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话,苏夜觉着心中不是滋味,竟觉得一向冰冷的师尊,好似也在害怕着什么。
“妙啊!妙极了!”
上官裴忽而哈哈大笑,他以手抚胸,猛地咳出了最后一滩血,“魂飞魄散了,我也没魂魄了,刚好与先生相配。”
他怔怔望向白若一,眼中平静。
良久。
开口道:“劳烦仙尊,送我一程吧。”
“不!不要!不可以!”
上官卿冲上祭坛,一把抱住上官裴的腰,泪眼婆娑,“哥哥……你别丢下阿卿,阿卿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唯一的亲人……”
“你们别伤害我哥哥,你们放过他,求你们了……”
他将丹殊送出城后,才倏然想起苏夜师徒没有跟来,还在后山禁地,想着自己兄长还在,万一发生冲突怎么办?他急匆匆赶回后山,便看见眼前这一幕。
他的兄长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身下的祭坛几乎吸干了他全部的血液和灵力,不成人形。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上官裴,那个为他遮风挡雨,身形高大、英姿勃发的兄长如今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即,上官卿不知如何是好,他难受得很,只会求饶和哭泣。
苏夜:“……师尊。”他有些不忍。
白若一并未出手,他转身走出洞穴。
就算白若一不出手,上官裴也活不过今夜,血液干涸、灵力散尽的人,早就撑不了多久了,他什么时候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上官裴强压着浑身疼痛,恳求道:“我所作所为皆我一人之过,我死是活该,不要为难我阿弟,不要为难天澜城……”
苏夜回头看了眼这对兄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跟着白若一出去,留给他们最后话别的机会。
第58章 【风起天澜】深恩负
“阿卿,我死以后,城主之位由你继承。”上官裴召出城主印和不归砚,塞到上官卿手中。
可上官卿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接下,只顾着哭。
上官裴感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他忍不住发火道:“上官家如今只剩你我二人,往后……往后兄长不在了,就只剩你了,你若不管天澜城,他们该怎么办?”
上官卿声泪俱下,“哥哥,我不行的,我不行,你别丢下我,我带你回府,长老们会想办法救你的,如果还不行,我就去求涿光山……”
“真是个傻孩子。”上官裴被气笑了,无奈叹息,想抚摸上官卿的头发,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上官卿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头凑过去。
上官裴双眸轻阖,复又睁开,这么多年的执念仿佛已是昨日,他至死都未成功复活芳华,也没什么盼头了,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不谙世事的傻弟弟。
“……你若不愿继承城主之位,就将不归砚归还于芙蓉,奉上城主印,让两城并了吧。你于丹殊有救命之恩,他应该不会为难你,若是……”
上官裴歪头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我死以后,你去涿光山吧,这帮伪君子碍于颜面,不会为难你,你该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说的话,上官卿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只一个劲地摁着他手腕上的伤口,妄图止血。
可血浆还是不断地涌出,上官卿撕碎衣袍,一层一层叠加在伤口上。
依旧止不住血。
他急了,哭得愈发放肆。
上官裴感到自己的精神力量消逝地愈发明显,头脑昏沉,眼前几乎看不太清了,唯独上官卿握着的手上还有一点触觉在,魂魄离体在即。
没多少时间了……
“阿卿,你听见我在说话吗?”
上官卿狠命地点头,手上动作越发无力,他手忙脚乱了半天,什么都没做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当初不修仙?为什么没有灵力?现在连阻止哥哥离开都做不到。
心底有个声音问他:兄长快死了,要救他吗?
“不要!不用你!不需要!我……”
可他感觉到哥哥握着他的手渐渐无力,险些从他掌心滑落,他仓皇失措中紧紧攥着上官裴已没了温热的手。
哥哥,不要离开阿卿……
你救救哥哥吧……
上官卿认命般闭上双眼,有泪滑落,滴在兄弟二人合握的手指上。
指尖源源不断灌入灵力,是从上官卿的手中传入上官裴的手中,再游走到上官裴的全身。
原本几乎丧失意志的上官裴猛地惊醒,他盯着合握的手掌,难以置信。
他的阿弟从未修行过,怎么会有灵力?
