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闻初重新捧起杯子,低头抿了一口牛奶,思索了很久,发自内心地说:“是个很动人的故事。”
“但也是个自私、不负责任的故事。”傅书祁接上他的话。
庄闻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以为傅书祁不会对自己的出生有任何消极想法,便否认道:“谁的爱情不是自私的呢?”他记起时泉钦的话,“只不过每个人爱的方式不一样,做人不能这么严格。况且这个世界是守恒的。”
闻言傅书祁笑了:“你说得对,学长,每个人的爱情都是自私的。”
“我认真的。”庄闻初轻声说。
从傅书祁的三言两语里,庄闻初能感觉到他的母亲对他是满怀愧疚的,傅书祁没有表现出怨恨,反而有些茫然。
傅书祁点点头:“我妈妈在一年前就离开这里了,她拿着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去环游世界。她说……当年的事情是她对不起自己的老师,还有老师的妻子女儿,为了实现自己的生命欲求利用了三个人——生下我之后是四个,所以她会去一趟吴哥窟,然后慢慢地离开这里,让我不要找她。”
庄闻初依然无言可对,往事都各自有沉重的分量,关于出生,关于爱情,这种故事只适合仔细聆听,不适合谈论,更不适合评价。
第二十四章 空心
洗澡前庄闻初收到了庄靳原的短信,让他记得把这个月的租金转给房东。
庄闻初在公司附近租的房子是多年以前庄靳原名下的一套单人间,和谢允澜结婚之后搬了家,庄靳原就把房子转手卖给了自己关系比较好的下属,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庄闻初又租下了这套老房子。
估计是因为庄闻初失联了差不多一周,期间陈睿楹又到那所房子闹过一会儿,房东还是忍不住跟庄靳原提了一下。
他以前都是预付三个月租金的,现在却犹豫了,最后只给房东转了一个月的钱。
转完以后他回复庄靳原,并问他最近家里有没有什么事,他和李未禾身体状况怎么样,庄靳原只回了一个“无事”。
庄靳原说话一直都十分简练,简练到让不近人情的地步,倒是很符合他刻板严肃的形象,所以庄闻初原本以为他甚至不会回复。
庄闻初放下手机进了浴室,挂好衣服后又走出来,给庄玟朔发了条微信:“家里都还好吗?”
庄玟朔很快回复道:“都好,哥你放心吧。”还配了个墨镜小人举杯“cheers”的表情包。
下一条又说:“鸥表哥问我要不要去他那边旅游,还让我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去,他跟你也挺久没见了。”
“去吧哥,我都高考完了,你之前不是说考完了带我出去玩,结果考完没两天你就自己跑了不带我。”
庄玟朔似乎越说越起劲,连续发了几条微信控诉庄闻初忽然离家出走的行为。
“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瞒着爸妈也不能瞒着我呀。”
“恼火.jpg”
“一个多星期了什么都没跟我分享,你即将失去你可爱的妹妹。”
“椰子糯米饭!想吃到疯了。”
庄闻初失笑,打了一行字又删除,最后说道:“等你报了志愿,带你去。”
庄玟朔又发了一个表情包,是两只胖兔子勾肩搭背的背影,配文“兄弟!”。
吹完头发已经十点多了,庄闻初仰躺在床上,头发还留有热风吹过的余温,他伸手抓了抓发梢,想起傅书祁第一次来这个房间,一进来就拿了吹风机让他吹头发。
有什么东西可以和妹妹分享吗……
庄闻初静下心来仔细地回想这趟旅程,从飞机上遇到的热情的阿姨,到民宿前台漂亮的阿落姑娘,再到拾九剧院友善好客的一群新朋友,似乎这个地方每一个人,每一处风景都敞开怀抱接纳了他。
或者说等着他的到来。
还有在这趟旅程中最意外的,他久别重逢的学弟。
庄闻初觉得记忆很狡猾,不仅会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自我美化,还会挑挑拣拣,将一些明明很重要的片段藏在最底下。
幸好他的学弟一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而他也受命运的牵引来到了他面前,否则再过十年八年,他也许真的会将这个人遗忘。
就在庄闻初快要睡着的时候,还没调静音的手机忽然震动两下,他解了锁屏打开微信,发现傅书祁给他发了两张图片。
第一张是森林里的萤火虫,在那种黑暗的环境下拍得还算清晰,闪闪发光的一簇,庄闻初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出手机拍照的。
那个时候他们一直是牵着手的,所以单手就能拍出这么好的效果吗?
