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那今夜去找张少秋……”
语方知笑:“去,自然要去,去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语方知这一去就是一夜,严辞镜等得昏睡过去,醒来时,蜡油已经淋淋漫了一滩。
门缝中漏进来的光灼痛了他熬红的眼,他又熬过了一天。
要受凌迟的人知道之后还有几千刀,那么最初的那一刀,便不觉得有多痛,什么劳什子乌金丸,真能要了他的命么?
门外两声叩门声轻而单调,语方知不会这般小心翼翼地敲门,严辞镜恹恹地问了句什么事。
杜松答:“大人,门外的马车在催了。”
严辞镜一愣:“什么马车?”
杜松心中奇怪,但还是答了:“大人今日不是要进宫吗?”
“进宫?”
严辞镜更衣出府,猝不及防地被黑鹰拽上了马车。
“严大人,可让我好等。”
严辞镜冷冷地说:“黑鹰大人有事吩咐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黑鹰嘿嘿一笑,在严辞镜腰上抹了一把,道:“严大人不必客气,如今咱们可是一家子人了。”
严辞镜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不客气地在黑鹰对面坐了下来,案子猜测黑鹰的来意,可黑鹰高深莫测地笑着,并不急于告诉他来龙去脉。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他被黑鹰带去了天牢。
黑鹰是魏成身边的红人,似乎在宫里还领了个什么虚职,所以进出都自由,而且权利还不小,竟然能让天牢里清了场,只剩了他带来的几个。
不过这不是严辞镜在意的,他已经完完全全被架子上的一滩烂肉夺去了目光。
“什么意思?”
黑鹰吹着手里烧红的烙铁,阴险地笑着:“严大人看着便是。”
只见他举着烙铁在那摊红黑的烂肉前抖了两下,先是声音不大不小地问了句“是谁派你来的”,尔后吐口痰的功夫,便将烙铁粘了上去。
“啊啊——”
那是一种从破烂嘶哑的喉咙中呻吟出来的哭叫声,比不得炽烤的滋滋声大,甚至不见得是人能发出的喊叫声,那全然不是求救了,是绝望的哭嚎和求死的咒骂。
严辞镜微微偏开头,余光也收起来了,可他还是感觉那摊烂肉在抖,这座牢房在抖。
“严大人?怎么抖成这样?”
黑鹰将烙铁随手一丢,边拍手便朝严辞镜走来,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之气,他问:“你可知他是谁。”
严辞镜被他身上的恶臭熏得几欲作呕,艰难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钟栎。”
黑影点点头,回头吩咐了句什么,牢房中开始片刻不停地响起了鞭打声,甩出的血水混着腥气,令人作恶。
黑鹰不怕的,他见惯了,顶多是嫌脏,却也不是嫌自己脏,从袖中掏出的手帕也不是替自己擦,而是去抹严辞镜的脸。
严辞镜无力反抗,心中惊惧难消,冷汗一阵接着一阵。
“严大人还不知道,我着人逼问了好几回,愣是一点话都没套出来,我把他老娘的心肝送来,他那送进脏窑的小妹的半头乌发也送来,他都没开口,他比我狠心。”
严辞镜抖了一下。
黑鹰捻着帕子惊讶道:“呀!帕子怎么湿成这样?”随手一丢,又继续说,“也不知道钟栎是被他主人喂了什么,衷心地像一条老狗。”说到这的时候,他剜了严辞镜一眼。
“别打了!”
“听严大人的,停手。”
严辞镜倒吸冷气:“或许我有办法让他开口。”他没管黑鹰同不同意,很快地捏起地上的烙铁,站在了钟栎面前。
他几乎要忘记眼前被拔光了头发,毁了容貌的人原本的模样了,钟栎濒临昏死,自然也认不出他,何况他的两只眼都已经没用了。
“你是隐太子生前的幕僚,对吗?”
钟栎气息都没有,眼眶里流出来的也不只是泪还是血。
严辞镜继续说:“自太子死后,你就一直守在陵宫,或许你早就知道棺材里放的不是隐太子,你守的一直都不是陵宫,是隐太子的荣光,对吗?”
