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语气温柔,仪态款款,挑不出半点毛病,谁也没看见君栖迟眉头紧蹙,喜服之下的手攥成了个拳头。
一声玉碎——
姜钰蔓惊呼:“夫君,你给我的玉玦……”
青色玉玦碎在粗砺的地面上,上面还沾着楚辛夷的手上的血迹,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是楚辛夷嫉恨新娘,将君栖迟赠予的信物青玉玉玦摔碎在地,上面沾染的血迹足以证明!
“放肆!”一声怒喝,君栖迟紧闭双眸,挥袖拍开依旧跪伏在地的楚辛夷。
她怎么也没想到,总有一日这个人会对自己出手,完全没有防备,他拍开她的那一记,几乎用了十足的力道,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如若是个凡人,可能已经毙命了。
紫色身影越过台下弟子的头顶,直接撞在了十几米开外的苍梧山警钟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她的内脏也被震裂出血,大口鲜血从口中溢出。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疼痛,不同于皮肉伤和骨头断裂,而是内脏疼,心脏最疼,她的心脏是不是坏掉了?
她在苍梧山骄纵惯了,没什么朋友,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搀扶她,她强撑着躯体,一点点爬起来、站起来,再一点点穿过弟子群,一点点继续走向君栖迟站着的那个高台。
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滩血迹。
有弟子看不下去,劝她,“走吧!别去了!”“回去疗伤吧!山主再怎么惯着你,也不会任由你胡闹的!”
君父起身,恼道:“将她拦下!”
于是一众弟子只得涌上,将她围住。
君父表情严肃,对着盘麟城城主行礼道:“城主莫恼,这丫头还小,不懂事,还请城主莫要见怪。”
城主笑道:“还小?看样子都过了及笄之年了,还小?钰蔓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替我管理城中守卫了,这女弟子若是君栖迟的徒弟,无且恕她这般没大没小,日后让我女儿教育教育就是了。”
君父连连点头称是。
城主又道:“只可惜了,她不是君栖迟的徒弟,外头的风言风语,我起初还不太相信,如今她都敢大闹婚宴了,看来有些传闻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啊……”
这一番话,着实慌乱了众人的心神,君栖迟只能忍着,他甚至不敢看楚辛夷,哪怕一眼,只一眼就不知是他会慌乱心神,还是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以前,他的关怀只会暖着她,而此刻,只会害了她。
虽被君父命令拦住楚辛夷,可他们这些弟子都见识过山主以往是如何维护她的,那些年她连长老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只是他们这些小弟子?
他们只能慢慢挪动着,围着,却不敢拔出剑。
楚辛夷盯着台上的男人,一点点、一步步,挪动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还没迈上台阶,一阵强劲的罡风刮过,脸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这一次她用尽了全身的灵力去抵抗攻击。
她大喊着:“我要拜你为师,我要当你的徒弟,我要和你在一起……不分开。”
众人彻底错愕,惊讶至极,为她前半句的执着叹息,又为后半句的狂妄之言感到震惊。
在一起?不分开?
这哪里是要拜师?分明就是要委身于这婚礼上的主角——君栖迟。
一直默不作声的姜钰蔓也慌乱了,她紧紧揪着君栖迟的袖子,指着楚辛夷问:“什么意思?你和她……你们……你们不是师徒吗?不是半师半徒吗?”
君栖迟无动于衷,依旧沉默,到了如今的地步,仿佛挽回不了什么了,他不知该怪自己将这丫头养的过于不谙世事,还是怪自己太过懦弱,早就不复当年无羁洒脱的模样了。
他当年执着地想要将这丫头带回,也不过是出于私心,从他懂事起,他就明白自己将来的责任和义务,于是在挑起那份担子前,他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任由自己任性个够。
可楚辛夷不同,她是彻底自由的!
无论是在山野林间自由放纵地奔跑,还是在世俗中任意妄为,她身后都有他为她遮风挡雨,她没有责任也没有执念。
君栖迟一直都有私心,他想让她活成他羡慕渴望又不可及的样子!
可如今……
他终究是误判了。
他原来并不了解这个丫头!
