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正要追,语方知比他更快,越过他飞掠出去,他赶紧喊了句:“抓活的!”
话音未落,语方知已经将黑衣人的脖颈拧断。
不怪语方知动作太快,他是存心要这黑衣人死。
黑衣人已经认出了他,无论黑衣人是谁的狗,语方知今日出现在侍卫司的消息绝对不能透出去,否则语家也会被牵连进来,留命也不行,他不能让谢玄知道他在做的事。
语方知甩开那具断气的尸体,转过身,露出歉意地笑,道:“失手了!”
谢玄满脸哀怨地看着语方知,抱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
语方知耸耸肩,指指谢玄身后的人。
死里逃生的小将叫孙玉林,正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抱住谢玄的腿,往他裤腿上抹泪,“指挥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瞒你!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语方知勾了勾嘴角,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他开口说话,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此处语方知还算顺利,离宫的严辞镜却是很难说了。
他火急火燎地出了宫,登了辆候在附近的车,吩咐要去城西角楼。
他还没吩咐要快,那车夫赶投胎似的急切,马鞭甩出的声音尖利刺耳,车厢也摇晃难稳,严辞镜坐在里头连话都不敢说,就怕咬了舌。
到了地方,下了车还有点站不稳,严辞镜疑心晔城内还有这么多坑洼的地吗?脑袋昏沉,他忘了要付车钱,那车夫也没问,赶着马就走了,跟来时一样急。
严辞镜定了定神,朝守门的侍卫亮了符牌,大理寺的牌,没人敢拦。
侍卫即刻放行,在前引路带严辞镜进门。
“侍卫司中可有一人,名叫孙玉林?”
“回大人,有的。”
“带他过来,本官有话要问他。”
“是,大人在房中静候片刻,小的立刻去唤他过来。”
严辞镜又问一句:“谢指挥使,现在何处?”
侍卫道:“指挥使带队巡街去了。”
“知道了,你去吧。”
严辞镜站在房门紧闭的大厅前,正要推开,又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侍卫,环顾他所在的这间小院,发觉静得有些反常。
指腹触及门板,十分滑腻,严辞镜没推开,捻了捻手指,全是灰,这扇门全是灰!
这里根本就不是侍卫司当值的地方!
严辞镜心中涌起不安,想立刻离开。
“严大人!来了就进来吧?”
房中传出的声音阴沉如闷雷,严辞镜后颈凉意愈甚,他僵立着,隐忍着,几乎要将手中的符牌折断。
未等他登阶,房门启开,尘屑纷纷扬扬,侵了他的鼻腔,阻了他的视线,可即便再蒙上一层纱,严辞镜也不会不认得,卧在矮塌上悠哉喝茶的人。
“黑鹰大人。”
黑鹰咧嘴一笑,露出鬼气森森的黄牙,“严大人,可算来了。”
第154章 胁迫
看见黑鹰,严辞镜已将所有的事情想通,魏成不仅没有放松对案子的关注,反而一直在伺机而动,而逼他出手的,便是孙玉林的存在被察觉。
当年,孙玉林从侍卫司调去东宫,符牌还被到手,便被太子带出宫,去了孟家。
孙玉林根本不是什么漏网之鱼,东宫守卫被处理了个干净,孙玉林还活着不是侥幸,是魏成处心积虑的一颗钉子,他在等着幸灾乐祸那个触钉子的人,而触钉子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孙玉林……只怕早已经被暗中解决了吧。
严辞镜知晓了前因后果,取代焦灼的,是难以言说的憎恨,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没有了方才的踌躇,若无其事地上了台阶,跪地行礼,像往常听命于黑鹰时一样。
黑鹰有些诧异了,搓了搓下巴处稀疏的胡须,叹道:“严大人果然不同凡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还是不紧不慢。”
严辞镜道:“奉旨查案,下官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黑鹰大人明说。”
房中各处爬满了蛛网,黑鹰横在塌前,他跪在地上,这副场景很熟悉,是苍山破屋里他任人宰割的往事重现。
严辞镜多少还是有些不安,但听着黑鹰低低地笑,心里又有了低。
黑鹰不知道严辞镜在想什么,但他很享受严辞镜这样的重臣跪在他面前的样子,即便他脸上的乖顺中藏着不驯。
“严大人很聪明,查案子也很快,但有些东西过去就是过去了,没人碰说明后患无穷,这道理你应该懂的,不要到处乱撞,以免给魏相添麻烦。”
“下官不明白。”
黑鹰笑:“严大人都查到了孙玉林,怎么可能不明白?孙玉林曾是隐太子的侍卫,贴身跟过隐太子两天,就在那两天里,隐太子出了一趟宫。”
严辞镜微微震惊于黑鹰的坦白。
黑鹰好心解释:“要封嘴的人,知道多些也无妨。”黑鹰看着无惧的严辞镜,有些意外了,“严大人到底跟旁人不一样,死到临头了还这般镇定。”
严辞镜并非不怕,但不像在黑鹰这种人面前露了怯,又道:“若黑鹰大人真要杀我,不会与我多费口舌。”
“好!有魄力!严大人,我也不与你多废话。”黑鹰跳下来,把严辞镜牵起来,牵到塌上坐下,道,
“相爷也曾跟说过赏识严大人,说严大人能担大任,相爷是惜才之人,多次想用严大人,又不知严大人是否衷心……”
严辞镜道:“下官愿为魏相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嘴上说说可不够,”魏成将一把镶了红石的匕首塞进严辞镜手中,“要你一截小指头,不耽误读书写字,赶紧吧?”
