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便免了,倒是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赵钧道,“我名齐昭,自长安游历至此,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郁白。”郁白又道,“齐公子自长安来?”
赵钧编的游刃有余:“是,我头一次来柳城,不熟悉此地,不知郁公子可否给我做个向导?”
一问一答,两人便这样自然地往前走去。
在不足半刻钟的功夫,赵钧宛如一只开了屏的金孔雀,见缝插针地展现自己的魅力,包括但不限于天子脚下是如何纸醉金迷、千里迢迢游历是怎样险象环生又惊险刺激等等等等,浑身上下都闪烁着金钱的醉人光芒。
他还说自己去红门关走了一圈——郁白欲言又止良久,大概是觉得拆穿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不太礼貌,只得客客气气地叮嘱了一句:“听说最近要打仗了,军队就驻扎在红门关附近,齐公子游历的时候小心些吧。”
“不妨。”说着赵钧在眼前一栋建筑前驻足,“的确比长安的规模小不少,不过或许有别样的美人儿也说不准。”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郁公子?”
“……”
——此地是一处青楼,还是规模甚大、名声在外甚至口耳相传的那种。
郁白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踏步,赵钧似笑非笑地调侃:“怎的?怕家里人责备?你看着也十六七了,家里也该给你议亲了吧?”
“尚无。”郁白正色,“齐公子莫要玩笑。”
“你已经十七,莫非尚未经人事?”赵钧忽然凑近笑道,“又无心仪的女子……郁公子莫不是位断袖吧?”
郁白点墨般的眸子眨了眨,似乎不能理解他说的“断袖”是何意,因此他也没来得及生气。
只是耐不住赵钧作死:“也难怪,你生的这样好看,哪里是寻常女子能配的上的。”
赵钧若有所思:“若我喜欢男子,也必定钟情你这样的俊秀少年。不知郁公子可有意乎?”
——郁白陡然醒过神来,耳根刷的一下红了一片。
赵钧心中稀罕的很——他自小身边打交道的都是手黑心狠的老狐狸,别说被调侃两句,便是被当场抓奸怕都面不改色,像端正守礼、脸皮薄成这样的良家少年,着实是个稀罕物。
这些年他逐渐站稳脚跟,又夺了太子之位,一时炙手可热。托长安那起子人的福,他也因此见过了不少漂亮少年少女,不过像这样的一手提剑沾血、一边又为几句调侃脸红的还是头一个——如若真是有人故意绕这一圈把这少年送到自己面前,那也这番苦功夫值得褒奖一番。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良家少年”发起狠来,能把他那深宫搅的天翻地覆。
最后郁白也没踏进那青楼一步,赵钧觉得他稀罕的紧,便也不强迫他,两个人在城里肩并肩地溜达。路过一家点心铺子,郁白便进去了。
掌柜的热情招呼:“客官要些什么?小店……”
郁白正欲开口,忽地发现自己没带钱包。他沉默片刻,道:“只是随便看看。”
赵钧瞄了他两眼,随手一指琳琅满目的橱柜,扬声道:“把这些都包起来。”
买这多么,他吃的完么?郁白错愕地看着他接过大包小包五彩斑斓的糖果子,大概是在想这人抽的什么风。
出了门,赵钧忽道:“张嘴。”
郁白愣了愣:“啊?”
一块麦芽糖被喂进他嘴里。甜丝丝的感觉在口腔中蔓延。
“嘶,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哪。”赵钧笑眯眯的,“不过为了美人儿花钱,也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美人儿,他分明是男人——郁白努力辩解:“我不太爱吃甜食的。”
赵钧笑,也不揭穿他,趁着郁白专心嚼糖块,手悄咪咪伸到郁白脑后,在那墨色发带上面覆了条鲜艳的红绣花发带:“你发带松了,我替你紧紧。”
——刚刚路过摊子时顺手买的。
郁白喔了一声,心说这位齐公子还挺细心,丝毫不知自己脑袋后面多了只红彤彤的绣花蝴蝶结,是他平时哪怕被姐姐威逼利诱也不会绑上去的发带。
赵钧打量着少年挺秀的侧脸和嚼着糖的微鼓的脸颊,忽然想,如果他真的是旁人送来的宠物,他就此收下也未尝不可。
“齐公子是做什么的?”
“家父是天子脚下一生意人,我平常便读读书,学着做做生意罢了。”
“长安是何模样?”