那抹浑身是血的紫色身影依旧执拗地站在罡风中,浑身被划开了无数凌厉的伤口,有的甚至深可见骨。
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楚辛夷的身上,拖的越久,口舌越多。
他狠了狠心,一掌下去,未留半分余力,楚辛夷再次被拍击在警钟之上,紫衣早就看不出半分原本的颜色,被鲜血染了个透。
今日这大喜的日子,苍梧山的警钟响了两次。
“君……我牙疼……好疼……”她想说这句话,可没力气说出来了,只能勉强作出口型。
被警钟撞断的牙齿,在一阵猛烈的咳血中咽入了喉咙,吞进了肠胃。
终于有弟子看不下去了,要上来扶她,她却拒绝任何人靠近,靠着自己强撑着,扶着警钟站了起来。
一步一蹒跚,一步一决绝。
她没有再走上那个礼台,台上的那两人同她一样浑身猩红,她转身,步步艰难地走出了礼堂,走出了苍梧,走出了盘麟城……
第72章 师尊守着的躯体
这故事听得揪心,几人都是嗟叹不已,叶上珠甚至红了眼眶,渗出了泪水,胡乱拉着钟续的袖子擦眼泪。
苏夜是在天澜城见过这三人的,很好奇后来关系怎么就变成了那样,摇光仙君的性格也完全不像描述中的那样不谙世事,任性妄为,反倒是洒脱不羁。
他忍不住问:“那后来呢?楚辛夷伤好了没?又怎么来了涿光山?”他是见过姜钰蔓在天澜的宴席上是如何咒骂摇光仙君的,如果只是婚礼上闹出的事情,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再后来?”君撷仙君接过钟续递来的瓜,意味深长道:“楚辛夷离开苍梧山后十几年都没再出现过,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出现的时候修为大涨,应该是闭关了很多年,然后就来到了涿光山,成了山中唯一的女君,山主赐名摇光,很少有人再提起她当年的名字了。”
“哦,对了,传闻中还出现了一件别的事,摇光回过苍梧山,不知何种原因同君栖迟夫妻打了一架,姜钰蔓被误伤,落下了病根,精神上也受到了刺激,至今还时不时还失心疯发作。”
钟续问:“这跟摇光仙君突然下山有什么关系?传闻中她可是几乎没离开过涿光的,这一次离开的突然,还这么久都没回来……”
说的有些伤感了,苏夜恍然想起,自己一遇到晨修课就逃,没怎么同摇光仙君相处过,但从传闻中来说,摇光从不苛责弟子,晨课水的很,但一有兴致,她就像喝多了一般滔滔不绝,恨不得将自己会的技巧法门倾囊相授。
算是个极其任性又讨喜的仙君了。
要说她最大的毛病,大概就是喝的多,酒不离身,喝多了常常人畜不分,甚至还同山主动过手,那九节鞭抽地山主躲闪不及,烙下了好几道鞭痕,山主也真是爱才心切,从不苛责她,顶多气恼的时候想办法把她住所的酒搜刮干净。
君撷仙居并未打算继续讲下去,他以扇掩面,打了个哈欠,懒懒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都是戏说,听听就好,不要在意不要在意。近日春迟,困顿的很,我要午睡了。”
苏夜:“仙君是否认识山中有个叫方圆的弟子?”
君撷:“是谁?”
苏夜:“没什么,不认识就算了。”
君撷:“明日束修堂的早课是我的,我去瞧瞧。”
苏夜:“……”
他只是见君撷仙君今日怎么这般能说会道的,就好像被说书先生附体了一般,还以为从方圆那里听来的。
方圆其人脸圆眼方,妙在很会讲故事,此人励志成为说书先生,可惜被家里人送来修仙,竟没想到在涿光还能继续重操旧业,听过他说书的弟子那可真是瘾大,天天缠着他,苏夜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可惜了,苏夜从不去束修堂上早课,平时的修炼各有各的师尊带,也难碰到一块儿。
他只是合理怀疑,君撷仙君会讲故事这个技能是不是被方圆带的……况且君撷仙君从来不拘泥于小节,无所谓那些虚礼。
他甚至能想象到早课的画面:导师到场前,弟子们将方圆里三圈外三圈围个水泄不通,方圆讲的那是一个眉飞色舞,弟子们听的那是一个认真啊!一阵哄堂大笑后,也不知是那个弟子回了个头,就瞧见君撷仙君含笑站在外围,也伸着头、竖起耳朵听方圆讲故事……
于是,只要没有其他长老来巡查,这节课八成就是在说书中度过的了。
苏夜同君撷仙君说明要搬回云栖竹径的事情后,又查看并确认了钟续的伤已经彻底好了,才依依不舍提着本就不多的行李回去了。
回到云栖竹径,白若一还未闭关,苏夜将刚刚君撷仙君讲的故事又复述一遍给白若一听。
岂料,白若一一脸严肃道:“弟子若整日嬉笑玩闹,荒废课业,往后别说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就连保住自己的性命都难。”
“师尊,你别这么严肃嘛,该学还是好好学着的呀,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嘛。”
白若一叹息道:“就怕本末倒置……”
苏夜奉上一杯凉茶,岔开了话题,“师尊打算何时闭关?”
