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不过是妓馆供小厮伙计生活用的院子,前院溢满了恶俗的脂粉味,那是供客人寻欢作乐的场所,那些纸醉金迷,香褥玉案,人榻臂枕都是供客人玩乐的。
这前院男孩几乎没有来过,可是误打误撞,也不知找了多久,他听见了小叶子熟悉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却在惊呼,甚至带着一丝的苟延残喘,女孩还没发育好的嗓音有别于其他女人。
可当小男孩推开房间门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超乎了这个年仅七岁男孩的想象。
那血像一条蜿蜒的溪流,直淌到了男孩脚边的门槛,顺着血流看去,那床榻的红色被褥上不知是原本就是红色还是被血液染红,那血液自然不会是趴俯在床上的男人的。
小叶子瘦弱的躯体虚弱地垂在床上,头颅扬起倒挂在床沿,眼中神采全无,躯体被丝丝红绳勒着,像拴骡子拴马匹一样拴在床柱上。
她看见男孩的那一刻,眼中说不清是什么神情,痛苦、震惊、无奈……
只用了那所剩的最后气力做了个口型。
快走……
“不!不可以!不要死!”
她是他在人间最温暖的一捧火,他绝对不可以让她死!
他的火焰不能熄灭!
那些羞辱和耻辱,那些离别和伤痛,那些伤害和背弃,纷沓而至……
什么是人间?人间就是弱肉强食吗?是可以肆意欺负弱者吗?谁的命不是命?谁又有何不同?小叶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为什么要她死?
心里头那个炭烬里保留着的火星突然窜起,一瞬间腾起,燃成熊熊烈火。那火烧的很旺,烧到了他的四肢百骸,烧遍了他的全身,烧红了他的双眸。
眼前的人不再是人,他们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是撕开獠牙的凶兽,它们要杀人,那他们该死!
小叶子不可以被伤害!她……她那么好……
苏夜只觉得耳边嗡嗡,似乎是什么惨叫声,是什么求饶声,他都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身体里那团火烧地很旺,源源不断地有柴火再添进来,熄不灭的……
那团火烧出来的胀气快要撑破他的躯体了,他大吼一声,可丝毫缓解不了体内即将被撑爆了四肢百骸的胀气。
倏然,眼前一抹白影闪现,那人的手捏着自己的手腕,恍惚间感觉腕骨快要被捏裂了,一股凉意袭来……
苏夜感觉到一湾浅浅溪流从手腕淌进身体,流遍四肢百骸,那湾溪流像是雪山泉流,又好似冬日冰河,不猛烈,只温婉地带来丝丝凉意,压制住了体内快要烧炸了的火焰。
他瞬觉气力散尽,腿软地站不住,往下一倒,一弯手臂揽住了他的肩,他略微恢复神志,微抬眼眸,看清来人。
他这时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竟是动了杀意,那隐藏在身体里沸腾的岩浆险些喷涌而出。他恢复了神智时才看清那些个刚刚欺负小乞丐的壮汉纷纷倒地,哀嚎不起,大多都受了点伤。
若不是白若一及时赶到,恐怕这些人难免一命呜呼。
苏夜又是震惊又是惶恐。
他不敢看白若一,只以手掩面,低声喃喃:“师尊……我……还好你及时出现了,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是有个很厉害的人,伤了他……”他把那个“们”字咬了下去,道:“伤了我们。”
白若一蹙眉不语。
苏夜看他这个样子,心中难免踌躇不安。白若一一惯淡漠,能惹得他蹙眉,恐怕是生气了。
苏夜赶忙捂住胸口,吃痛地看着白若一,“师尊……我,我有些不太舒服。”
正准备装晕,却听见白若一开口了。
“刚刚没什么人来伤你们,你狂性大发,是想杀了他们?”白若一恢复了一惯冷漠的样子,只是淡淡地说着。
苏夜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斥责的意思,虽说肯定是瞒不住了,却也还想抱着希望再诓骗地久些。
苏夜:“啊,师尊,你听我狡辩……”
白若一:“没什么好说的,错了就是错了,回去领罚吧。”
本性纯良何至于狂性大发?那凶狠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本性如此劣性难改还是别的原因?
苏夜:“师尊,那她怎么办?我们带她回去吧,她一个人会被欺负的。师尊……”
倒不是苏夜有多心善,实在是那个小乞丐实在太像那个故人了。人总是无法释怀自己逝去的事物,无论何种方式都希望能做一番弥补。
白若一:“你尚不能顾全自己?又怎的管得了他人?”