“长安么……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美人如云,遍地官宦。”说着赵钧促狭地看了郁白一眼,“青楼自然也多的是。”
郁白歪歪头:“齐公子常去青楼么?”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撒谎成性的赵钧顿了顿,决心挽回一下自己在郁白心中的形象:“倒也不是。”
郁白看着他的眼神不太认同。
本来就不是!他从小到大都在宫里,每天提心吊胆地忙着争皇位保性命,哪儿来那么多机会去青楼逍遥快活?赵钧内心无声咆哮,表面言笑晏晏:“不过若是你想见识,待哪日去了长安,齐某一定倾力款待——说来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这人怎么这么执着,总问我是不是断袖,我看他像个断袖——郁白心里翻了翻白眼,给这位齐公子贴了个臭流氓的标签。
架不住赵钧问,郁白道:“我自然是喜欢女子的。”
赵钧似乎有点失望:“若你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子,结果那人实际是男扮女装呢?”
郁白:“……”
这人没完了是吧。
他索性道:“我是俗世俗人,自然在乎世俗眼光,只是我若真心喜爱一人,便绝不会在意他是男子或是女子。”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赵钧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感慨道:“也不知谁能幸运至此,得你这份真心了。”
……
他没想到,见色起意的开端之下,到头来竟是他自己得了这份真心。
作者有话说:
心血来潮写了个番外,超级可爱的阿白和老流氓赵钧Σ(|||▽||| )
——
因为下周五门考试实在来不及写更新了,在这里请个假,过了下个周我们再相见,谢谢大家!
第56章 朕巴不得呢,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儿就来气
立冬之后,岁暮天寒,雪虐风饕。与长安相隔万里的柳城早已是极寒天气,终年温暖如春的若水城也有了些许冷意。
长安城是最冷的地方。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半个月一个月过去,随着赵钧刻意的忽视,燕南阁终于成了这宫里最沉默的地方,只是自那里而来的消息却从未停住脚步。
“他今日又不曾好好吃饭?”
“是,御膳房送的饭食一口没动,前些日子郁公子用的也甚少,奴才恐慌,请问陛下的意思……”
赵钧啪的一下合上奏折,呵了一声:“这是要绝食明志?”
李德海侍立一旁,不敢答话。这位陛下费尽心思将人留在宫里,却出乎意料地生生忍了一个月未曾踏足燕南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程度让天上神仙看了都自愧不如。
当然,他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假象。单说每日精挑细选送往燕南阁的饮食、每隔几个时辰出现在御书房案上的、包括但不限于郁白今日吃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的“情报”、赵钧在睡梦中呢喃的“阿白”——一切的一切都表明,赵钧绝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而那位郁公子,显然也不是什么温顺乖巧的金丝雀。一经恢复记忆,脾性便愈发冷漠孤僻起来,对着赵钧亦是横眉冷目,动辄激烈争吵。
这一切终结于立冬那日。这一个多月以来,少年在希望破灭后剥去了骄纵外壳,每日都是一幅病恹恹的模样,时至今日近乎水米不进,几乎是靠那点炖在粥里的千年人参吊着性命。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战。
“不吃就灌进去,乱跑就拿链子锁住,人参鹿茸哪个不能吊着命?这宫里有的是让人活命的法子,还用朕教你们?”赵钧冷冷喝道,“愣着做什么,按朕的话去做!”
那可怜的家伙抬头瞅瞅赵钧又瞅瞅顶头上司李德海,诺诺地应了声。
赵钧看起来余怒未消,拂了拂袖,径直向外走去。
“陛下您上哪儿去?”
赵钧头也不回:“随便走走。”
一柱香的时间后,李德海瞅着燕南阁龙飞凤舞的匾额,原地默然。
——还真是“随便”,一不小心就随便到燕南阁来了。
写意慌乱地跪下,她不敢抬头,只看见那双黑色绣金边的靴子。来人并不在乎一个小丫头的礼数,只漠然扫她一眼,便抬脚朝内室走去。
谁料那丫头竟有胆子挪到他眼前来。小小一团跪在他脚边,声音战战兢兢的,却还能说出完整的话来:“陛下见谅,公子……公子说不想见人……”
这丫头倒是忠心,也不知郁白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赵钧冷笑一声,无妨,他最知道怎么治郁白的脾气。
不吃饭又如何?不见人又如何?只要他一日还攥在自己手心里,只要自己一日还是这大梁至高无上的皇帝,只要自己仍有余力威胁到他在意的人和事——那自己就有千百种法子治他。
隔着一道绣着万里山河的屏风,赵钧平淡开口:“既然你这般想知道郁菀的下落,那朕也不瞒你。”
“前两日上朝,臣子们旧事重提,想让朕纳后选妃。朕想着这皇位总得传下去,选便选罢。恰好老国公给朕荐了个佳人,朕也觉得不错。”
赵钧瞧着幔帐内不动如山的身形,自嘲地想,这时候郁白或许会从对他极度的厌恶与冷漠中分出一丝空闲,嘲讽他你爱纳谁纳谁,爱生几个生几个。
“的确,朕纳谁同你没什么关系,但此人不同,你一定想知道她的身份——当然,你现在或许有猜测了。”
赵钧紧盯着那个身影,声音轻快温和:“你日思夜想的姐姐很快就要进宫陪你了,阿白,你高兴么?”
