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阵名为失却阵,能轻易使人失却本心,你跟紧我,不要被阵法影响了。”
白若一说话依旧淡泊冰凉,没什么情绪,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只是幻觉罢了。
失却本心?
苏夜不禁疑惑,他刚刚是失却本心才做出那般尴尬的事情吗?
鼻尖还能嗅到嘴唇沾上的血味,很是香甜,他忍不住伸出舌尖将唇上的血珠舔干净,蓦的,心脏处又是一阵躁郁。
他慌乱了片刻,闭眼不去看师尊的背影才稍稍缓和了些。
苏夜低头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跟在白若一身后。
“师尊,那我们该如何出阵?”
白若一道:“找到阵心镇压之物,摘掉,阵法自破。”
苏夜本想再问阵心在何处,却突然感觉到周遭的雪停了,脚下的厚厚积雪也开始在融化,不一会儿,周围的雪景彻底散去,暮春的暖风吹了过来,苏夜感觉心头的躁郁没了,整个人舒服极了。
白若一:“看来有人抢先一步,摘了镇物。”
难道是上官卿把消息传出去了?不对,没那么快,那就是叶上珠和钟续回了芙蓉城,请来了君撷仙君。
苏夜兴奋道:“是君撷仙君吗?他也来了?”
白若一闻言,眉头微蹙,声音骤寒,“一个涿光山闯祸的小弟子,需要两位尊师来救吗?”
“是我言错。”
苏夜也不知他师尊这是生的哪门子气,若说责怪自己闯祸,那早该责骂了,何必等到现在?
月色融融,幽蓝的结界内偶有几只灵蝶飞舞。苏夜看到一个身着青衫,长发飘逸的女子出现,待她走近,苏夜忽然想起,这人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那女子面容姣好,浑身一股不羁的潇洒气质,她走近后主动朝白若一打了个招呼。
白若一点头道:“摇光仙君可是摘了镇物?”
原来是摇光仙君!
苏夜终于想了起来,那日在拜师典礼上的司仪,就是这位涿光山唯一的女君,并且这位仙君还是晨课的先生……
对!就是那个苏夜总也不去的课,因此他的确没见过几次摇光仙君,如今认不出来也正常。
摇光仙君点头,“是天机镜,我此番下山就是为了它,我是个俗人,有俗事要去处理,天机镜我先拿走了。”
白若一颔首道:“仙君请便。”
她祭出飞剑,正欲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首作揖道:“还劳烦二位替我隐瞒一二,若实在不便,就说我已经叛离涿光山了吧。”
白若一:“仙君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不必有后顾之忧。”
摇光感激一礼,头也不回地御剑而去。
苏夜有些疑惑:“摇光仙君盗走天机镜,又怕连累涿光山?”
“人活在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想做就去做的,背后的羁绊和牵连终归是有的,稍有不慎便会连累旁人。摇光仙君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但她也会忧心此事会不会连累到山门。”
苏夜歪头想了想,嬉笑着说:“师尊,如果是我,我才不管那么多,即便是三魂归离恨,七魄丧幽冥,我想做什么,那便去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子亮得很,就像星河被揉碎了嵌在里面一般,满是坦诚之言。可白若一听得心惊胆战。
他此话一出,白若一有些不悦,厉声道:“别这么说!”
“哦……”苏夜搓了搓脑门,又说错话了?
阵法既破,白若一本想直接带着苏夜离开,苏夜这才猛地想起,丹殊现在还生死未卜,总不能把人家丢下,生死不论吧?
就在这时,苏夜远远听到呼喊声,焦虑又急促。
“仙君!仙君……”
定睛一看,上官卿吃力地驮着浑身是血的丹殊,艰难地挪着步子。
苏夜俯身,翻开一看,好家伙,丹殊手筋脚筋皆被挑断,血流不止,人已经奄奄一息,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
好在白若一取出一颗丹药,塞进丹殊的嘴里,道了句:“暂时死不掉。”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苏夜问:“他怎么回事?”
上官卿满身都是丹殊的血污,他此刻疲惫不堪,喘着粗气。
“……我,我……发现哥哥进了……密室,就……把他带出来了。”
“谢谢你啊。”
“不用谢的,仙君……你,你是好人,我总算不负嘱托,把他救出来了。”
苏夜疑惑:“我什么时候嘱托你了?”
