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相爷让他去查孙玉林是在试探他!”黑鹰觉得自己能想到这层不是傻子。
魏成嫌他烦,赶他走:“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去盯着严辞镜查案!”
等黑鹰一走,书房就迎进了好几位户部礼部的官员,燕地大灾,他这一国之相要拟出救灾之策,救燕地子民于水火,要解皇上之急。
黑鹰在政事上是一窍不通的,但盯人他很在行,他掩着鼻子,蹲在放尸体板车旁,将严辞镜上下前后打量了八百回,严辞镜是不是衷心的他不确定,但他得出结论,严辞镜样貌好,身段一流。
严辞镜不怪魏成把仵作的活计派给他,因为他从尸体上得到的信息不少,他余光扫了心不在焉的黑鹰一眼,开始套话:“对方武功在死者之上。”
“这不是废话嘛!能把死士的脖子拧断,对方来头不小,而且手段阴毒,侍卫司中的禁军不可能用这种招数。”
严辞镜为难道:“嗯,若能认识一两个武功盖世的武士,便能知道这断颈背后的门道了。”
黑鹰怀疑道:“断颈就是断颈,要什么门道?”
严辞镜解释道:“我不懂武,必须得是武功高强之人,才能看出凶手行凶时的站位,力道和手法,这法子绕是绕了些,但也好比直接去问谢指挥使要隐蔽得多。”
“问谢玄?还嫌相爷被人挑的毛病不够?”黑鹰拍拍手,站起来,“改日吧,相爷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总有人能看出一二,今日你先回去。”
黑鹰要送严辞镜回府,严辞镜婉拒,以为丞相做事不宜被旁人所知为由,黑鹰不好反驳,由他去。
严辞镜不让语方知派人跟着他,他也没让杜松杜近身,近几日都是独来独往,好在大街上叫车马也方便,他在黑鹰的眼皮子底下上了车,但下车的地方却不是严府,是医馆。
因为之前来过,所以他知道医馆的后门在哪,没走正门。
院内晒药的医童瞧见来客从后门进来,刚想打发走,抬眼看见严辞镜的样貌便愣了:“是你?”
严辞镜点头:“老大夫可在?我找他有事。”
老大夫来了也跟一通反应差不多,但他比医童记得还清楚,指指严辞镜的背,道:“孩子,你背上的伤好全了吧?”
“好全了。”
严辞镜被困在火场中烧伤了背,当时语方知带他去的,就是这间医馆,但他又没光着背走进来,谁知道他背后有伤?老大夫也是对他的模样印象深刻,才记得他。
“大夫,我来,是想问一种毒。”严辞镜道,“芋金丸,你可曾听说过?”
“芋金丸?”老大夫捋着山羊胡,“芋金丸……”
严辞镜继续道:“小指头大小,黑色球面用金墨雕出螺纹。”
老大夫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有点印象,大概是这种毒不常见,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我去翻翻医书!”
严辞镜跟在老大夫身后:“我跟你一起去。”
老大夫道:“哎,你别急,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出来,要不你下回再来?”
严辞镜再心急也无法,只能先行离开。
一路上忐忑不安,远远看见严府檐下高挂的灯笼,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进了严府,杜砚笑嘻嘻地跑来搀扶,严辞镜说了句好香,被杜砚拉着拽着进了正堂。
堂内晚膳准备完毕,摆了两副碗筷,杜松端着菜走进来说:“语公子派人传话来,说今晚要在严府用膳。”
“嗯,也许久未见了。”严辞镜落座。
杜砚端来净手的水盆,严辞镜还没伸手,就看见水面上映着的人脸,发髻散了些,眼中尽是疲态,他不安,更慌乱,突然说要净面,还要更衣。
杜松杜砚都劝先用膳再说,但严辞镜不愿,心中越发不安,他面色难看难以见人,身上呢,是否沾了尸臭?会不会被闻出来?
杜松依了他,替他烧水,新买了胰子,隔着房门,听激荡难停的水声,杜砚也担忧,不知严辞镜怎么了。
严辞镜没让人进来伺候,单穿着素白的里衣,散着发,将脸颊搓得发红,可还是搓不掉这段日子以来所遭受的苦痛,他不怕自己难看,就怕在语方知面前漏了陷。
严辞镜傻得很,他不懂,在心爱的人面前,又何须拾掇得尽善尽美?
待他穿上常服,挽了头发,还在忧心苍白的脸色,语方知便推门进来了,挟着连日来的想念将他抱住。
“阿松说你不用膳,非要先沐浴,怎么了?”
