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映的火光亮了三分,眸中失落只暂时隐去一分。
第152章 固执
如枯口中所说的老乞丐,就是张少秋为表诚意,送给语方知的。
说是送,其实张少秋知道语方知求之不得。
去年语方知刚进晔城的时候,挨着严府买下了一排宅子,后命家仆上下打扫时在墙边发现了个酣睡的老乞丐,他死赖着不肯走,下人不得已报官后,知会了语方知一声就算完了。
后来语方知回江陵,晔城的动向都是如枯在盯,他于市井中探听到有人在说有关孟家倾覆的碎语,传信给语方知的同时,到处搜查那人的下落。
知道那人就是刚从牢里出来的老乞丐,语方知悔不当初,快马赶来晔城抓人。谁知那老乞丐会大变活人,把自己给变没了,让彻夜赶来的语方知扑了个空。
后来追查到他造了张卖身契挂在肖氏牙行,语方知赶去,又是空手而归,现在才知道,这泥鳅似的老乞丐,原来是进了张府。
老乞丐当年透过狗洞看见的一切非常重要,但要他开口没那么简单,目前赔进去了十个叫花鸡和十屉包子。
“说不说!再不说老子就就让你进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
那老乞丐怕是很怕的,缩在墙角发抖,但也没怕到极致,嚎道:“你手段厉害,还能厉害过官府吗?我、我不怕你!”
柴房外,如枯汇报:“主子,他软硬不吃,兄弟们拿他没辙,要不要……”
“不可用刑。”语方知听着房中的躁动,手中捻着片碎叶子把玩,道,“硬逼逼不出真话,人在就行,慢慢磨,不着急。”
“是。”
如枯随语方知走出屋外,待屋中乱声远去后,如枯道:“主子,还有一事,隐太子的事,有眉目了。”
语方知沉默一瞬,手中的碎叶也被捻成碎沫。
隐太子死在孟家覆灭之后,语方知怀疑,隐太子的死不单纯是皇家内斗。
要知道隐太子跟孟家更深入的关系,必要找跟隐太子密切相关的人。
东宫里服侍过太子的,不用说,定是被处理了个干净,就算有人苟活,在宫中做杂事的奴婢能懂得什么?要是能找到太子生前的追随者就好了。
语方知还是晚了一步,等他派人查到陵寝官钟栎曾十分仰慕太子时,钟栎已经押进宫了,而听闻曾与太子寸步不离的侍读夏长嬴,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否还活着都另说。
这番情形之下,如枯说事情有眉目了,还真让语方知意外。
如枯道:“属下已查到,当年太子亲卫中余下一人,现在侍卫司中当值。”
语方知笑了一下,“侍卫司?”
此时正是鸡鸣的时辰,包子铺的伙计揉着眼睛睁馒头,通往集市的小街上看不见人影,高坐马上的谢玄也左摇右摆,像是倦极了。
“谢兄,上来用早膳!”语方知招呼。
谢玄打了个哈欠看了眼茶楼,愣了一下,道:“我说茶楼怎么这么早迎客,这是你的茶楼……”
谢玄栓了马,蹭蹭几步跨上楼,摸着肚子进了包厢。
“这个时辰回府灶房也还没开火,就在你这里将就一下吧!”谢玄把佩剑扔给语方知,爽快落座,开始大快朵颐。
说是将就,哪家早膳能摆出一桌的玉盘珍馐?谢玄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荡了大半,实在是饿狠了,连语方知啧啧称奇地看着他,他也不在意了。
“又要马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看把谢兄饿得……”语方知还给他盛粥。
谢玄用几屉包子垫肚子,有力气说话了,苦着脸道:“队里有个小……”谢玄话说一半,断了。
语方知专心帮谢玄布菜:“得!我不听了。”
谢玄嘴里嚼着人家的东西,转念一想,语方知也不算外人,一扬眉,道:“也没什么!就队里的小将突然当了逃兵,被逮回来依律处置,弄到半夜,累死了!”
语方知笑:“哦?莫不是谢兄你苛待了人家?”
“哪能啊?”谢玄摆了语方知一眼,“近来城中也没有什么能折腾人的大事啊!”
说完一愣:“倒是有,押送那钟栎引得万人空巷,但钟栎安分得很,也没什么异常啊。”
语方知随口道:“不一定,隐太子那动静弄得人心惶惶,说不准你队里也……”
“隐太子跟他有什么关——坏了!还真有关!”谢玄蹭一下站起来,“多谢招待,在下先行一步!”