上官卿瞪大了眼睛,认真道:“仙君,你不是看了看灯台下的这人,又看了看洞口吗?这……这不就是让我想办法救他出去吗?”
苏夜忍不住扶额,他看灯台是提醒了一个“光”字,让上官卿去涿光山搬救兵。他当时躺在祭坛上,根本看不到丹殊是不是在灯台下啊!
行吧。
终归是好事,他们都没死。
若是他们都逃脱出来了,上官裴不可能不追来,他又在做什么?会不会是发现他们都不符合他开启重生术的标准,于是又用其他人练那邪术?
若是这件事情不结束,以后只会有更多人遭遇不测,更何况芙蓉城的危机还未解除。
毕竟,来都来了。
只要师尊在,他苏夜就没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师尊对重生术应该也很感兴趣吧?苏夜突然想起按耐在心口很久的疑问,恨不得此刻就脱口而出。
苏夜看着白若一,眸色幽暗,开口道:“师尊,那上官裴在研究拜斗重生术,您不去交流交流吗?”
第57章 【风起天澜】难生恨
上官卿是个傻孩子,哄起来也没多费劲。
苏夜拜托他连夜将丹殊送回芙蓉城,上官卿甚至没问苏夜师徒为何不一起走,就怀着一幅身负使命的责任感,背着昏迷不醒的丹殊就匆忙下山了。
等上官卿走远,白若一负手而立,淡淡问道:“何时动了禁书?”
苏夜:“从华山畿回来后的第三日。”
第三日,正好是白若一闭关的时候,也正好是他让苏夜搬进云栖竹径的那日。
“看了多少?”
“……全部。”
“……”空气安静了很久,没有人说话,结界内不同于外界,甚至连个虫鸣声都听不见。
白若一站着,看向远方没有说话。
苏夜也站着,垂眸,偶尔掀起眼皮望白若一一眼。
良久,白若一突然笑出了声,浅淡的,有点像无奈,又有些嘲讽和嗤笑的意味,苏夜听不明白。
白若一:“以往我给你的书籍,你都懒得翻阅,怎么就突然想起来翻看为师的禁书了?”
苏夜一听,耳尖有些微烫,他到底是个不学无术、没上过几天学堂的坏胚子。这话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他还不晓得该怎么回话,他师尊又开口了。
“也算是好事,总算有看得进去的书了。”
那可不是,这算什么呀!
苏夜最看得进去的还要数话本,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看完一遍就能马上给复述出来,该有的情节点和细节,完全可以一字不落!
“嗯?”好像不太对,苏夜突然意识到,他师尊哪里是夸他啊……
白若一刚刚还怒火中烧,这下险些被气笑了,他无奈叹气道:“这些书以后不要看,更不可以学,自古以来没有人能成功,是废书。”
苏夜疑惑道:“那上官裴拿了半本残卷,还学得一本正经,他对此深信不疑,笃定自己能复活芳华。”
“若是真有把握,何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定能成功?”
苏夜被塞得哑口无言,他很想问,师尊信吗?师尊决定要做吗?师尊是属于那有把握的,还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能成功的?
但是他没问,白若一只发现了苏夜偷看了禁书,并不知晓他进了禁地。
他要是一开口发问,那就是不打自招。
失却阵被破后,幻境消失,不多时,两人就走到了上官裴闭关的洞穴。
外间的祭坛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空无一人。
苏夜当初被抓来时,并没时间观察周围,现在一看,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祭坛上的纹路被血完全浸透,血污绘成的符箓还在持续蔓延,上官裴盘膝坐在祭坛中央,鬓发散乱,衣袍染满血污。
他手腕上被割裂的筋脉还在滴滴答答,血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整个人身上的血几乎快被放干了,丹殊的血加上他的血,还不够祭坛吞蚀,于是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身体中涌出,填补着符箓最后那点空白。
上官裴缓缓睁开双眸,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来人,开口道:“丹殊的血不够,先生并不想见他。”
所以他便用自己的血继续召唤吗?