钟栎呜呜两声,喘气急了些,脸上的烂肉皱了起来。
咣铛一声,严辞镜丢了烙铁,把话说给黑鹰听:“太子身边的人落得今日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实在可惜,你还是早早将你背后的人说出,也好不那么痛苦。”
说完,他附耳过去,像是要听钟栎说话,实则是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在允诺:“我会替你报仇。”
“住手!”黑鹰大叫,但也为时已晚,他眼睁睁地看着严辞镜把匕首从钟栎胸口拔出,溅出的血液又将他煞白的脸弄脏。
他眼中的恐惧正逐渐褪去,他说:“钟栎没有利用价值,不必白费精力。”
黑鹰哑口无言,来回打量钟栎耷拉下来的头颅,后又瞪着草率鲁莽的严辞镜。
严辞镜的脸色白得吓人,鬓边的发汗湿着,衬得那双眼眸越发冷若冰霜,在这一来一回间,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实际上又没有变,握着那滴血匕首的,还是那只颤抖的手。
出了天牢,正午的阳光也没让严辞镜的脸色好转多少,连薄唇都缓缓褪了血色,黑鹰可不怕热脸贴冷屁股,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严大人,钟栎可是相爷下令要严审的人,你就这么把他杀了,可不好交代啊。”
“你急什么?”严辞镜瞥了他一眼,甩开官袍前摆,跨上了等候在宫外的马车。
“钟栎多年不出陵宫,若身后真的有人,也只能传信联系。”
黑鹰坐进来,道:“信件翻过,与钟栎有关的地方都查过,什么都没有。”
“蠢。”严辞镜道,“相爷联系下官都知道要靠一个叫花子,重要信件怎么可能留下?”
黑鹰不悦:“那你说,该怎么查!”
严辞镜问:“钟栎入狱,在你们的监视之下,可有什么人试图搭救?”
黑鹰摇头:“或许钟栎身后真的没什么人。”什么损招毒招都用了,钟栎滴水不漏,黑鹰不相信,有什么值得钟栎隐瞒。
严辞镜假意否认:“不可能,若是钟栎身后没人,那他知道棺材里的不是隐太子,何必要隐瞒那么多年?身后之人迟迟不出现,只有一个理由。”
“对方有恃无恐。”
他看黑鹰所有所思的样子,怕他想岔了,便再次提示:“对方来头不小,几乎是算准了事情揭发后的每一步,彻查,隐瞒,流言,朝里朝外,对方知己知彼。”
许是太过刻意了,黑鹰若有似无地看了严辞镜一眼,但严辞镜不怕,他现在只想逼藏在暗处的生事之人反扑,好最咬下魏成黑鹰之流一大块血淋淋的肉。
马车停了,黑鹰掀开车帘让严辞镜往外看去,严辞镜看了会,并没有从车水马龙的闹市景象中看出什么。
黑鹰一间间铺子指了过去:“轩宇茶楼、秦爹布行、富贵油店,隐太子尸体被换的消息,就是从这几个地方传出去的。”
“肆意构陷!”不等黑鹰发问,严辞镜自己解释这反常的激动,他说:“语家产业全晔城无人不晓,用这种手段抹黑民间商户实在卑劣,不值得相信。”
黑鹰道:“上头要查出个结果,钟栎被你杀死,又没有其他线索,眼下这条线索再荒谬也要顺着查一查,这语老板,我是无论如何都要会一会的。”
黑鹰说得冠冕堂皇,实则还在记恨上回在丞相府,语方知借机用折扇打他,灭他威风的事,他不管那败家子有没有插手此事,都要亲眼见这纨绔子弟掉一层皮才罢休。
严辞镜不知道黑鹰心眼如针尖大,心中焦急万分,想替语方知辩解,又怕越描越黑,坐以待毙又怕下一刻语方知就会被黑鹰抓来教训,当下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瞥见茶楼后门窜出的一抹影子,便催促黑鹰快跟上去。
不用他说,黑鹰也注意到了,叫人去盯着。
那从茶楼后门蹿出的人,做店小二打扮,但身量完全与寻常店小二瘦条条的细身板不同,高大结实,蹿巷子也蹿得灵活,三两下就从张府后门翻了进去。
黑鹰派来的人一直跟着他,眼看着他进了张府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墙之隔,店小二摘了帽子,露出原本的模样,正是如枯,他单膝跪在语方知面前,将一路上的情况说了。
语方知笑道:“引来了就好,张少秋想把火放到语家,不巧我这正好有一股东风,又把火给张少秋吹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夫夫俩要内斗了
第156章 拦截
那颗芋金丸吃了后会有什么后果,严辞镜不知道,但他现在知道了芋金丸的分量了,他能直接听命于魏成了。
他是跟黑鹰一起进的魏府,黑鹰一见到魏成,就像折翅的鹰,半点也威风不起来,行礼像求饶,汇报也战战兢兢。
“相爷,小的连审了钟栎几日,本来今日钟栎都要开口了,让严大人给!给!”
魏成手一顿,宣纸上立刻洇开一滩墨渍,黑鹰下意识地抖了两抖,道:“相爷!小的怀疑隐太子的事有语家和张少秋一同参与!”