语方知跟上:“带我一个!我也凑热闹去!”
谢玄健步如飞,“凑什么热闹啊?你一介商人怎么进侍卫司啊?”听见两声笑,谢玄痛苦又无奈地回头看了语方知一眼。
“得了,你跟着吧!老实跟着!别乱跑!”
谢玄想起去年在宫中偶遇语方知的情景了,不让他跟着他指不定自己怎么偷摸着进侍卫司乱逛,带在身边看着还好点!
语方知正愁没机会靠近禁军,跃上马背,紧随谢玄离开。
两人大清早就在街上策马疾驰,掀起的尘土不小,路过的行人都以袖掩面。
其中就有严辞镜。
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他也不会急着赶路,连马上的人都没注意看。
云水寺
山后独居小院中,夏长嬴正捧着册经书呆坐在树下,也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坐的,肩膀落了片片潮气。
净澈打坐完毕,捏着珠串起身,扫了眼他鞋底和衣角的烂泥,知道他又偷摸着回他山腰那两座破房子了。
净澈觉得有些无奈,寺中并没有人拦他,他出入自由,偏还要避过所有人下山,怕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似的。
瞥见房中没动过的饭食,净澈忍不住开口道:“若你想以绝食的法子得道成仙,那就不用劳烦旁人送饭菜上来了。”
夏长嬴像没听见似的,低头看书,那本经书是没认真翻过的,连折痕都没有,摊开的时候簇新的页纸还会掀起来,但夏长嬴不介意,他的眼神是涣散的。
他突然问:“你说,他被毒死的事,是真的吗?”
“眼下你该操心的,是你自己的安危。”
“我的安危?”夏长嬴嗤笑。
他的笑很冷,比之寒潭还摄人,净澈安静地盯着夏长嬴,道:“隐太子声誉极佳,城中议论纷纷,也多是夸他为人平和,行事端正,无论最后结果如何,皇帝都不会亏待了隐太子,平冤,加封进奉,百利无一害。”
“身后虚名值几钱?”夏长嬴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让他活啊……”
夏长嬴两鬓是显了白的,头埋在腿上,肩骨微微凸起,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
净澈知道,屋中未动的膳食对夏长嬴精气的恢复无用,但他也不愿用那些刻写在塔墙上的超度之语来宽慰他的,活在这尘世间,即便是云巅之上的云水寺,不也还是落在了凡俗之中吗?
人生八苦,躲是躲不全的。
好在虽然躲不了,但也有法子暂时忘却。
净澈看着石阶之下小跑而来身影,道:“你那学生来了。”
严辞镜远远跟在一引路小僧后,小僧得净澈首肯,在夏长嬴耳边低语两句,随后便跟着净澈一起走了。
严辞镜一来,夏长嬴勉强打起精神应对,听他将宫中近日发生的事说了。
如今宫中顶重要的就是找回隐太子的骸骨和查出隐太子中毒真相,而夏长嬴身为太子生前最为倚重之人,严辞镜今日匆忙赶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对于过去发生的事,夏长嬴总不愿意多说,刚收养严辞镜的时候是,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一样三缄其口,严辞镜只知道他曾是太子侍读。
此刻夏长嬴装作不知道他的来意,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依你之言,皇上懈怠案情,傅淳、张少秋也讳莫如深不敢深查,那你只管敷衍便是,不了了之便是最好的结局。”
严辞镜没有说话,跪在潮湿的草铺上一言不发。
夏长嬴养了他十几年,还能不知道他袖中的手是是握了拳的吗?
心中一口气堵着,他“咣”一声掷了茶盏,大骂:“我还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吗?你想用隐太子一事引出旧案,替孟霄翻案!”
严辞镜头压得更低了。
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让夏长嬴看得突然就红了眼眶:“孟霄是天大的好人!你们一个个都要为他伸冤报仇!可前后填进去的人命还不够多么?还要填么?”
严辞镜何曾见过夏长嬴这副模样,跪行几步扑到他膝前认错,被夏长嬴甩开,夏长嬴几欲将一口牙咬碎,也难控制多年积郁的情绪,他鼻尖发酸,随即将一腔的不甘连同热泪泻出:
“你们通通都固执得很!都不听我的劝!你们都有宏图大志!你们一往无前,都说不后悔,可你们也该——也该……”
夏长嬴哽咽着,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也该看、看一看身后的人么……”
夏长嬴以袖掩面,悲怆低泣,任凭严辞镜怎么认错都不理,完全沉浸在悲痛的往事之中。
掩面啜泣时,他恍然想起,当初誓死追随的年轻储君离他而去时,与跟前的年轻人也一般年纪,克己奉公,步步谨慎,就因为行错了一步,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当真值得吗!
