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蒲辰双手握拳,有了投石机,哈里勒的骑兵可以停在武昌守军□□的射程范围之外,现在放箭,只会浪费箭矢。
哈里勒仰起头,一挥手,北燕的士兵开始给投石机装上石头。
蒲辰的牙齿轻轻颤抖着,指节握得发白。
“别冲动。”文韬站在他身后,轻声提醒,“可以让角楼的弓箭手先放箭。”
蒲辰微微点头,发了一个指令,旗兵挥了挥手中的令旗。刹那间,角楼上的箭弩如密雨般齐发,北燕前排的骑兵瞬间倒下去一片。武昌的城楼响起一片士气高昂的军号。
这举动像是激怒了哈里勒,在连续的箭弩中,他们的投石机渐渐改换了方向,原来对着城楼,此刻已经对着角楼。角楼高耸,本就是为弓箭手射箭而造,不似城楼那般坚固。
“轰!”一声巨响,城北的一座角楼已经被一架投石机击中,本就不甚坚固的角楼被打下了一块,显得摇摇欲坠。角楼中的□□手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这投石机的一击后,更加疯狂地射出手中的箭弩,发誓要在自己死之前将手中的箭全部射完。
北燕的骑兵在这密集的攻势中向后退着,但是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们在箭雨中把石头搬上投石机,每一次都有人被箭射中,但后面的人很快补上。
“轰”“轰”!又是几声巨响,那座高耸而稍显单薄的角楼应声塌了下来,有几个□□手一起摔了下来,顿时血溅战场,剩下的将手中的箭射完后从已经坍塌的角楼爬了出来。已经用完武器的他们犹如待宰的羔羊,他们转身往武昌城冲回去。
那跑得最靠前的一个武昌士兵眼看就要到护城河了,一支箭突然从天而降,从背后射中了他。那支箭射得精准非常,深深刺进他的后背,那个士兵应声而道,眼中只剩下不甘,他的鲜血就流了一地,缓缓流进了护城河。这是北燕人的箭,他们的弓更硬更重,箭的射程更远。眼见跑得最快的人都是如此的下场,剩下的弓箭手一阵恐慌,向各个方向散开飞奔。然而没有用,所有的人都在五步以内被北燕人的弓箭射死,他们如同被猎杀的动物,所有死亡之前的困兽之斗不过是猎手的的游戏。
哈里勒的投石机转向了另一边的塔楼,却没有马上装运巨石,阵中的哈里勒对着武昌的城楼仰着下巴,又是一次挑衅。
“蒲氏男儿,誓死守城!”蒲辰大吼。
城墙上、角楼中刚刚被北燕震慑到的武昌军一瞬间又被点燃了士气,剩下的几座角楼又开始密集地射箭。若说刚才还有一丝不确定的胆怯,那么目睹了第一座角楼全军覆灭后的他们反而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刻,只有疯狂的战斗,只有把自己的热血洒在这片他们所挚爱的家国之上!
“轰”“轰”“轰”……
城外的角楼在入夜时分终于全部坍塌,角楼中的□□手全部战亡,无一幸免。他们中的很多人在角楼坍塌后没有冲回武昌,而是往北燕阵中冲去,他们一样死在了北燕的弓箭下,可是不再有死前的彷徨。北燕的损失也不可谓不小,被角楼□□手射死的北燕骑兵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着,尸体的血汇在了一起,流进了护城河中。早上还清澈的护城河此时已染上了血色。
第一天的攻城终于落幕。
都督府中,魏先生焦虑道:“北燕人的投石机射程比我们的弓箭手远。明天开始,他们就要用投石机攻城了,武昌城楼虽坚固,但恐怕经不起长时间的攻城。”
“建康还没有消息吗?”蒲辰自然知道魏先生说的是事实,但是武昌城内驻军人数远少于攻城的北燕部队,他不敢冒险出城战斗。
“建康来报!”一个斥候风尘仆仆地奔到大殿上,把建康的回复呈给蒲辰。
蒲辰急切地打开,魏先生和文韬都注视着蒲辰的表情。蒲辰的脸色似乎愈加苍白了,烛光中,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牙根似乎在打颤。
“如何?”魏先生道。
蒲辰轻轻摇了摇头,手中的旨意从他手指滑落了下来。
文韬赶紧一把接住,和魏先生一起,只见上面周衍的御笔写着:
“北燕来犯,不仅武昌危矣,更置建康于累卵之上。建康乃南景国祚所在,不可冒灭国之险救武昌之危。大都督拥兵十五万,倍于北燕铁骑,可自救解危。豫、荆、凉、益四州已如大都督所谏削太守之职,尽数为大都督管辖。若武昌若再有失,实乃大都督之过,大都督宜自省也……”
每一句都有理有据,这是冰冷的拒绝。宜自省……如今武昌危在旦夕,周衍居然要他自省,那建康是不是不止不会出兵,还会降罪与蒲辰!武昌若失,建康怎可独善其身?若是南景失了武昌,北燕只需顺流而下即可轻取建康。这一点,周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还是拒绝了,他坐拥五万禁军,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武昌破城。
“轰!”一阵巨响。几人俱是一惊,以为城外的北燕军队又有什么动作,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的“轰隆隆”。
这是惊雷。
武昌,开始了盛夏的第一场暴雨。
广阔的平原上,数道闪电劈了下来,雷鸣之声由远及近,暴雨倾注。北燕的军队聚拢在了一起,本来养精蓄锐的夜间休战期此刻变得格外难熬。
“这样不是办法。”蒲辰在大都督府中来回踱步。这一场暴雨之后,武昌的雨季就要开始了。雨季虽然会给攻城方带来不少麻烦,但对于守城方而言也绝不会轻松,连续的暴雨会急速消耗大家的战意和体力。他们守城所用到的焦油也会在大雨中失去作用,而北燕,即使无法用焦油,仍然有投石机可以攻城。
蒲辰需要援军,只要两三万的援军牵制住北燕人,他就敢带领城中的武昌军出城应战,如此里外夹攻,蒲辰有信心可以将北燕人击退。
两三万人,禁军不能来,荆州的军队过不来,那就只剩下……庐州军!