严辞镜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上,道:“我想等你一起。”
语方知听得笑出了声,深深地嗅着严辞镜身上的香气,从耳后嗅到了嘴角,笑着吻住了严辞镜微凉的唇。
“这里最香。”
语方知笑,严辞镜也跟着笑,圈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抱怨他怎么不早点来。
语方知自然是不敢明说这几日的行踪,反问:“我来得晚你就不吃饭了?报复我?”
严辞镜早忘了自己不用膳的缘由,摇摇头,道:“饿了,现在吃。”
语方知隔着门叫杜松把饭菜端进房里来,声还没落,严辞镜就撤了手,不抱他了,还用袖子抹嘴,语方知逗他:“嘴角还油亮呢,快抹,别让杜松杜砚发现你偷吃。”
严辞镜瞪他一眼,在他对面落座。
用膳的时候,杜松在旁边欲言又止,想提醒两位主子,盘里子菜还有,不用一刻不停地往对方碗里夹,他在旁边候着呢,也不用抢着帮对方盛汤。
杜砚在门外看着,心想严大人跟语公子的感情真好。
两人如此殷勤,感情深是其次,心虚是肯定的。
严辞镜不敢说自己被魏成喂了乱七八糟的药,还去查了随时会丢命的案;语方知不敢提自己在侍卫司的见闻,还去见了张少秋好几次。
两人不谋而合地说些没有意义的小话,花开了,衣服穿薄了,连檐下积了一滩水都能说道说道,却又误打误撞地,问了对方最难以启齿的话题。
严辞镜问:“你上回为何急着离开?”
语方知扒拉碗里的饭粒:“等过阵子再告诉你。”又问,“当时我要走,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严辞镜搅着碗里的汤:“也没什么。”
大概是心虚过度,两人相拥着入睡前,又互相道了衷肠。
语方知抚摸着严辞镜后背的伤痕,说:“以前跟你做盟友,现在好后悔,风风雨雨都让你一个人受了,我不舍得,你就是再娇气些,胆怯些也没什么的,躲在我身后就好。”
“你上回说你想回江陵,我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再等等,我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后背被摸得微微发热,严辞镜牵了语方知的手窝在心口,点点头:“好。”
相拥而眠,可两人都清醒着,严辞镜琢磨明天要去继续查孙玉林的死,语方知苦恼孙玉林死了,又少一个目击证人。
好一个同床异梦。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次这么平静地入睡了
第159章 好消息
“你说孙玉林死前透漏,魏成逼死孟霄,还打晕前来施救的太子?”张少秋在暗室中与语方知会面,听完了语方知的话,气愤道,“该死!要是孙玉林还活着就好了!”
语方知道:“打晕太子,后又毒死太子,魏成做得可真绝,为了掩盖住他残害忠臣的事实,连一国储君都不放在眼里。”
张少秋假模假样地叹气:“孟大人实在可惜。”
见语方知不接话,他又道:“御史容易得罪人,孟大人又是个刚正不阿的主,若他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圆滑世故些,也不至于……”
刚直不阿又有什么错?魏成任兵部尚书之时就罔顾律法,纵容亲眷私卖盐铁,勾结牙寇作恶多端,孟霄在其位谋其政何错之有?语方知不与张少秋争辩,只冷笑两声。
张少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补道:“也是魏成手段也太绝了些,竟然给孟大人扣通敌叛国这么大一顶帽子,谁通敌叛国也不可能是孟霄通敌叛国啊!”
其实张少秋还真不知道孟霄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通敌,他也没兴趣深究,他要的只是孟霄后人对魏成不共戴天的仇恨,这能助他成事。
他看语方知一言不发,又说:“可惜当年涉事的人,不是魏成党羽,就是被魏恒赶尽杀绝,本官也不是没有接触过魏成身边的人,可惜魏成多疑,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能接近魏成的人,语方知认识,但他绝不会叫严辞镜以安危来换情报。
“此事还未完,你暂且回去等候消息。”
语方知目光晦暗地看了张少秋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他等着看,看张少秋又能翻出什么名堂。
坐以待毙绝非语方知的性子,但张少秋说的没错,想要找知晓内情的人,的确没有那么容易。
一百二十名禁军被坑杀灭口,范齐郑朗当年只在外围,兵部如铁壁铜墙,若非当年亲历者,岂会知道其中细节?
如枯道:“若是鹿将军在就好了!”
如枯口中所说的鹿将军,是鹿逞,当年的殿前司指挥使,事发之后自请去南境戍守边关,一去就是十四年,离开的原因多多少少跟孟家有关。
语方知道:“鹿将军必定知道什么。”
如枯道:“可惜鹿将军远在天边。”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被追来的小五打断。
“主子!那老乞丐愿意交代了!”