匕首冷如寒铁,严辞镜差点脱手甩走,定神想握稳刀柄,却几次滑落,许是手心冷汗太厚。
严辞镜心中摇摆不定。
只是一截手指,便有可能走进他永远也难证实的真相……
值不值当,严辞镜已有了计较,他缓缓拉开了剑鞘。
刀面光洁如镜,映出他黑白分明的眼,刀刃似乎削铁如泥,翻动时刃光摄人,他的瞳仁跟着颤了颤。
“严大人别担心,千年玄铁制成的刀刃锐利非常,动作快点不会痛的,草木灰也已经准备好,动手后撒一把,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能止血。”黑鹰也不急,等着。
严辞镜喘了口气,随即鬓角的汗松落下来,正好落入桌上摊开的左手手腕上。
他的手很好看,十指纤白如玉,指头薄而细,十分耐看,这样的手,若是残了缺了,也是怪可惜的,黑鹰不舍地啧啧两声,颇为不忍地看着严辞镜高抬的匕首。
“咔——”
刀尖抹了血,将桌面捅了个对穿。
严辞镜倒吸了一口气,扫了眼渗出血来的小指,震惊地瞪着黑鹰。
黑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的手挪了半寸,只擦破了一点皮。
“这么好看的手,我可不舍得。”黑鹰抹走严辞镜小指上的血,塞进嘴里嗦了一口,笑盈盈地。
“严大人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不费劲折腾了。”黑鹰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油亮的小黑盒,道,“替魏相做事,没有一点牺牲怎么行?”
严辞镜看着盒中的一粒赤红药丸,耳边响着黑鹰的话:“芋金丸,定期服用有增补进益之效,严大人别担心,到了下次服药的时候,我自会派人去接你。”
才受了惊吓,严辞镜捻起那粒药丸时,手指还在颤抖,他微喘着,久久凝视着药丸上闪着金光的妖异花纹,。
黑鹰贴近他,在他耳边循循善诱:“吃吧,吃了,你就是魏相的人了。”
严辞镜没有别的选择,自他踏进黑鹰陷阱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命悬一线了,那颗芋金丸换了他的尾指,却也从此将他的脖颈置于刀尖之下。
那芋金丸跟黑鹰说的一样,无色无味,可落入口中时,严辞镜分明感觉他的喉在灼烧,很疼,疼得他的眼微微湿润。
登了黑鹰安排的车后,他便立刻跪在地上干呕。
呕出的东西弄污了绯色官袍,仪度没有命重要,他伸长了手指去抠舌根,口中酸水横流也顾不上擦,妄图能将送命的毒丸呕出。
接着又扯破了自己的嘴角,血水混着泪水落下,袖中的白玉也滚了下来,还没滚出去就被他很快地收进手中。
白玉还是那么纯净透彻,可严辞镜却疯狂地擦拭着,像是上面粘了灰。
凹凸的刻痕磨得指腹发红发麻,身上疼,心口也疼,严辞镜扑通一声跌坐在车板上,走投无路般小声啜泣,口中断断续续念了谁的名。
“语方知……”
满腔的屈辱和不甘全在这一声中倾泻而出,可惜答应他的,只有灌进车厢中极冷的风的咆哮。
懊悔、无助和恐惧绞了他的脚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房中,他犹豫不前。
折好了脏污的衣袍,脸上的血和水都已经擦净,受伤的尾指在袖中藏得好好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刚叫出一个字就被自己沙哑粗粝的嗓音吓坏,他怎么忘了,他的喉已经坏了。
语方知已经等候已久,看见他来,将手中茶杯甩回原位,直奔严辞镜而去。
严辞镜竟被他一身的凌厉吓退了半步,喉间剩余的两个字溃散逃开。
他与语方知朝夕相对,怎么会看不出他眼中的冷意?何况语方知丝毫没有掩饰他的不悦。
“你去了哪里?”
