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钟续不是人。
可钟续没听出来……
钟续瞧着殿外,明灯绵延,山内灯火辉煌,摆了很多桌酒席,一眼难望到头,涿光山所有的弟子应该都在了,这辰巳仙尊的面子还真是大。
苏夜说的不错,只有灵脉打通了的弟子习惯了辟谷,自是不需食用那五谷杂粮,但几乎所有外门弟子以及一部分修为尚浅的内门弟子还无法做到辟谷。钟续虽然早几年就开始练气,但实际上也还未打通灵脉,差了点时机。
实际上,就算是能辟谷了,大多数修仙者也好食几口人间烟火,毕竟在人间都不是神仙,食用几口人间美食也坏不了修为。
“仙尊请入座吧,各位长老请入座。”石决明见宴席准备的差不多了,便邀着尊者们落座主桌。
见长老们都已落座,苏夜他们便在挨着殿门侧的桌边寻了个位置坐下。苏夜离得白若一比较远,人头攒动下只能看见一抹白色身影,眺望不得,只能悻悻低头盯着眼前的菜肴。
钟续有意调侃他,“怎么?你师尊又不会丢了。”
“本来,我也这么觉得。”苏夜指了指殿下翘首以盼,恨不得把脑袋拉的几米长的弟子道:“现在,可说不准。”
钟续:“……”
苏夜环视了一眼他这桌落座的人,除了钟续和石羽涅他见过,其他还有几个都是生面孔,除了钟续和他,他们都穿着青色长衫,右肩延伸至腰际用银色丝线绘制了鱼生羽翼的图案,同桌的两人还是那日山下差点发生争执的石羽涅和杜衡,但他们仿佛都当作那日事情并未发生一般。
杜衡解释道:“二位师弟的山门服饰还在定做中,届时我会派弟子替你们送去。”
“大师兄!到时候我去送吧!”石羽涅塞了满嘴食物,忙不迭地咽下去,开口道。
那青年眼神冷冽,瞥了一眼石羽涅,石羽涅便默默低下头继续吭哧啃哧吃饭。
青年淡淡道:“你们刚入山门,有些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我,我拜在山主门下,山主赐名杜衡,入门早些,虚长了各位一些年月,你们唤我一声师兄便可。”
两人一礼,随石羽涅唤了一声:“大师兄。”
杜衡点点头,不再言语。
“哈哈,吃饭吃饭。”石羽涅客气道。总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吃,这么寒暄下去,菜都该凉了。
他这么一说,苏夜的肚子很是应景地咕噜一声。
他盯准了一块桂花糖藕,夹进了碗里,放进了嘴里。
这……味道……
有些……
一言难尽。
苏夜感到极其恐惧,口难下咽。这桂花糖藕里塞的糯米居然是咸的!藕本身也没有甜味,没有甜味的桂花糖藕能叫桂花糖藕吗?
抬头一看,大家吃的都是津津有味的,好似并没有觉得奇怪。江南一带口味偏甜,涿光山相较于江南而言地处偏东,这里的口味偏咸一些。
但也不至于,甜食都做成咸的吧……
想到以后的饮食都是如此,苏夜有些惶恐。照他以前饥不裹腹的日子里,他哪里会这般挑食,有一口吃的便已经很好了。这些年在钟家的日子过地舒适了,往昔不堪回首的报复心理,便相较于常人更加挑嘴了些。
食不下咽,苏夜只好装模作样地随便夹了几筷子菜,好整以暇地看着钟续也同样面色难看,两人相视一眼,不语。
他便隔着好几桌远远地瞧着白若一,师尊吃起饭来也是很优雅的,师尊喝酒的样子也很好看,师尊大多时候话不多,偶尔开口也是极为斯文的,反正师尊什么样都很好看,看得让人觉着舒服。
白若一那桌,几位长老连连挨着敬他酒,他酒量不算多好,不多时便已醉意阑珊。
如此这般,便熬到了晚宴结束,苏夜没怎么吃菜,米饭吃了两大碗,不饿了就行,还能要求啥?要什么快马?两腿健全还不够吗?
宴席结束,白若一告别,便要回云栖竹径。苏夜看着他已经醉地脸颊微醺,便与同桌告别,随白若一回去,作为徒弟照顾师尊本就是分内之事。
一路上,白若一没说什么话,苏夜跟在他身后。直到到了云栖竹径栖云殿前,白若一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师尊小心!”苏夜眼疾手快,扶住了白若一。
手腕纤细地有些脆弱,苏夜微微松开一些力道,生怕用力便将那腕骨给折了。他搀扶着白若一,掀开纱幔,轻轻放着他躺下。
他真的是喝醉了,为何明知酒量不好却还是喝了那么多?