蒲辰眼睛一亮,文韬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询问道:“是不是能找到援军?”
“庐州军。”蒲辰道,“庐州据此不远,若走水路更是两日就能到。我若带着武昌的战舰顺流而下去庐州,将庐州军用战舰载过来,一来一回不到五日!”
“代王可会借兵?”魏先生忧心忡忡道。
“我与代王颇为投契,我信他会借。”
“如此,事不宜迟,家主这就出发吧!”文韬道。
“可是这里……”蒲城望了一眼城外的方向,又看着眼前的二人,一个是他的授业恩师,一个是他的亲卫,二人他都绝不容人伤害,至于文韬,更是他已动心之人……
“这里有我们。”文韬郑重道,“守城之法之前我们不是一起商量过的吗?就算有不明白的,还有魏先生坐镇。”
“不错,家主在武昌,虽可以镇定军心,但并不能改变敌强我弱的劣势,唯有搬来庐州的援兵,我们这次才能绝地反击,歼灭北燕主力。”魏先生道。
“好!”蒲辰痛下决心,准备连夜出发。
甲板上,蒲辰已换上了水兵的轻甲,岸上是来送行的一身戎装的文韬。雨水从蒲辰的头盔上不断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一步跃下战舰,用手紧紧箍住了文韬。他们的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把我父亲的黑铁重甲留给你了,你穿上,北燕的箭伤不到你。”铠甲相撞的瞬间,蒲辰在文韬耳边嘱咐。
文韬轻应了一声。
蒲辰看着文韬,大雨中文韬的眼睛像蒙了一片雾气。蒲辰这一生从未觉得自己在哪个时刻像现在这般疼痛得无能为力,这不是那种得知北燕屠城后如山洪般爆裂的痛,而是像无数条丝线扯着他的心,稍一呼吸,每一条丝线都拉扯出无数小小的,细碎的痛,那些痛聚在一起,竟然如此难以忍受,蒲辰甚至想此刻就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交给文韬,似乎这样他的痛感才会减轻一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疼痛已经快要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他想说,你千万不能死,千万不许死。可是大敌当前,武昌城破的压力让他说不出口,他最终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一定等到我回来。”
42、42.
庐州城。
在这座流民聚集的重镇,周御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编了一支庐州军。士兵都出自流民中失去户籍的青壮年,他们原本在北方或务农,或经商,毫无打仗的经验,全靠着周御一步一步操训他们,把他们变成训练有素的军队。待到这支庐州军初步成型,周御又开始为他们打造铠甲兵器。庐州军并非出自朝廷,因而建康并不会出一分一厘的军费。周御通过对流民的分类和编整,挑出了里面的工匠和铁匠制造铠甲兵器,给予他们随军的户籍身份,又靠着几年内庐州的税收慢慢武装好了这一支庐州军。
这支庐州军是周御做了这几年流民帅最大的成就,从此之后,他不再是建康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立身之本。两万人,进可割据一方,退可自保庐州,他并不指望用这支千辛万苦筹措出来的军队冒险去为自己获得什么,他只是不愿再轻易受人摆布。
所以,当他收到天子周衍的诏令之时,他有种难以名状的气闷之感。周衍在诏书中道,大司马蒲辰抗燕不力,北燕大单于哈里勒携十万大军正在围困武昌,武昌有失,建康恐有危。周衍命他将两万庐州军全部调至建康,以长江天险护卫建康。
“王爷,组建这支庐州军建康可没出过一分一毫,全是王爷自己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建出来的,如今陛下让我们全部调到建康,是打算让禁军吞并了我们吗?”周御的亲卫一脸不甘。
周御皱眉,有些话不好讲到明面上。这支庐州军和建康没有一点关系,周衍也好,叶驰也好,都不可能指挥得动。若是平时,周衍也不可能会打这支庐州军的主意。可是如今北燕来犯,若真如周衍所言,武昌那里顶不住,南景所有的兵力收缩到建康,凭着长江天险死守建康,是他们最后的选择,他没有立场拒绝。可若这只是一个借口,周衍借着北燕来犯将庐州军收编到建康的禁军之中,那周御无疑是吃了一个哑巴大亏。
“武昌那里,究竟怎么样了?”周御心烦意乱,催促亲卫看看他们的斥候有没有探到什么消息。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庐州军的斥候都是新兵,根本探不出什么有用的军报。
“回王爷,没有收到武昌的军报。大都督坐拥十五万大军,想是守得住的。”亲卫道。
“若是守得住,我们何须多此一举去建康?就算是守不住,我们留在庐州也一样可成为建康的屏障。”周御来回踱步,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奏疏,上呈给建康。无论武昌战况如何,他愿留守庐州做建康的屏障。
奏疏送走后一连几日,周御心中都颇为不安。此时已是盛夏,南方多雨,连日的暴雨让长江的水位涨了不少,城内也因为排水不畅多有内涝,整个庐州城散发着潮湿的腥臭。
“王爷,有战舰自江上而来。”一个士兵来报。
战舰?整个南景,唯一有战舰的军队只有武昌军,武昌军不是在抗击北燕主力吗,怎么会来此处?如果不是武昌军,那又会是谁?