严辞镜答不出来,靠在门边,手按着门框,跟语方知隔着一道门槛,他微微低头,鼻子有些酸。
这副闪躲的模样落在语方知眼中全不是委屈的样子了,分明是心虚。
“你是不是又去查案了?”语方知冷冷地凝视着严辞镜的发顶,他只能看到发顶。
“你去苍山见谁?说话!”
严辞镜缄默不语惹他不快,他几步上前扣住了严辞镜的手臂,逼他仰起头,“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查——”
语方知生生将余下几个字吞回去,怔怔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严辞镜偏开脸,躲他抹泪痕的手,推他,退了两步,刚转身就被强行抱进了房里,他不挣扎,也不搂语方知,他感觉不到什么别的,只有藏在胸腔里那颗纠紧的心。
语方知慌了怕了,哪还敢再说别的,把人搂紧了,语无伦次地哄:“我不过说你两句怎么就要掉眼泪?一点都说不得吗?我也不是真的生气,不过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你。”
见严辞镜眉心拧得深,语方知立刻挪了手,不敢再乱搓严辞镜的脸,道:“对不起,是我着急了。”
严辞镜掀红而薄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了眼帘,鼻头红,薄唇也抿着,不愿给他看,只别开头,露出透红的耳垂。
“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不理我!”语方知解释,“你不听我的话,出了宫门还把跟着你的小五甩了,我心急,想板着脸凶你一回让你长长记性,现在是我长记性了,我再也不凶你了,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他以为严辞镜这副模样是让他吓的,他认了错,解释了,自认态度良好,不该哄不好严辞镜,看他没反应,语方知像往常一样,没骨气地往他颈子里蹭,“你跟我说说话,我什么都依你,不再逼你了,行么?”
“别让人再跟着我。”严辞镜压低声音,不让他发现他的嗓坏了。
“我答应你,还有什么。”语方知牵着严辞镜的手捏了捏。
“就这一个。”严辞镜主动抱住了语方知,好让语方知瞧不见他又湿润了的眼眶,他说不出话,道不出什么委屈和不安,他不想让语方知担心,干脆顺了他的话往下说。
语方知没发现什么,轻轻拍着严辞镜的背,央求:“你别讨厌我。”
“嗯。”
“我再也不叫你难过。”
“嗯……”
“你也别让我担心。”
语方知没听见回应,蹭了蹭严辞镜的耳朵,痒得严辞镜一阵缩,道:“我不查,我不会再查了。”
“那就好。”语方知用力地搂紧了严辞镜,“你是知道的,我舍不得你受累,更舍不得你受伤,隐太子的事水太深,所有人都在观望,你再查下去难免会被有心人怀疑。”
“别说了,我不再查了!”严辞镜不愿意多说,神情恍惚,“我想回江陵。”
语方知一愣,虽是想不通他怎么突然想回江陵,但还是很快应下来。
“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严辞镜抱紧了语方知:“今晚留下来。”
“好。”语方知没察觉到什么,惬意地笑着,陶醉于严辞镜此刻对他的依赖。
严辞镜现在的确很需要他,他在酝酿着言语,想把今天所受的委屈慢慢说与他听。
用膳时没想好,更衣沐浴时想得差不多了,忐忑地上了床,手指卷着被角,都快把丝线勾出来了,总算憋出俩字:“我有——”
“我有事出去一趟。”
语方知穿戴整齐,从屏风后绕来,在严辞镜眉心落了个吻,道:“今晚恐怕不能陪你了。”
严辞镜愕然难言,扭开的脸中满是失望。
第155章 东风
若不是事情紧急,如枯也不想此时进严府打扰语方知。
语方知暗知事态严重,连安抚严辞镜的话都来不得想,匆匆出了门。
如枯咬牙切齿道:“张少秋这老狗打得一手好算盘,竟然把人引去了主子的铺子!”
最初隐太子陵宫失窃的消息被压下来时,张少秋为了不让此事那么容易平息,派人在城中各处散播消息,当时语方知就隐隐觉得不对,但也没深究,到如今才知道,散播消息的人大多都是在语家的茶楼商铺附近,实在太招眼。
语方知冷哼:“倒是精明。”说是协作,怎么可能真做盟友?拿他来挡枪,一个老乞丐便能安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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