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十几岁的少年总是要和同龄人一起嬉笑玩闹的,哪有人愿意跟他这个两百多岁的怪物日日共处?况且,他总是板着三句话离不开课业修行。
没有人会喜欢白若一,他们只是畏惧并且艳羡辰巳仙尊的能力罢了。
所以当苏夜突然出现时,白若一确实也惊了一瞬,少年就站在身后,淡淡说话,白若一其实没听清什么,依稀就记住了“绾发”二字,于是下意识地轻轻点头。
下一瞬,指尖轻触头皮,白若一轻颤了一下,浑身僵硬,偏偏身后的少年没有意识到,依旧非常认真地用手指梳弄着白若一的长发,指腹轻贴头皮,又一下下带过,蜻蜓点水一般,引地心头瘙痒,又不会再给更多。
不晓得过了多久,白若一身后传来声音:“师尊,发扣给我。”
声音近在咫尺,贴着头皮,摩挲过耳际,耳尖瞬间腾起了一层薄红,幸而,他浅浅低首去怀中寻物,发丝垂下,便挡住了耳尖的异样红晕。
白若一将玉扣递到苏夜手中,依旧是晶莹玉润,甚至因为被白若一时时刻刻贴身放着,被灵力滋润的更好看了些。
“……师尊一直放在身边带着呢?”苏夜也感到有些诧异,只是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刚从怀中掏出的玉扣还带着白若一的气息和体温,他被苏夜的话激地略微薄怒,恍惚间感觉似乎被调戏了一般,忍无可忍,他哼唧出声:“绾发这么麻烦,我平时不绾发也没什么发扣,就这一枚,随身带着是怕以防万一要用。”
听着一席话,苏夜险些笑出了声,他完全可以反驳白若一,就用一句“随身带着可以放进白纻的储物空间中,何须时刻揣在怀里?”但苏夜没说出口,师尊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跌了他的面子,定会惹他生气。
潭边静谧,没别人也没什么声音,苏夜的低声浅笑还是被白若一察觉了,白若一以为自己被嘲笑了,还是被自己的徒弟笑,有些恼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苏夜憋住了笑意,依旧眉眼弯弯,指尖轻绕,将最后一缕鬓边发缠进了玉扣中,才缓缓道:“……师尊,以后我再给你买更多的玉扣,锦鲤跃龙门的,还有交颈为鸳鸯的,红嘴相思鸟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白若一的神情,这位活了两百多年一副色厉内荏模样的清冷仙尊居然也会像个被抓住小辫子的孩童一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是一阵红的,也不知是被苏夜那句“交颈鸳鸯”吓到了,还是“红嘴相思”使人羞怯。
苏夜也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何心态,他只觉得看着白若一很开心,师尊的每一种神态,每一样情绪,他都爱极了,他喜欢看师尊高高在上、不容侵犯,又臆想着自己何时才能将这样的人拉下人间?他喜欢看师尊接到玉扣的时候欣喜却又强行压抑本能的固执,他喜欢看师尊嘴上教训他,手持鞭子抽打他,却又在背后偷偷带着伤药,忙活了大半夜一点点涂抹在他后背的模样。
还有,失却之阵中,师尊宁愿自己受伤,面对他刺来的剑不避不闪,只为了唤醒他的意识,不希望他受伤,却从来都是嘴硬地一声不吭。
这样的师尊,怎么会让人不心疼?
作为徒弟,直到这么多年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师尊的心意,是不是太蠢了些?
话锋一转,苏夜注视着白若一的眼睛道:“……那些都不好看,师尊,我以后亲手给你雕一个发扣好不好?”
什么?
为他……亲手做一个……绾发的玉扣?
白若一有些难以置信,从来没有人会为他亲手做什么,世人敬他、惧他、远他,即使是送礼,都是些稀世奇珍,根本不会有人送他不值钱的“亲手所做之物”。白若一一个无牵无挂的修行之人,哪里需要什么珍宝?统统回绝了。
于是,世人对他的畏惧又加深了几分,他终于清净了,没人再来叨扰他、攀附他,可他也更加孤单了,百年来几乎没人同他说什么话,他出关后的几日,甚至张开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自己对自己的认知,再加上世人对他的认知,非常和谐地统一在了一处,他也习惯了,于是冰冷道:“不必了。”
岂料,这小徒弟同那些攀附他的人完全不同,他依旧笑嘻嘻地拽着白若一的袖子,笑道:“我一定会给师尊雕出一枚最适合师尊的绾发玉扣。”话锋一转,没给白若一再次拒绝的机会,“师尊,我想下山……回去一趟。”
“回去?”白若一困惑道:“回江南?你之前不是说不愿意回钟家吗?”