“你回来了,我便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就今日吧。”
“哦。”苏夜提着茶壶,又给白若一添茶,重复了两三回,他才犹豫着开口道:“……师尊,还去神魔井吗?”
白若一立刻就明白了苏夜的顾虑,这件事现在不解释,以后还是会出现。
他起身,走进里屋,将机关的半本书塞进去,书架洞开,甬道显露。
“跟我来。”
苏夜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跟上了白若一的步伐,他很紧张,上次误入密道后他几欲崩溃,人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了也不好,这些认知反倒会成为折磨精神的力量。
甬道不长,但跟着白若一的步子,苏夜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也许只是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太过于安静了,容易撩人胡思乱想。
这段路再长也有尽头,他们到了井口,白若一解除了井口覆盖的禁制,拉着苏夜跳了下去。
苏夜觉得什么都看不见,井下不大,但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寒冷的气息,仿佛置身冰川。
点亮了长明灯后,苏夜终于能看得见了,他吞咽着喉咙,几乎用尽全部的勇气才睁开双眼,去面对。
不同于上一次的落荒而逃,这一次是他主动要求面对真相的,也是他对于这个好几次救自己于危难的师尊的信任。
他活到这么大,只信任过四个人,第一次在被关进柜中时,他总相信会有个女孩揣着馒头塞进来给他果腹,让他不至于饿死,可是,后来那个女孩没了,他生命中第一盏灯就此熄灭;第二次,他终于相信了自己的母亲最后的一句话,听她的,一路往南走……那是她生命中最后一句话;第三次,他被逃荒中的乞丐骗回了破庙,被人架在锅炉上准备煮了吃,侥幸逃脱之后,他发誓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意外发生了,第四次……
烛火昏黄,像夕阳的暖辉,却捂不热洞中天生的寒凉。
石床上的人一袭黑袍轻铠,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也是,毕竟是一个死人了,可为什么头发还是那么柔软,眉眼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苏夜难以置信,心脏狂跳不止。
可那张脸……
白若一:“你上次偷跑进禁地,是在井口看见的这具尸体,这神魔井遗留下一个古怪的幻术,洞中人的容颜会随着观看者心中所想而被主观臆断,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看见的就会是什么。”
确实,那是一张英俊且苍白,狠辣又阴鸷的脸,跟苏夜半点关系没有。
真的只是幻觉?
苏夜不知该不该相信,可是师尊没必要骗他不是吗?多少次舍命相救,多少次的回护,多少次的忧心忡忡,又怎么会有假?
那眼前这个人呢?
这个人是谁?
想着,他就开口问了出来。
“……一个……故人。”
“真的是那位两百年前盘踞在昆仑八十一城的魔君?”苏夜几乎快疯了,脑子里都是曾经看过的话本,耳边充斥的都是说书人喋喋不休的描述形容。
那些暧昧的词句,此刻在苏夜心中简直恶心至极!
师尊那么圣洁,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为什么会被这么一个从淤泥里爬出来的肮脏东西玷污?
他盯着安静躺在那里的尸首,喉咙发酸、牙齿发颤抖,浑身的骨骼都密实地抖动着。
好恨!好想毁了这么肮脏的东西!
终于,悬在头顶的那把刀落下了,白若一道:“……是。”
苏夜终于绷不住了,他几乎崩溃,眼眶通红地看着白若一,伸手狠狠指着那具尸体,咬牙道:“两百年前的事情都是真的?……师尊,我为你感到不值,他那么伤害你,他对你……”
他对你行过那苟且之事!简单的一句话,硬是堵在苏夜的喉咙里,说不出来。
最后,苏夜突然想起所谓的重生之术,他睁大眼睛看着白若一,颤抖着开口问:“……师尊留着尸体这么久,是要……复活他?”
“……现在……不用了。”白若一吐出这句话,仿佛轻松了不少,眼前人就在身边,哪还需要什么执念?
从下来井底到现在,白若一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苏夜,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躺在那里的尸体。
可苏夜没看明白,他红着眼睛,扑上去一把拥住白若一,白若一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到瞪大眼睛,心跳恍惚间慢了一拍。
少年带着哭腔,鼻唇抵在白若一肩头,双臂狠狠拥着他,“师尊,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学上官裴,成功不了的,代价太大了,别这样,我虽然不知道他对于师尊来说有多重要,可我不想师尊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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