那些和各长老之间的应酬?
苏夜不知白若一喝酒不是为了应酬,他天性淡泊,不喜与人寒暄。他实在是有些高兴了,等了两百年了,不知前路的折磨反反复复凌虐了他几万个日日夜夜,那些沉睡都只是躯体不得动弹,神识确很是清晰。
平时情绪也不会表达,他只是觉得醉酒的感觉很美妙,尘世中的不得圆满在梦里都能找得回来。
苏夜看着白若一双颊微醺,眼尾由于醉酒泛着微微的红晕,很是好看。
“师尊?睡着了吗?”
没有声音回答他。
等了半晌,白若一依旧没有动静,应该是睡着了吧。
苏夜轻声道:“师尊以后还是不要喝这么多了,师尊歇息吧。”
他站起来,看着那白色身影侧躺在床榻之上,泼墨长发铺陈在身下,丝丝缕缕从床榻垂下,散落了一些在地上,苏夜弯腰将长发拢起,搁在床上。
合上了纱幔,吹灭了烛火,准备阖门离去。
“苏夜……”榻上的人嘤咛一声。
第5章 师尊醉了吗
苏夜回头,“师尊?”
“别……死……”榻上的人似乎言语中带了些哭腔,又或许是苏夜听错了,他没听清白若一说的是什么。
“别走……”这下苏夜听清了,苏夜愣了一下,从屋里把门阖上,走至他榻前。
借着月光,他恍惚间看见了昨日夜里美人冰冷慓悍的模样,整个人都极为高冷,不容旁人亲近分毫。
而此时的白若一有一些……
脆弱?
他眼眸轻颤,微微睁开了些许,泛红的凤眸里掩映了些水雾,目光有些飘忽,没有在看什么东西,也没有聚焦,只是微眯着。
“师尊没睡着吗?”苏夜轻声问。
那人并没有回应他,只是倏然抓住了他的手。
苏夜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了?
活了几百年,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必然有些如鲠在喉,是不是回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苏夜想起自己刚离开那般的生活的时候也是夜不能寐,常常被噩梦吓醒。
他蹲在床榻前,有些不知是何种情绪在蔓延,手不自觉地抚上白若一的鬓发。
这般如谪仙的人物,几乎无所不能,难不成也有些无法释怀的往事?
“师尊,醒醒……”他轻轻唤了声,也许是被梦魇住了。
“苏……夜,你……你怨……我吧。”被魇住的人,双眸噙泪,哽咽着断断续续说着。
怨你什么?
苏夜听得稀里糊涂。
如果他不是喊着自己的名字,苏夜倒是会以为这人定然是和白若一有过什么生死纠葛,以至于梦里都是这个人。
可是,自己不过昨日才认识白若一,他话少,他们拢共到现在不过交流了几百字而已。
越是这么想着,疑惑越重。
可……眼下这个模样……
苏夜决定,先把人哄好吧。就像小时候哄小叶子一般。
他坐到床榻边,轻轻抬起白若一的头,揽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突然开始有些嫌弃自己的身体有些瘦弱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身高也不过到白若一耳垂的位置,但白若一有些纤瘦,如此靠在他怀里也还算合适。
苏夜轻轻拍着白若一薄如纸片的肩,小声喊着:“不怕……不怕……”
滚烫的泪珠突然滚落在他手背上,苏夜浑身一颤。
白若一是哭了吗?
梦里的人定然不是自己,那是谁?
竟然惹哭了师尊?