连保全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何谈护得住他人?苏夜攥紧拳头,咬牙切齿,是太弱了!弱了护不住自己也不护住他人。他以前顽劣不堪,不必顾忌什么,反正生死由命。可他那命格……诅咒了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包括小叶子……
可现在……
他看着蹲在墙角抱着膝盖瑟缩颤抖的小乞丐,她就是小叶子吧?不然怎么会有人这么相像?
他该护住小叶子的!
苏夜:“师尊!是我放肆了……可我想救她……”他越说越是无力,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如何?
白若一仔细瞧着苏夜,他几乎快忘了苏夜忧心他人是什么样子了,脑子里识海里全都是暴虐、阴鸷、狠戾的模样,他这个样子倒是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但所庆幸的该是……是件好事。
白若一叹了口气,道:“有这份善心……也好。”
苏夜惊喜万分,他想问题想的直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便以为白若一是同意带人回去了,连忙道谢:“多谢师尊!”
白若一:“…………”
作者有话要说:
苏夜:关我小黑屋?坏人坏人坏人!
给我馒头吃?好人好人好人!
第7章 师尊的罚
钟续原本是同苏夜住在同一间屋子,见苏夜一夜未归学思院,找去了云栖竹径不见有人,山中也没有他的踪影,不由得有些焦虑,生怕这个不服管教的表弟又闯出什么祸来。
听闻戒律堂的弟子说苏夜被仙尊惩罚,还不服管教溜下了山,他本着不丢钟家脸面的原则,下山去寻觅苏夜,等到日落时分市集不复热闹了,又等到月夜初上夜市再热闹起来也不见苏夜出现,只好一个人先回了涿光山。
他一回去便看见了自己的师尊君撷仙君和辰巳仙尊还有苏夜站在那里说些什么,他很想直接冲过去把苏夜揍一顿,苏夜实在是像一条被骨头给牵走的狗,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实在是麻烦至极!
苏夜察觉到钟续回来了,瞧瞧冲他做了个鬼脸,无论如何这家伙也不会当着两位长老的面跟他打架,看他郁郁不得的样子,苏夜觉得实在是爽!
太爽了!
钟续觉得窝火憋屈,却只得老老实实地朝着白若一和君撷行礼。
钟续:“师尊,辰巳仙尊。”
君撷:“嗯,回来了?为师今日整理功法时看到了一本剑谱,觉着适合你修习,本想拿了给你。今日在山中找不到你,我让弟子送去你住处了。”
君撷言语之间很温柔,并无半分怪罪之意,但钟续是个情绪波动比较大的人,觉着自己辜负了师尊的好意,都怪苏夜那个惹祸精。
“师尊,我……我今日去寻苏夜了,等到现在也没见他人影,才耽搁至此。”说着,狠狠地剜了苏夜一眼。
苏夜:“这话怎么说呢?我又没让你找我。”
钟续:“你————”
苏夜嘀咕:“再说了,我是有正事要做,救死扶伤,锄强扶弱懂吗?”
钟续气的嗔目切齿。这厮竟找到了一个逃避责罚的借口!
白若一:“苏祈明!你是当为师还没罚你是吗?”
苏夜顿时捂住那正欲滔滔不绝的祸口,心生绝望,完了完了,忘了这茬儿,师尊说罚自己就一定会罚,他倒是把自己私逃责罚这事给忘了。
师尊虽然语气平淡,但苏夜能从周围那瞬间涨上去的冰寒气息感受到,师尊生气了。
苏夜小心翼翼道:“是我言错……师尊,我做错了事甘愿领罚。但,师尊能不能让她留在涿光山,留在云栖竹径,收她为……”徒字还未出口,猛然觉得自己僭越了。
白若一:“不收。”
苏夜:“哎?……唉……”
这时,钟续才发现一直站在苏夜旁边的有个不起眼的小乞丐,那小乞丐衣衫褴褛,看不出长得是个什么模样,莫约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只是太瘦了,身量看起来过于较小了些。
小乞丐很安静,瑟缩在苏夜身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瞧打量着众人,只那一转眼,她便对上了钟续打量她的眼眸,小乞丐一惊,迅速低下了头。
这一眼便看得钟续有些不好意思。
钟续:“师尊,您……您介意给我收个师妹吗?”
苏夜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家伙是吃错了什么药?他不是向来门户之见很重吗?何况是个小乞丐,怎么能入了他这堂堂钟家少主的眼?当年的自己步入钟家时和她的模样也并无差别吧?怎的?就逮着自己嫌弃呗!