周御穿着战甲,带着一队弓箭手,冒雨来到江边。江水浩荡,连日的暴雨让水位涨了不少。在弥漫的水汽中,几十艘高大的战舰顺江而来。本来已让弓箭手戒备好的周御在见到渐行渐近的战舰后让弓箭手们都退下了,只留下一队亲卫。
“王爷,为何撤去弓箭手?”亲卫不解。
“战舰吃水很浅,舰上并无水军。”周御解释,心中却疑惑,那战舰上,分明扬着蒲字的军旗,来的应该是蒲辰无疑了。可是明明武昌战事吃紧,蒲辰又怎会亲自前来?
战舰停在了庐州港,为首的战舰上第一个下来的确为蒲辰。几月不见,他像是沧桑了一些,原本只是冷峻高傲,此刻他紧锁的眉间竟隐隐有些悲痛之感。周御将蒲辰引到庐州府,二人已是旧交,彼此不用客套。
周御开门见山道:“熠星兄,武昌如何了?”
蒲辰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求代王出兵武昌。”
周御心中猛地一惊。蒲辰是何等高傲之人,他们在庐州初见时,他单枪匹马就进了庐州城,之后更是只带了一个亲卫就只身去了建康。朝阳殿之变,他不在场,但是听闻蒲辰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将五万武昌军放进建康,定下大势,又听闻前不久他只带着一小队人就拿下了投降北燕的凉州。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跪在他面前!
“熠星兄快请起!”周御赶紧试图扶起蒲辰。
谁知蒲辰不肯起来,沉声道:“代王不答应,我不起来。”
周御心下大骇,他明白蒲辰绝非那种轻易求人之人。像他现在这般几乎是死皮赖脸求他出兵,必然是武昌出了大事!
“熠星兄还是先起来,把武昌的战事告诉本王。熠星兄毕竟是大都督万金之躯,这样跪着,若被本王手下的人看到了,也不成个样子。”周御体贴道。
蒲辰却是把头一昂道:“是我中了哈里勒之计,将兵马调去了荆州。现下哈里勒十万大军层层围住武昌,还有从洛阳搜刮而来的投石机助阵,誓要攻下武昌。武昌现下只有三万人,只能坚守不出,我们守不住……”说到最后蒲辰已经有一些哽咽,但他坚持把话说完,“我忝为大都督,手上有父亲留给我的十五万大军供我调度,却仍然中了哈利勒的圈套。这次的武昌之危,罪责全在我一人。我自知无颜向代王借兵,可是之前陛下已回绝过我……”
“熠星兄向陛下借过兵?”周御道。
蒲辰苦笑:“我只要陛下借给我两万援军,里应外合,凭着武昌城的地势,一定可以击退北燕主力。可是陛下拒绝了,话里话外都是我抗燕不力……”
“熠星兄只要两万人陛下都不借?”周御大惊,“武昌若有失,岂不是南景的一半国土就要落入北燕之手,从此,整个南景便只有吴郡这一弹丸之地可以龟缩了?”
“正是!”见周御与他立场相同,蒲辰目光炯炯道,“若是武昌城破,北燕的下一步就是庐州和建康。南景亡国在即。求代王借兵!战舰我已带来,我们走水路,两日便可到武昌!”
周御一时也是神情激荡。这支庐州军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不错,但是涉及家国大义,岂能不挺身而出!只是,建康那里,自从自己上了奏疏,婉言谢绝周衍让他把庐州军调去建康的旨意之后,他还没有收到任何建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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