——阿白,你高兴吗?
——同最疼你的姐姐相遇在这深宫,你高兴吗?
他能想象得出此时郁白蓦然睁大的瞳孔,青筋毕露的手背,苍白干裂的唇微微颤抖,酝酿着积攒了无数个日夜的愤慨和怨怒。
然而就是这些并不喜闻乐见的变化,重新让那个似乎枯萎的人挣扎着站了起来,仿佛终于从濒死的绝望中获得了活下去的动力,即使那个动力的名字叫做“仇恨”。
“你大概不知道,近日若水城生变,秦羡知意外失踪,郁菀被驱逐出府,流落街头,恰巧被朕的人找到,已经接进了国公府。老国公觉得她钟灵毓秀,便认了她为义女,给足了她身份。待来年开春,便以国公府二小姐的身份入宫为妃。”
赵钧慢慢悠悠地说着,深觉自己终于出了口窝囊的恶气——何况他说的也不完全算假话,若水城那场动乱人尽皆知嘛。
他将一枚翡翠镶金的云纹玉佩拍在桌上,金玉相击之声玲珑清脆:“翡翠云纹玉佩,半面镶金半面镶玉,合在一起恰好是完整的一枚。这是凤一从你姐姐身上拿来的物件,你既然认得天麟府府主那枚玉佩,想必也认得这只吧?”
说着赵钧拿起玉佩,放在烛光下端详了片刻:“似乎是上好的芙蓉种,你父亲的确疼她。嗯,真的不来看看朕有没有造假吗?万一是骗你的呢?”
他想象的到此时郁白一定咬紧了牙,怒火即将从胸膛中喷薄而出,恨不得一剑捅穿他的咽喉——因此赵钧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只不过这次郁白的定力明显有进步。
他悠悠叹了口气,满不在乎地将玉佩扔回桌面:“你知道,原本朕是不准备享这齐人之福的,只是想到你思念情切,又不舍得教你难过,便应下了。若你愿意,朕还可以赐居燕南阁,届时你们姐弟团聚,岂不美哉?”
他清楚地看见那个身影微微一晃,幅度不大,但已足够让他满意。
计划到这里本应结束了,然而拂袖起身的时候,却终究不忍。
他从外面等候许久的膳房总管手中接过粥饭,轻轻放到桌上,又仔细地摆好了碗筷。
曾经他们也是这样一起用膳的。
良久,赵钧轻声道:“阿白,我们这辈子注定要纠缠到死了。你不好好吃饭,不养好身体,怎么救你姐姐?怎么找我报仇?”
“其间轻重你能掂量,为我拖垮身体更不值得,阿白,好自为之。”
。
赵钧走的太快,李德海生怕冰天雪地里这位祖宗脚底打滑,紧赶慢敢追上赵钧的脚步。气儿还没来得及喘匀,便匆匆问道:“陛下,这纳妃一事……”
赵钧顿住脚步,嫌弃地看了李德海一眼:“不过是想吓吓他,让他好好吃顿饭。再这样下去,怕是得走的比朕早了。”
——不过若水城那事倒是真的,今早刚传来的消息。赵钧寻思着得好好利用下这个机会。
李德海赶紧诚惶诚恐地告罪:“陛下何出此言……”
赵钧最烦他这样磨磨唧唧的:“有话就说。”
李德海心说难道我不想痛痛快快说完:“这……老奴知道陛下一片好心全是为了郁公子着想,可、可郁公子如今好似惊弓之鸟,怕是会信以为真,误解了陛下的好意,届时误会越发大起来……”
“朕巴不得呢,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儿就来气。”赵钧冷哼了一声,“当初可有的是本事,又是折腾又是投毒,就差一把火把这宫里宫外烧个干净——他如今若还是从前那样,朕也不费心来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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