“上次是大表哥受了伤,我一个人回去算什么样子啊,他现在活蹦乱跳的,就算我要被姨母骂,他也会帮我扛着不是。”
白若一起先皱眉,不太愉快,可随后略微思忖片刻,他叹了口气,问道:“多久?”
“最多一月!”
“冰绦随身带好,不可随意摘下……”
苏夜点头。
白若一不放心道:“算了,万一又弄丢了……”他抓起苏夜的手,对着手腕的冰绦施展了一个咒术,取出自己的白纻,白纻化作冰绡丝带,一头缠绕在冰绦上,刚缠上就化成了透明状态,与起先并无异样。
白若一:“加深了冰绦和白纻的关联性,你有何事我的感应会更快更清晰一些。”
苏夜急了,艰难开口道:“不会我做什么,师尊都能看得到吧?那如厕、沐浴时候怎么办?”
不知想到了什么,白若一脸色微变。
苏夜以为师尊嫌弃他言词粗鄙,连忙闭嘴。
白若一:“自然不会窥探踪迹,只有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触发感应机制。”
闻言,苏夜松了口气,幸好啊。
他自然不是要回江南钟家,要查的事情也不能让师尊知道。
第76章 【苍梧】我亦飘零
得了师尊的许可,苏夜名正言顺地将钟续诓下涿光山,在山下的启临镇就找了个理由,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将钟续甩下,只留下书信说是比比法术修为,看谁更快到江南。
钟续一直是个傻孩子,并没存什么疑心,只念叨着苏夜得了辰巳仙尊真传没几日就狂傲地不知天高地厚了,气冲冲地祭出飞剑,誓要赶在苏夜之前回到江南。
眼看着钟续御剑往江南的方向飞去,苏夜才松了一口气。
他想起当初在天澜城听到摇光仙君与君栖迟的对话,猜测天机镜八成就在苍梧山,边准备赶去,好巧不巧又路过了他当日犯了离魂之症的茶肆。
只听见熟悉的说书人的声音焦虑地跟茶肆老板议论着什么。
说书先生:“别的话本都好说,这仙尊与魔君的话本我是真的不敢讲了,上次那事闹的,你也看见了的,好在我命大,要不然现在哪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老板委婉诚恳道:“这整个启临镇中,就先生您讲的话本最动听,您可是我的财神爷啊,我哪能不在乎您的安慰呢?况且我这不是也在茶肆里安排了四五个壮汉保护您了吗?”
说书先生被老板的诚恳态度感动到,有些动容,但一思索还是道:“我也不是不给您说书了,咱们可以换别的话本说,那天那个小仙君直言不许我讲仙尊的故事了,我要是再说下去,指不定哪天就……唉,您安排的那几个壮汉对付一般人还好,遇上修仙之人有个屁用!”
老板又委屈了几分道:“……可先生您看啊,这几日台下的听客越来越少了,都吵吵着要听仙君与魔君的话本,别的他们也不买账啊!所谓富贵险中求,我再给先生涨两成佣金如何?”
“两成?你再给我涨一倍都没用,拿命挣钱,那也得有命花啊!”
老板小声嘟囔道:“……您这不还没出事嘛……”
“什么?”说书先生激动道:“要真出事了,你这茶肆也别想开下去了,你看还有没有人来听书!”
苏夜默默站在门柱后听了半天,大概理清楚了思路,想必那日就是自己大闹了一场,他心想听书还是会有人听的,凡人朝生暮死,温饱之余最重要的就是图个乐子。
他没想到自己当日闹得那么严重,虽说他很气愤别人编排他师尊,再拿出来当故事讲给别人听,师尊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要不然那一日没收了方圆的话本后怎会面色如常?
按照苏夜的性格,他会生气,但不至于把那说书先生吓唬成这样。
他当日到底做了什么?
由于好奇,他走过去,茶肆老板和说书先生吵地不可开交,也没注意到他。
他试探着开口道:“……请问。”
两人看都没看他,异口同声道:“一边呆着去!”
苏夜:“……”
苏夜:“我是说,我当日都做了什么?”
一听这如同噩梦般的声音,两人如梦初醒,惊骇地看着苏夜,瞪大了眼睛,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夜疑惑蹙眉,又朝前走了几步。
说书先生吓得抖如筛糠,将自己还算瘦弱的身躯强行躲在同样不见得健壮的老板身后,那老板心中暗骂,又因为腿抖而挪不开步子。
“哥哥!”