清晰的视线中映入上官卿的脸,是他的弟弟,本人,毫无疑问,满面温润,还挂着奶膘,可缓缓掀起的眼睫下,露出的却是一双戏谑的眼神。
“兄长。”
声音也是他弟弟的,可是却多了几分过分的镇静。
上官裴恍惚觉得这是自己阿弟,模样声音都是,可又不是,他的弟弟胆小、软弱,是个爱哭包,可眼前这个人……
本想推开眼前的人,可终究是他的弟弟。
会是被夺舍了吗?
他仇人那么多,这个洞穴中冤死的人不计其数,是哪个?
他颤抖着开口问:“你是谁?”
上官卿眸中闪过一丝洋装的无辜,他委屈道:“兄长,我是你阿弟呀,上官卿。”
欣赏着上官裴错愕的表情,他忽然一拍脑门,咧开唇笑道:“是了,兄长没怎么见过我,都怪那个蠢小子,总霸占着这副躯体,也不让我出来……”
“……”
上官卿盯着交叠的手掌,忽而笑了,然后收住灵力。
没了灵力灌入,上挂裴险些跌倒,他的躯体现在就是个破碎的木桶,生命力就像盛在其中的水一样,一点点流逝,虽然补充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断开会继续流失。
上官卿道:“这些灵力,也够兄长撑到阿弟把故事讲完了。”
“兄长不必疑惑,我并未被夺舍,我的确是上官卿,如假包换。只不过,阿弟生的比较晚,是十三年前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诞生在被满门诛灭的城主府邸中,祠堂神龛下,兄长……你该感谢我的,是我救了你的傻弟弟呀,要不然就他那傻样,早就死了。”
上官裴将这番话听下后,忽而意识到,他的弟弟平时的反常行为,他竟从未放在心中。
那个总委屈着哭着喊他“哥哥”的孩子,是他的弟弟,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人,也是他弟弟。
事实已是如此,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以往的反常,在此刻都有了一个合理解释。
上官裴阖眸不想去看他,喉头哽咽,沙哑着开口问:“十三年前,父亲和容夫人的遗体,一直未找到……”
上官卿轻描淡写道:“我吃了。”
上官裴无奈道:“那是你的亲生父母!”
“是啊。”上官卿感激地说:“对阿卿而言,他们是最伟大的人了,他们生我养我,死后还以自己的无用身躯换我一条重回人间的路。”
“兄长,你不在城中,你不知道啊,芙蓉来的强盗太凶悍了!他们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若不是我装疯卖傻,生啖父母血肉,他们会杀了我的!”
“若是我死了,兄长你就没有亲人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啊!”
上官裴不知是该怪罪他,还是该同情他,他当初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重要吗?
不重要了,他没什么资格去指责自己的弟弟,相比他而言,弟弟只是为了活下去,况且弟弟的手从未沾上人命。
而他上官卿就不同了,他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向人间,他杀伐果决,手上沾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如此,也罢!
虽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性格,可终归是他弟弟。他就这么宽慰自己,将死之人并不想祭奠太多仇恨和求而不得。
惦念着能见到芳华,无论先生到时候是打是骂,他都甘之如饴,只此一点,就够了。
然而,上官卿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嬉笑着再一次撕开上官裴的伤口,道:“兄长可知道芳华先生是如何驾鹤西去,撒手人寰的?”
浑身猛地一怔,上官裴猛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上官卿似乎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他故意拖着,欣赏了会儿这个表情,过了会儿才开口。
“兄长怎么这个表情看着我?芳华自然是自戕而亡,这件事和我有关系,却也和我没关系。”
那一日。
上官卿提着镂花的食盒,找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哥哥,他刚从城中最好的那家糕点铺子里买了热腾腾刚刚出炉的凤梨酥,小心翼翼地护着,想给哥哥吃最新鲜的第一口。
原本,府中的侍卫是不能透露城主行踪的,可问的人毕竟是小公子。
上官卿顺着侍卫指引的方向,找到了石室入口,入口在花园的假山后。
他刚走近,便看见了哥哥走出来,衣衫凌乱,脸上还多了些说不清的伤痕,眼圈下挂着乌云,凶悍狠戾地对守卫吩咐着。
“看好了他!别让他死了!除了饮用水,其他食物一概不许送入。”
那恼怒的声音很大,上官卿距离这么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禁疑惑,什么样的人,竟然把哥哥气成这样?