想到这里,庄闻初有些脸热,他换成侧躺的姿势,拨到了下一张图片,是一轮弯弯的月亮,月亮周围的云层被映得发亮。
应该是傅书祁回家之后拍的,是在二楼露台上拍的吗,还是院子里,或者是在那片只有一棵老梧桐的空旷的地方?
庄闻初看了一会儿图片,十几秒后手机自动熄屏了,他从漆黑的屏幕上看见了自己。
又发了几秒的呆,他下床穿了外套,却没有穿鞋,打开玻璃门走到了阳台。
无边际的天空占据了大部分视野,月亮就高挂在夜空的中央,借着月光能看见云层在不断翻涌,却遮不住月亮的任何一角。
庄闻初也用手机拍下了月亮,发给傅书祁。
一样的天空,一样的月亮。
坐回床上的时候他低头去看自己脚踝上绑着的红绳,用指甲蹭了蹭绳子的结,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绳结,却没让绳子掉过一次,几年来一直好好地绑在他的脚上。
或许真的有神灵的存在,庄闻初重新躺在床上不着边际地想,他不知道这条红绳保的是什么,是健康事业还是爱情,但他隐隐感觉到运气确实是守恒的。
他能预感到很快会得到好运气眷顾,有些松软的东西即将从他心里破土而出。
*
第二天下午林向北开着电动车到民宿接庄闻初,他们剧团今晚有话剧演出,是上世纪的一出经典剧目,也是拾九剧院在这一季比较受期待的演出。
但是饰演男主角的演员因为要陪着妻子生孩子,赶不上首场演出,作为导演的傅书祁决定自己临时上阵。
所以今天是林向北过来。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过来接我的,”坐上后座,庄闻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打车或者坐公车过去,也很近。”
几天没见林向北又晒黑了一点,他把头盔递给庄闻初,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傅老师交代的事情我可不敢懈怠!他怎么舍得他的VIP观众坐公车呢!”
庄闻初一边戴头盔一边无奈地说:“哪里是VIP观众,我连票都没有买,满座了我就只能坐地上了。”
林向北转了几下把手,发动引擎,“啧啧”两声:“No no no!庄哥你还不了解傅老师的贴心吗?他老早就说要把最好的位置留下来,当时问他给谁他又不说,现在可算知道了。”
也不是不了解,就是不好意思承认而已……庄闻初扶了下眼镜,催促林向北:“别说话了小北,我们快出发吧。”
林向北又“嘿嘿”笑了两声:“今晚一定要好好欣赏贴心傅老师的表演,他可是专业科班出身。走咯!”
两人抵达剧院后院的时候距离表演还有几个小时,庄闻初想去后台看一看,却被林向北强行拉住他让他到屋子里做饭,待了一会儿又把他拉到室外看花。
经过向日葵花田的时候,林向北若无其事地问庄闻初:“庄哥,你是不是不能在花花草草多的地方待着太久?”
庄闻初的脚步顿了一下,马上又跟上去,用一种十分平淡的口吻说:“嗯,因为我有过敏性哮喘。”
“那……”林向北挠了挠脸颊,试探地问,“庄哥你喜欢插花吗?”
庄闻初低下头笑了笑,回答他:“还挺喜欢的吧,不过我妈妈比我更喜欢,那是她的事业。我可能更加喜欢……养花种树。”
听了庄闻初的回答,林向北叹了口气,看起来很遗憾:“但是你不能养花种树……”
“我妈妈也有哮喘病,”庄闻初说,“但是她也照样插花做设计。我的话,可能是没机会了吧。”
“怎么会呢?”林向北连忙否认,“傅老师说了,机会一直都在的,就看能不能及时抓住。”
庄闻初翘起嘴角笑了:“傅老师说得对,我就是没有及时抓住啊。”
林向北抓了下头发,他没心没肺惯了,不擅长应付这种时刻:“可是他还说,有的机会是一直在原地的,那叫命中注定……”
庄闻初脸上的笑意慢慢减淡了,他转头看了一会儿向日葵,说:“没关系的。”
谈话没再继续下去,庄闻初觉得要林向北陪自己这样闷的人聊天是一件很为难对方的事。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到了之前庄闻初无意中发现的空地,老梧桐依旧孤独地生长在这里,树干中间的空洞让它看起来更加孤寂。
“小北,”庄闻初站在稍远一点的距离看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老梧桐,“为什么这棵树的周围没有种别的东西?”