清脆的女孩声音从身后响起,苏夜回头,女孩扎着双髻,身着浅绿轻罗。
他疑惑道:“小叶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叶上珠道:“哥哥和钟师兄不是一起回江南吗?为何只有你一人,钟师兄呢?”
这……苏夜面对叶上珠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就撒不出谎,他踟蹰良久也没憋出一个借口。
叶上珠走上前拽着苏夜道:“我们去别的地方说,你吓到他们了!”
茶肆老板连声颤抖着道:“对对对,烦请仙君移步……小店,小店实在是招惹不起您这尊大神啊!”
“我有那么吓人吗?”苏夜低头蹙眉嘟囔着,他叮嘱了一句:“那个……那个类型的话本还是别讲了,仙尊就在山上,庇佑着山下的百姓,你们不应该随意编排他,换个故事吧……比如师尊和他的小徒弟?怎么样?我可以给你们提供素材,上慈下孝的师徒情多好啊,非得说什么禁断不可言……”
他话还没说完,二人连连点头称是,实在无趣,苏夜只好放过他们,跟着叶上珠找了个郊外茶摊说话。
叶上珠道:“哥哥,如果你一定想要知道什么,那就自己去看,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话,去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夜觉得叶上珠说的有理,看样子也不是来阻止自己的,说起来叶上珠的性格和他挺像的,有时候执拗起来谁也劝不住,比如说她跟着他已经有一会儿了,并且表示苏夜做什么她都不会阻拦,但她担心苏夜照顾不好自己,怕他遇到危险……
苏夜笑嘻嘻道:“我修为精进很多了,真的,这些日子师尊对我教导可严格了,再说了遇到危险,我也不能将你一个姑娘家推到前面吧。”
闻言,叶上珠反而有些怒意,“哥哥自己信自己说的这话吗?华山畿有仙尊护着还伤成那样就不说了,天澜城那一次多危险啊!”
自知理亏,苏夜扯着笑,讨好道:“小叶子,这一次没什么危险的,我就是去一趟苍梧山借天机镜用用。”
“那我就陪着哥哥。”
“……”
叶上珠固执的这股劲,实在和苏夜太像了,将心比心,苏夜自认为自己认定要去做的事情,谁拦着都没用,于是很快理解了叶上珠。
“那好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到时候要跟紧我,别走丢了。对了,钟续也是一个人回了江南,你怎么不跟着他?”
叶上珠蹙眉道:“哥哥说什么呢!”
“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我又不傻,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哥哥!”
“我和大表哥也算是认识了快十年了,一路上我给你讲讲他的糗事哈。”
“……”
苍梧山位于涿光的西南方向,路途遥远,估摸着等钟续到了江南,他们还未必到苍梧山,不过等到钟续反应过来,早就来不及追上苏夜了。
也不知是不是苍梧山偏南的原因,一路上苏夜常常能吃到最喜欢的甜食,直到他走上街头,发现空气中都弥漫着辣子的味道,呛地他喷嚏连连,他才开始质疑自己路上吃的甜食都是哪儿来的?
这一日,叶上珠又端来了一盘糯米藕圆,香糯可口,甜而不腻,一瞬间就让苏夜回想起一次被罚砍柴的时候,饭堂的大娘递给他的那一食盒糯米藕圆,味道一模一样!
他恍然大悟道:“上次的糯米藕圆也是你做的?”
叶上珠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时候怕你生气,没敢直接送来。”
“没事没事,早就不生气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我就是知道!哥哥吃就是了,要是不觉得腻,我以后一直给你做。”
苏夜笑嘻嘻调侃道:“那哪敢啊,以后说不定就有别人吃了,哪能是一直呢,一直得多远啊。”
又过了几日,苏夜估摸着钟续已经到了江南,也意外发现了他留下的第二封留言信了。依钟续的性格,发现自己被苏夜摆了一道后,定会气急败坏,恨不得现场跟苏夜对打个三天三夜直到筋疲力尽才肯罢休的。
这一次,钟续很快熄灭了怒火,他想将书信撕碎,可指尖颤抖着揉皱了书信也未毁了它。
苏夜每次说话都没个正经,常常把钟续气个半死,这一次,若不是信上的字迹确实是苏夜的,钟续定不会相信他还能一本正经地严肃叙事。
信上寥寥几行:承蒙兄长关照多年,我亦飘零久,身世浮沉十余载,只盼某日知己何处来,知晓何处去,望兄替弟周旋一二,感激不尽。
苏夜从来不会对钟续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也不会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兄长”,这份迟来了近十年的称呼使得钟续这个铁汉险些流泪。
60/164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