以往的犯人从来不会被带入府中,那花园下的石室以前不过是个密道,从来就不是个关押犯人的地方。
上官卿不由好奇,他没有喊住上官裴,而是默默等人走开后,从另一处假山后门进了密室。
“有人吗?”
上官卿试探地喊道,旋即,便听见了一串窸窸窣窣的铁链碰撞声。
他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亮后,眼前的石床上,赫然是个身形消瘦、衣衫凌乱不堪的人。
点燃桌上的蜡烛,周遭亮了起来,他再凑上前去一看,惊叹不已!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衣袍的男人,身形单薄,衣不蔽体,面容憔悴到好似随时都会晕厥过去,从脖颈到胸膛,密密麻麻堆积着红痕血污和狰狞的淤青。
可这人双眸上覆盖了一块窄窄的布帛,看不清什么神情。
此人身上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要被哥哥关在这里。
上官卿尝试着问候道:“你还好吗?”
那人浑身一僵,反应了会儿,嗓音沙哑着幽幽开口问:“……谁?”
声音温柔地一塌糊涂,却又虚弱至极。
“我……我路过这。”注意到芳华的脚踝上缠着锁链,他动一下,锁链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上官卿问:“哥……城主他把你关在这里,你是犯了什么罪了?”
“……”
见芳华不说话,上官卿安慰道:“你看起来不像坏人,城主不会为难你的。”
“……”
“你眼睛怎么了?看不见吗?”
芳华点头,依旧没说话。
想起上官裴对守卫的吩咐,眼前的人气若游丝,怕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上官卿揭开镂花食盒,糕点还散发着热腾腾的热气,凤梨酥甜腻的香味很快溢满了石室。
上官卿:“你要吃点东西吗?城中最好的糕点铺子现做的,我一大早就去等了,买到了最新鲜的,你要不要尝尝?”
听闻是凤梨酥,石床上的人微微颤抖,忍着浑身的酸痛,强撑着坐了起来。
上官卿取出一块递到芳华手上。
触手的滚烫和甜腻的香馨刺激着感官,芳华忍不住想要呕吐,可胃里空空如也,他什么也呕不出来。
上官裴有些不知所措,他本能觉得芳华是太久没进食了,所以才反应这么大。
他分不清眼前这个气若游丝的儒雅男人,到底犯了什么罪,还是说得罪了哥哥,才被关在这里。
他不想去臆测自己的兄长。
上官卿手足无措道:“看你这么久没吃东西,我把糕点留在这,你慢慢吃,你可千万别说是我送来的啊。”
他点点头,上官卿才放心离开。
芳华缓缓走下石床,移到石桌边,想伸手去触食盒,手指不慎碰到了未熄的蜡烛,直到火烧火燎的疼从指尖蔓延开,他才反应过来。
如今的芳华,被折磨地几乎失去了感官痛觉。
他呆楞着坐了很久,才将手中的凤梨酥缓缓放入口中咀嚼。
这糕点做的很好,实际上比芳华曾经做的好太多了,一边吃着,回忆便慢慢涌上心头。
……
他很快吃完了手中的这块,打开食盒再取的时候,手中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事物。
芳华一愣,指尖微颤抖。
如果,他猜的不错,应该是……
再去触摸的时候,他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城中的糕点铺,会给成套购买糕点的顾客赠送一柄银制的刀具,方便客人切分糕点。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芳华捏着那把刀具,忽然自嘲地笑了出来。
上官裴的心魔由他而生,若是他死了……
若是他死了,上官裴会不会从仇恨中走出?
芳华觉得,上官裴是恨自己的,恨到了骨子里,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看得出来恨意有多深!
进入到上官裴梦境的芳华,很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在上官裴眼中,已经将他同仇人二字划上等号了。
他这一生,一败涂地,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都崩溃到了极点。
不再犹豫,银色细刃刺入心口,血滴滴答答流淌出来……
他扯开覆在眼上的布帛,露出两窟深不见底的黑洞,释然地笑了,画面温柔又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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