一直沉默的严辞镜开口了:“莫要轻举妄动,语家不涉朝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若是动了语家,便要着了幕后之人的道。”
黑鹰瞪了严辞镜一眼,刚要开口就被魏成打断,“那依严大人所言,该怎么查?”抬眼轻飘飘地扫了严辞镜一眼,道,“相信严大人早有对策,不然不会堵死了钟栎的嘴。”
当务之急是将魏成的目光从语家身上移开,严辞镜道:“要查钟栎不过是因为他与隐太子有关,如今跟隐太子有关的,显然不止钟栎,孙玉林大有可深究之处。”
“黑鹰大人说派去灭口孙玉林的死士失联,此刻应当全力追查孙玉林的下落。”
魏成正苦于找不到孙玉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严辞镜道:“孙玉林可做人证,对方捉了孙玉林暂时不会卸磨杀驴,定会将他带出侍卫司细细审问。”
黑鹰道:“相爷,奴婢早已派人盯住侍卫司,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出逃。”
严辞镜反问:“对方岂会公然现身?从侍卫司出来的粪车,斗车,推车,马车,可都派人跟着了?”
黑鹰愕然失语,严辞镜继续说:“对方等不及要审问孙玉林,不会费劲将他带出城,要追查一个人,现在还来得及。”
听罢,魏成搁了作画的笔,长吁一口气,道:“既如此,便按严大人的意思办吧,黑鹰,你从旁协助严大人,万不要出纰漏。”
黑鹰听不惯从旁协助四字,愤愤地道了声是。
严辞镜临出门前被魏成叫住。
“严大人,你身为江陵知府,与语家来往可还频繁?”
严辞镜一派平静,垂眸道:“便是再频繁,若他与隐太子扯上关系,下官也保不得他了。”
从魏成书房出来,黑鹰截住严辞镜,笑得一脸阴险:“严大人好手段,那么快就让相爷对你刮目相看了。”
严辞镜冷道:“黑鹰大人,再不派人查,孙玉林可就要生出翅膀飞了。”
且说侍卫司那命悬一线的逃兵孙玉林,在抱着谢玄的腿哭了一阵后,白眼一翻,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只是昏死又不是真的没气,落在语方知手里,语方知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算算时间,昏睡了半天了,如今也该醒了,语方知要他一句真话。
孙玉林昏死前喊出的再也不扯谎之类的话,谢玄也听出不对来,为了保险起见,听了语方知的提议,将他藏去语方知找好的一处偏院。
这当然便宜了语方知,他趁谢玄晚上要当值,悄悄去了偏院。
偏院偏得很,藏身在一团密林的阴影里,屋前宽阔难藏人,是个能进能退的好地方。
就这样语方知还不放心,进门前甩出两片金叶子,铮铮两声后,树影摇晃,惊飞几只栖息的黑鸦。
小五和如枯对视一眼,低声道:“主子,可有不妥?”
语方知道:“没什么,进去吧。”
语方知的直觉没错,密林中藏着的,正是不敢轻举妄动的黑鹰等人,他亲眼看到那三人走进小屋后,才动手拔出了深扎进身后树干里的金叶子,哄了身侧人一句:“严大人,没吓着吧?”
严辞镜心有余悸地看着鼻尖前的金叶子,悄悄叹了口气,细细辨认那三个极为欣长的身影,无果,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黑鹰摇头:“不知,对方太警惕,一时难以靠近,再等等。”
很快,小屋里就点了灯,窗纸上竖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屋中的哭嚎声也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密林中藏身的众人都侧耳聆听,但都听不大真切,过了一会,哭嚎声也没有了。
屋里,孙玉林的嘴被堵住了。
语方知抱胸看着在啃烧鸡的孙玉林,没好气地:“我不杀你,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了。”
孙玉林大口大口地咬着肉,骨头都来不吐就咽了下去,喉管被小骨头刮得生疼,梗得他两眼微凸,好不容易咽下去了,继续嚼肉,同时好奇又胆怯地偷瞄身前站着的男人。
这人他不认得,但他知道这人当时是跟在谢玄身边进来,那双手拧断了刺客的脖子,要是拧自己……
“嗝——”
孙玉林抹了抹嘴,不知怎的,觉得手里的烧鸡也没那么香了。
语方知皮笑肉不笑:“好好说,以后就有吃不完的烧鸡,不愿意说,这烧鸡,陪你上路。”
“呜呜呜我说我说!”孙玉林为了以后都能吃烧鸡,暂时把手里的烧鸡放下了,咧着油汪汪的大嘴开始说了。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来杀我!就是因为我什么都看到了!”
语方知追问:“你在孟家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们打晕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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