君撷抿唇微笑,道:“也非不可,这孩子根骨不错,何况我山门之中向来有教无类,秉性纯良之辈收入门中,山主想必也是同意的。”
白若一:“仙君不问来历便匆忙收徒,恐有不妥。”
他这话一说出口,苏夜有些急躁了,白若一,好不容易能给这小家伙一个栖身之所,你可别搅局了。
什么来历往事身份?那就是些结了痂的伤疤,为什么非要揭开?
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过往……
不值得你们津津乐道!
“有何不妥?这只是个孩子,秉性纯良,未造任何杀孽,是个好孩子。”君撷走到小乞丐面前,弯腰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下不光是钟续惊呆了,连苏夜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君撷仙君收徒这么随意的吗?早知道有这号人……
苏夜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拜师拜地有些仓促了。
叹了口气,这事情弄的,有些悲喜交加了。
喜在终于给这小家伙找到了栖身之地;悲在竟让钟续占了个被人叫师兄的便宜!
苏夜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整个涿光山的长老收徒都收地如此随意,不论出生,不问缘由,随心所欲。
一只小手拽了拽苏夜的衣角,苏夜低头看着小乞丐,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她脆生生叫了声:“哥哥,拜师了我还能见到你吗?”
自己何时成了这小丫头的哥哥了?
苏夜有些茫然,但是仿佛恍惚间在自己不记得的岁月里是习惯这样的称呼的,他倒是对这声“哥哥”欢喜的紧。
苏夜轻柔地抚了抚小丫头的脑袋,道:“当然,在这涿光山中,每天都可以见面,仙君人很好的,你拜他为师是件很好的事情。以后不必再流浪,不必再被欺负了,有好看的衣服穿,有好吃的东西吃。”
小丫头点了点头,乖巧地跪在君撷面前,拜了三拜,“我叫叶上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我,我愿意拜您为师。”
君撷连忙扶起叶上珠:“好孩子,快起来。”
乘着夜未深,君撷带着叶上珠去了摇光仙君处,给她安排住处了,钟续得了个小师妹,很是兴奋,便想也跟过去。好像还有什么事没说,他挠了挠脑袋,顿足问苏夜。
“对了,你不一起去吗?少主送来了已经赶制好了的弟子服,放在房间了。”
苏夜非常想立马跟上走人,但他余光瞥见白若一冷漠刻薄的表情,瑟缩了一下,道:“你、你先去吧,师尊还有事情要吩咐我。”
钟续:“哦,那你今晚还回来吗?对了!你昨夜去哪儿了?”
他这一发问,白若一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一甩衣袖就大步走开了。
这么一提醒,苏夜顿觉有些尴尬,心中恐慌,怕是要罪加一等了。随意搪塞了钟续几句便跟着白若一走了。
不知不觉,两人便走到了云栖竹径了,一路上苏夜沉默不语。
白若一:“你在想什么?”
苏夜:“师尊很在乎来历吗?师尊收我为徒时也并未问我的来历。”
白若一瞥他一眼,道:“我心中自是有数的。”
苏夜:“师尊,有些是伤口,都结痂了为何还要扒开看呢?何况就算是口述了来历,师尊会相信吗?若是陈述之人有意扯谎,大可捏造些谎言。往事较真不得,过去的都过去了啊。”
白若一猛然怔了一下,自言自语:“……是吗?过去的都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随手折下了一截竹枝,一片片去除了枝上的竹叶,“有些事过不去,有些错————该罚!”
白若一操起手中的枝条就往苏夜身上抽去。
“师尊,等等。”
“怎么?要讨饶吗?”
“这衣裳是在师尊赠的冰绦里取出的,也算是师尊送的,我怕抽坏了。”说着,苏夜便除去了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在身边,只留了一件贴身的衣衫,便撩起衣摆跪下,“徒儿领罚!”
这冰绦便是白若一见面时赠予苏夜的那条手链,里头存了些衣衫等日用品和一些灵剑,苏夜只当作这是个能存纳的灵器罢了。
白若一:“…………”
白若一打人也是优雅的,整个人并未暴怒,神色淡然,那抽人的枝条被他拿在手中仿佛是一袭白衣的神祇手持杨枝向人间播撒甘露一般。
苏夜并未挣扎,任由那枝条抽在身上,咬牙不言。
这点惩罚算什么?他经历过的那些事,哪件不比这个情况糟糕?只是多年未受到体罚,自是比不得当年皮糙肉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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