个念头,他就暗骂自己一声,奇奇怪怪,想什么沐浴?!一巴掌使劲拍在自己脑门上,试图让自己稍稍清醒一些。
这声音过大,吵到了屋里的人,于是屋里的人便开了口。
“谁?”
苏夜深呼吸,抑制狂乱的心跳,然后道:“师尊,是我。”
这声音白若一很熟悉,听了那么多年,各种语气的都有,唯独没有现在这种语气……有些局促?
他刚刚正在处理伤口,衣裳散落,有些凌乱不堪,额头上还有因为忍着疼痛渗出的细密汗珠。很显然,他并不希望自己以现在这个样子见到自己的徒弟。
他开口道:“何事?”
白若一没给他开门,苏夜觉得心头有些酸涩,说不出的情绪。
“师尊,你那件衣服撕坏了,我给你买了件……你开个门,我给你送进来。”
门内久久没有声音,苏夜等了会儿也没有动静,于是他只能又问了声。
“师尊?”
“放门口吧。”门内的声音几乎与他同时响起。
苏夜愣了片刻,门内又传来声音说:“我已经睡下了。”
苏夜隔着窗棂,透过窗户纸瞧见一簇温暖的油灯还在燃烧着,明明没睡。
但他没说话,只默默将叠地整齐的衣裳放在了门口,然后站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离开。
第二日一早,几人下楼用了早膳,但唯独白若一没出房门。等几人吃完饭去客栈后院取马匹时,苏夜去了后厨打了碗白粥、盛了些许点心油条和鸡蛋装在托盘里就上楼敲白若一房门。
钟续觉得苏夜的行为狗腿极了,人家仙尊可能就是没胃口,这厮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好仙尊的机会,但这些话他也就是想想,没说出口。
等他们收拾完行囊牵了马等在客栈门口时,苏夜走过来说白若一不放心李家那个小女儿,怕她尚留魇症没有祛除,于是吩咐他们先回涿光山,他陪白若一再跑一趟。
众人没什么疑问,于是就先走了。
看着他们策马跑远,苏夜才猛地冲到柜台前问掌柜的,“哪里有大夫?快帮我请一位来。”
掌柜被他凶猛的势头吓到了,又被狠狠敲在桌上的金锭擦亮了眼睛,于是连声道是。
本来苏夜也只是以为师尊起晚了,没什么胃口就没下来吃早饭,他站在门口连连敲了几次门,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忍着被白若一治个擅闯师尊寝居之罪的恐惧推门而入。
他的师尊斜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泛着病态的红晕,眉头紧紧拧着,薄唇毫无血色,衣裳也是乱七八糟地挂在身上,肩头的伤口被纱布胡乱地缠绕着,渗出点点猩红。显然桌上的油灯燃了一夜直到燃尽了灯油才熄灭的,桌上的浸满血渍的水盆旁还堆积着他换下的染着血腥的布条,还有那件他送过来的新衣服依旧整整齐齐叠放在旁边。
连连唤了几声“师尊”,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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