林向北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摸了摸粗糙生硬的树皮,转身朝庄闻初招手,让他过去。
庄闻初不明就里地走到他身边,听见林向北低声说:“这里本来是要建一个喷泉的,但是傅老师不愿意挪开这棵梧桐树,还说这里要给他空出来位置。”
“你看,”他指了指地上纹路与其他地方不同的石板砖,“这些石板都是翻新之前就留下来的,傅老师留了一个小片地方没有拆,是特地弄得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的。”
庄闻初顺着林向北手指移动的方向看过去,他上一次来就发现了,这里就像在舒适惬意的庭院里劈开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异世界,只有老树旧石,荒凉而寂寞。
他回头看着漆黑干枯的树洞,问:“为什么呢?”
林向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以前见过傅老师一个人待在这里。”
“一个人待在这里?”庄闻初看着他。
“是的,除了傅老师和打扫的阿姨,几乎没有人会来这边,我恰好有几次路过这里,碰见傅老师两次。”林向北转过身,后背贴着树干,“他一个人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好像在对着树说话,但是我不敢靠近,所以听不清楚。”
“有一次他喝醉了,手边放了三个啤酒瓶,手里还拿着一个,也是一动不动坐在地上。”
“怎么不叫他呢?”庄闻初忍不住说,“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林向北又抓了抓头发:“傅老师酒量很好的,那种啤酒度数很低,他能一次喝十瓶都不倒。而且……我不敢,庄哥你不知道,当时我就站得那么远,”他指了一下远处大致的一个位置,“都能感觉到他整个人气压很低,低到了极点。”
“我从来没见过傅老师那个样子,哪怕他平常话不算多,也没有给人这么低落的感觉。”
庄闻初微微皱眉:“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林向北看了庄闻初一眼,“他一个人站在树的面前跳舞。”
“跳舞?”
“……嗯,就是他喝醉了那次。我当时怕他出什么事,就站在比较远的地方看着,见他把手里的啤酒喝光以后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跳舞。”林向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将那晚的所见仔细回忆出来,“我看着像是双人舞的步子。”
庄闻初碰了碰老梧桐干巴巴的树皮,先是用手指触摸,再缓慢地将整个手掌贴在上面,然后把额头压在手背上。
就好像能听见树木的呼吸,还有傅书祁当时对树洞讲的话。
庄闻初闭上眼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到第十下,他将摊开的手伸进树洞里,在黑暗潮湿的空洞里用力一握。
只有迅速从指缝流过的空气。
要怎么才能抓住一个人心脏的回声呢?靠耳朵听,还是用手去碰?
第二十五章 悸动
庄闻初问:“小北,你上次的话还没有说完,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你们傅老师正在追求的人?”
“啊,”林向北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说道,“怎么说呢……因为,因为傅老师在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我就想八卦一下。”
庄闻初转过身,后背倚着树慢慢坐下来:“喜欢的人?”
“嗯……傅老师三番几次拒绝周周,也是因为他一直都在想着曾经喜欢的人吧。”林向北觑着庄闻初的脸,思考怎么把话说得委婉又明白,“傅老师的房间里有一本厚厚的册子,我不知道那里面放的是什么,只知道傅老师很宝贝那一本东西,从来不让我们乱碰,但是他又不舍得锁进柜子里。有这么厚。”
林向北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大致的厚度,目测有五六厘米。
庄闻初仰起头,看着头顶上梧桐繁茂的枝叶:“放的应该是和花艺有关的资料。这是周周告诉我的,为什么她会知道?”
林向北顿了一下,然后用力叹了口气,也坐下来跟庄闻初挨在一起:“庄哥,你说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去做不好的事情呢?喜欢不应该把人变得美好吗?”
“怎么这么说?”
林向北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周周确实很喜欢傅老师,她那时候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我们都看出来了她的心思,大家当她是朋友还时不时给她出主意,相处得挺好的。我们平时有工作,周周就自己在这边待着玩儿,大家也习惯了。有段时间傅老师外出到别的地方做交流了,整一周都不在,就是那次,周周把傅老师三年的心血毁了。”
庄闻初猛地扭头看着林向北,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向日葵花田原本不是种向日葵的,那里是一个温室花房,种的是君子兰,还有一盆昙花也养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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