他的哭藏在宽袖之中,压抑而痛苦,隐太子带走的,分明不仅仅是他的凌云壮志……
严辞镜手足无措了,自知闯下大祸,红着眼眶认错,又三保证不继续查,才哄得夏长嬴渐渐平息了情绪。
“你赶紧回江陵,晔城是万万不能再待了。”
严辞镜别无他法,只能先应承下来:“是。”
夏长嬴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但从来没有这般放肆地哭过,严辞镜心中不安,也有些惧怕,答应了夏长嬴之后没说别的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夏长嬴叫住了他,冷道:“你两次上山都有人尾随,多加小心。”
严辞镜顿了一下,缓缓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严委屈,所有人都不想让他查案……
第153章 拦截
连夏长嬴都不主张严辞镜继续往下查,这案子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最开始陵寝宫出事,祸事直指魏成,但到现在魏成也没什么动作,跟来查案的杨训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把这案子放在心上。
傅淳不在朝堂上站队,严辞镜曾寄希望于他,但现在也是三天两头看不见他的身影,给了严辞镜一个大理寺查案的牌子供他出入就差不多了,这般消极的原因,严辞镜也猜到一二。
傅淳再怎么样也是大殷的官,听命于皇上,皇上明摆了不想搭理这案子,他便不会去触皇上的眉头。
还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他……
严辞镜坐在文华殿专辟给他们查案的小屋子里,合上一本东宫人事案册,看着在一帮替他研磨的毕守言,道:“太傅近日是否事务繁忙?”
毕知行曾在述职文书一事上指点过他,若能得他助力,如虎添翼。
毕守言很快答道:“太傅近日身体抱恙,正在闭门修养,若严大人有事,那下官——”
“不必,多谢。”
严辞镜眸色愈发黯淡,又重新打开了那本东宫人事档案,翻了起来。
他也渐渐不抱什么希望了,乱翻旧册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毕竟皇上下了口谕要彻查的。
“严大人自小在京城长大?”毕守言问。
“是。”严辞镜压着书页细看,无意识地答。
“严大人三元及第,此等天资百年难遇,但在登科之前,下官却从未听人提起过大人,不然,下官一定会亲自见一见的,也不至于过了如今的年纪,才与严大人相识……”
“嗯?”
毕守言研磨的力道突然加重,墨汁弄污了尾指,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严大人可曾有高处不胜寒的孤苦之感?人生在世,能觅得一位知己,是从前守言想都不敢想的事。”
“毕大人,本官出宫一趟。”
严辞镜面色凝重地把书一合,径直往门外走去。
毕守言眼看着严辞镜离开,知道方才那番话他没有听进去,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一丝失望。
他搓着尾指上的一点墨污,搓淡了,那点心思也散了,迟疑着,绕去桌后翻看那本被反扣的书。
书中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列了隐太子近卫的去向,不是病逝就是调去远的地方任职。
倒是有一个人比较特殊,刚从侍卫司调来东宫,符牌还没得到,就又被调回侍卫司了。
可惜毕守言毕竟不知晓案情,现在心中又残存着几分朦胧的情愫,不然总会意识到这条线索非同小可,要拦一拦严辞镜,不让他去那侍卫司的。
而比严辞镜先到侍卫司的,是语方知。
他乔装成马夫跟着谢玄进了城西角楼的当值房,侍卫刚换完班,院里静悄悄的,侧室的卧房里,呼噜声震天响。
值夜不容易,谢玄没把那帮人叫醒,独自带着语方知绕过正厅,往柴房走去。
谢玄边走边解释:“这兄弟干了几十年,在队里是能说上话的,突然逃跑实在蹊跷,我打算问问情况,问清楚了再上报处置,所以就关来柴房了。”
“嘘——”语方知突然拉住谢玄,示意柴房中的一抹伫立的黑影。
谢玄立刻住嘴,手搭在刀把上,微微弯腰走了上去。
两人没有声息地快步行至门边,没有听见门里的声音,谢玄心道不好,撞开门冲了进去。
“住手!”
谢玄挥剑劈开了在要把人掐死的黑衣人,语方知跟上,袖中飞出金叶子,截断了黑衣人对人质射出的袖箭。
那黑衣人一眼扫来,看清语方知容貌的一瞬间难掩震惊,很快,他就躲闪着谢玄手中的长剑跳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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