苏夜说:“你的先生,或许也并不想见你。”
上官裴褪去了狰狞的面目,此刻看起来像个委屈的孩子,“他走了之后,尸身、魂魄都没留下,我找不到他,只能强行召唤。”
白若一道:“放弃吧,你召不回他的魂魄。”
“不是的!”上官裴激动地猛摇头,“还差一点,我用灵力填上,我能唤回他的。”
“那位芳华仙师,我曾听闻过。”白若一叹了口气,道:“芳华非人,是兽,根本就没人类该有的三魂七魄,你又怎能以召魂之术唤回他呢?他死了,的确就什么都没了。”
“你胡说!”上官裴一激动,灵力和血液都溢散地更猛烈了些。
白若一的话就像一把火,活生生把上官裴最后的那点期望烧的干干净净。
苏夜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师尊,他心底多少对上官裴有些怜悯的,恶人做尽了恶事,不过是为了一个缥缈虚无的执念。
白若一是没有感情的神祇,此刻神圣的模样让苏夜想起了神女冢中见到的神女,慈悲降悯,却又残忍。
他明明就站在白若一身边,却觉得他离他真的好远。
白若一又言,“这些年你尝试了这么多次,成功过吗?你连他的魂魄都召唤不来,又遑论以那半本禁术残卷妄图复活芳华。”
“他根本没有魂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上官裴陷入癫狂的疯魔状,他不断地反问自己,不断地确定,又不断地矢口否认。
若说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半疯,那此刻他疯地彻底了些,他都快把自己抽成干尸了,面颊不再饱满,苍白又快速地干瘪了下去。
他眼中溢出滴滴血泪,满目污红,不顾手腕上正淌血,伸出颤抖的指尖,狠狠指着苏夜,问白若一,“那他呢!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狞笑着:“他这样的人,你都能唤醒,我凭什么就召唤不回先生?!”
“什么意思?”
苏夜猛惊,他盯着上官裴看了半天,又抬头瞧了眼他师尊。
白若一没看他,只是微微蹙眉,掩映在袖中的手轻轻微曲成了拳,仿佛在捏碎什么。
他眼眸淡淡扫向苏夜,无悲无喜,却带着些危险气息,声音冰冷道:“没什么意思。”
“到头了,你注定失败,即使以自身为祭。也不知是谁给了你那本残卷,拜斗重生术的要义从来就不是以神裔献祭,也不是像你这般,以丹殊和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芳华回归。”
上官裴快崩溃了,他嘶吼道:“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血泪污了满面。
白若一并没有回答他。
回想起看过的两版重生术,苏夜突然发现,白若一的那本记载详细,而上官裴那本残卷上记录的大多是被扭曲了,非重点的内容被刻意强调。
比如说,重生术需要的神裔血只需取几滴便可,而不是放干;再比如说温养灵魂的罐子也并非是洗去原主的记忆和灵魂,使被复活的人夺舍而生,而是……
“是要一个甘心以自己身躯作为药罐,奉献全部灵力滋养灵魂的人。”苏夜想着就开口说了出来。
上官裴猛地一怔,他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慌乱了片刻,“……他,他不会骗我的……”
白若一问:“是谁?”
上官裴:“不是他,不会是!”
这人应该就是利用上官裴的急切心情,误导他一步步行差踏错的人了,可他若不信,旁人再怎么拿出证据都不会有用。
灵力将尽,血将干涸,上官裴形容枯槁,早已无药可救了,无论是身躯还是壳子里的魂灵,都早就同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在白若一眼里,此人坏事做尽,残害生灵,实非良善之辈,他不可能去救这人,甚至因为这人掳走了自己的小徒弟,他更有可能给他一掌,送他一程。
但他并未这么做,而是开口又问:“华山畿的霓茶是你杀的?”
神裔残遭屠戮,确实与上官裴的重生术脱不了关系,但细想又不太对,苏夜记得那时幻境中的邪修说的明明是“神裔血肉,用来炼丹真是妙极了。”所以说邪修是为了炼丹,而不是……
果然,上官裴矢口否认了,他说:“我恶事做尽,手上不缺这一两条命,但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承……”。
“认”字还未说出口,他突然面色一变,匆忙反悔道:“是我做的,反正我都要死了,就是不晓得死了后,先生还肯不肯再见见我……我早该死了去见先生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块儿投胎。”
白若一冷声道:“何须欺骗自己?芳华没有魂魄,自然没有来世,你将自己困在祭坛中,施以咒术,逆天而行,虽并未成功,但代价是魂飞魄散,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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