“睡…………陪……陪着……你……”白若一迷迷糊糊中,吐字不太清晰,苏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此刻拥着怀里的人,安抚着他的轻颤。
苏夜单手扯过被褥,小心翼翼地盖在他的身上,搂着他靠在床头,竟然有些困了。苏夜怕自己的动作会惊醒怀中人,于是并未动弹。
夜色昏沉,烛火早已未有暖意,皎洁爬上枝梢,怀中人透骨冰寒。
苏夜做了个梦……
梦里森林壮硕,草原辽阔,夕阳西下,白衣人逆光而立,金辉勾勒着他的轮廓,暖意柔和,他回头看着苏夜,浅浅一笑。
苏夜眼里霞光朦胧,看不太清那人的五官。暖黄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斑斑点点,煞是好看。
他浅浅唤了一声:“苏夜。”
声音飘渺,如梦似幻,有些空灵。
苏夜正准备作答,却见白衣人衣袂飘然,忽然狂风袭来,吹地飞沙走石,眼睛里进了沙砾,苏夜只得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风停过后,霎时晴朗,苏夜竟看不见那白衣人了。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朝着四周寻觅不得。
他朝着白衣人刚刚站着的位置跑了过去。
“师尊!”这两个字从自己口中冒出,苏夜震惊了片刻。他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自己师尊。
自己有师尊了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要问清楚!
这么想着,他迈步朝着之前白衣人站立的位置跑去。
脚下一空,腿抽搐了一下。
心口蓦然下坠。
紧接着整个身体失去重力,直直地下坠。
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坠落,可是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躯在哪儿。他想努力稳住,可是,稳住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身躯在哪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那黑暗的环境压地他差点发狂,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逼仄狭小的柜子里,他抗拒着挣扎着,徒劳无功。
他想呼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操控自己说出话来,他找不到自己的嘴巴在哪儿,也找不到自己的四肢和躯干。
不知坠落了多久,他停住了。
视线里也不再黑暗一片,他看到自己眼前有一个玄色衣衫的人背对着自己,身高伟岸。而玄衣人对面的人一袭白衣,那白衣有一半已经被鲜血染透,那人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发丝凌乱,勉力用剑支撑着地面才不至于倒下。
“何必呢……”玄衣人声音阴鸷幽哑,“你宁愿为了护着他们与本君刀剑相向吗?”
白衣人不语。
玄衣人突然狂笑,“你救不了他们,你救不了任何人!他们……该死!”
白衣人蹙眉叹息,“无非一念救苍生。”鲜血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下,他忍痛闷哼一声。
玄衣人道:“白若一……世人口中的辰巳仙尊?世人都渴求能得你庇佑。你可知修仙救不了世人!这个世界是肮脏的!这些人的心病了,你救不了……”
玄衣人手中焰火骤起,一瞬打落了白衣人的佩剑。
辰巳仙尊?
白若一?
苏夜脑中嗡鸣。
是了!是师尊!
辰巳仙尊白若一是自己的师尊,自己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今天才拜的师!
他看着白若一失去佩剑的支撑,体力不支倏然单膝跪下,手掌撑地。口中溢出的鲜血愈发多了,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
苏夜有些茫然。
他是不是该将师尊扶起?作为徒弟是应该维护自己师尊的吧?若师尊知道他站在这无动于衷,会不会将他逐出师门?那他还能去哪儿?
若是白若一出事了……那自己也就没有师尊了吧?
那也就意味着继续流浪……
可天大地大,能去哪儿呢?
这么想着,苏夜觉得自己应该冲过去,帮助师尊的,至少让白若一知道,自己这个徒弟非常地尊师重道!
可是……
他动弹不得。
他没办法去扶起白若一,甚至没办法看到那个玄衣人的脸,他甚至不知自己现在是人是鬼。那些在自己脑海中拜师大典的画面才是幻觉还是说现在才是虚幻?
他动弹不得,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想喊出来,问那两个人,自己是谁?他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要伤害师尊?
他想嘶吼,他想咆哮,他想冲过去救人,冲过去杀了那个伤了自己师尊的人!
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若一倒在已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眼睁睁看着玄衣人抢走了白若一的佩剑……
苏夜无能为力……
玄衣人离开了……苏夜感觉到自己浑身冰寒,眼睁睁看着白若一倒在血泊里,他拼尽了全身力气,撕扯着意念飞越到白若一身前。
感受不到自己的肢体,他只能想象着手臂的模样和姿态,俯身揽住他。感触到一片刺骨冰寒。
他觉得自己喉间哽咽,一口气喘不上来,憋的难受。
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憋死了的时候,突然粗喘了一口浊气。
他醒了……
原来是个梦……
苏夜浑身冷汗,俯首看向怀中的人,身体冰寒,但是气息均匀,面色祥和。看来是睡着了,没有浑身是血,没有受伤,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手臂枕在白若一身下,此时已经发麻地没有一点知觉了,可是害怕吵醒怀里的人,他忍住没动。
这几天在胡思乱想什么?竟然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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