语方知柳暗花明,严辞镜却不太顺利,此刻他正坐在疾驰的马车中被颠得七荤八素。
他不知道黑鹰又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又将他送去上次逼他吃药的破院子。
还没进门,凄厉的喊叫声已将严辞镜前进的步伐吓退,他退了两步,想逃,但被车夫手中的长剑逼得他退无可退。
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有这般可怖的惨叫,严辞镜一点也不想知道,钉在门外不敢往前迈。
可院中的一切都是黑鹰安排好给他看的,他不愿,又能逃去哪里?
只听院中四处都有碰撞之声,像是有人在走投无路地打滚转圈,配之以黑鹰的大笑,更显阴森。这些动静严辞镜都不可不去联想,但滚至脚边的东西他忍不住不去看。
那人露出来的皮肤,红肿如烧旺的炭火般鲜亮,整张脸已经熔成黏糊糊的一团红肉,像是被摔打了几千次几万次的肉糜,有些地方已经溃烂了。
严辞镜只看了一眼便扭开了头,可那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已经入脑,他哪里还忘得了?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他吗?”
黑鹰没有回答他,而是开始辱骂起“火鬼”来,斥他不该生二心,不若此,长久得药压制芋金丸的毒性,他还能有三五年的阳寿,现如今病发,解药无用,身上如烈火焚烧的灼痛,外加骨中如蚂蚁啃噬的痒痛,不足要人命,但能逼死人。
随后,那“火鬼”便验证了黑鹰的说法,他纵身跳上屋檐,没有一丝犹豫,让自己头朝下地坠落下来,抢地而死,脑浆飞出几米远,溅湿了严辞镜的靴和衣。
“唔——”严辞镜剧烈地干呕起来,浑身痉挛似地发抖。
黑鹰用水冲走他衣角和鞋上的污物,关切地拍着他背,哄道:“严大人别怕,严大人不会像他那么蠢,在背后乱搞小动作还被发觉,你别担心,到了你要用药的时候,我不会误了时辰的。”
听罢,严辞镜挥开黑鹰的手,呕得更厉害了。
黑鹰哼笑一声,拍拍手叫人进来处理这一具尸体,紧接着又运进另一具。
“来吧?你昨天不是让我找武艺高强之人吗?他已经来了,让他看看吧?”
运进的这一具没那么可怕了,是那名去刺杀孙玉林未遂,被拧断了脖颈的死士,严辞镜本意是想借查验孙玉林尸首的机会,获悉魏成手底下的势力,但他此刻被黑鹰的下马威吓跑了三魂,哪还有心思注意请来的那位武艺高强之人。
什么虞候,什么刘佩,他都听不进去,脸色与身后倚靠的白墙一般。
刘佩说了什么,严辞镜全都听不进去,心中万分悲戚,只怕自己的死状,连这被拧断脖子的死士还不如。
黑鹰知道他是惊吓过度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差人送他离开。
回了熙熙攘攘的顺义大街,马车通行不畅,严辞镜一声不吭地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着。
“严大人!”有人拉住了他,他也不挣扎,跟着那人进了医馆。
“严大人!老夫查到芋金丸了。”
严辞镜回神,揪着老大夫的衣领差点把人家提起来:“你说什么?”
老大夫将脸色惨白的严辞镜带回屋里,替他倒了杯水,说:“芋金丸不是大殷的东西,是北域靼丹皇室的一种秘药,专门用来豢养衷心的战士。”
“靼丹?”严辞镜口中干涩,“靼丹与大殷交恶多年,早已不通商……”即便如此,他仍旧怀有一丝希望,“芋金丸可有破解之法?!”
老大夫很快地摇头:“蛮族皇室的邪物,解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那就是只能等死了……”
老大夫点点头:“是啊,不过这种阴邪之物早就随着靼丹皇室的更替销声匿迹了,一般人也见不到这种东西了。”
“是吗?”严辞镜无力地笑笑,离开了医馆。
出了医馆,天上闷雷乍起,严辞镜无助地想,被雷劈死,也好过脸熔成一滩红色的烂泥。
他忘了问了,若是不吃解药,还能活多久呢?大概能活,只不过生不如死罢了,严辞镜想起火鬼摔死在院中的凄惨景象。
黑鹰想用火鬼的死相来敲打他,是,他是怕了,怕得很,他怕死,怕在死之前,没有见到魏成伏法,怕他死相难看,谁也认不出来。
跟在黑鹰身边,什么可怕的场景都经历过,今日叫他这般失态,不过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难免畏畏缩缩。
不论亲疏远近,总有人劝他莫要再查下去,他不愿收手,吃了苦头才终于有了悔意,只可惜太迟太迟,他就要化作行尸走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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