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严大人连日筹划,才想出法子安置你们,还请来圣手唐大夫给你们治病,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有人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滚蛋!”
“拆帐篷,打人?”何潜踹翻那三个恶徒,“江陵城接纳流民,不接纳恶徒!”
何潜好久没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就差将闹事的人军法处置。
语方知远远看着,笑着对严辞镜说:“这种事,还得何潜来,大人太过温和。”
严辞镜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我也不曾想过流民会有诸多不满。”
语方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人良善,旁人未必就会领情。”
严辞镜怅然道:“此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没有语方知和何潜出手,他自己受些轻伤也就罢了,若真的连累了好心的唐霜,他万死难辞其咎。
他的愧疚和懊悔,语方知当然心知肚明,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心疼。
“若是当初疫灾起在睦州,睦州知府求请严大人出手相救,严大人该如何?”
严辞镜毫不犹豫:“那势必要救的!”
语方知笑:“严大人体察民情的时候,没听过城里的百姓怎么说的么?严大人是好官,严大人是大恩人,还有什么?让我想想……”
严辞镜笑了,眉间的愁云散去,抿着唇笑:“果真?”
“严大人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想过百姓会怎么想么?你带人修渠,开官仓救人,以身犯险身染疫病,兴土木,桩桩件件,百姓都看在眼里。”
语方知贴着严辞镜的耳朵:“我也看在眼里的,私下时常赞叹,我看上的真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好言软语哄得严辞镜难以招架,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越来越膨胀的难为情和无措,他眼神飘远,指着何潜:“我、我先去问问情况。”
“去吧,不必特意同我报备的。”
严辞镜觑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潜已经“安抚”好了流民,三个数之内,不愿意留下的,可以自行离开,留下的,必须听从安排。
结果是,没有任何人离开。
那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何潜指挥岳钧山带人守着这群流民,让他们自己收拾残局,需要医治的,自己来找唐霜。
见过流民暴起有多可怕后,何潜没敢让流民接近唐霜。
老幼妇孺还好,其余的,全是由官兵原地按着,让唐霜诊治,体热咳嗽的就给些药丸,跌打肿痛的要上药包扎,唐霜不上手,官兵来,都是上阵杀敌过的,什么伤不会收拾?就是手脚没轻没重了些,上药弄得像上刑,呜哇叫成一片。
严辞镜看见唐霜闲下来了,就去道歉。
唐霜也等着他,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扳过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还好,严大人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
严辞镜歉疚:“下次还是让其他大夫来吧。”
唐霜摇摇头:“我是知道跟着严大人不会出事,我才来的。”
严辞镜不解,唐霜也不解释,低着头整理药箱,含糊道:“严大人总有贵人相助,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严辞镜久久沉默着,唐霜盖好药箱,抬眼看去,淡笑道:“严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是,”严辞镜看周围没人,道,“此前一直想问,但苦于没有找到机会。”
唐霜:“大人请讲。”
严辞镜:“我想问一味药。”
“请说。”
严辞镜犹疑道:“确切来说,不是一味药,应该是一种香。”
唐霜:“香气也可入药,大人可还记得外观气味?”
严辞镜终于将长久藏于心的秘密说了出来:“香片状似树皮,略弯,紫黑色,燃之便有淡红烟雾,能使人昏沉失智,言行无状。”
当日黑鹰逼他吃下的糕点中,混着蒙汗药,被抗进屋中时,他并未完全昏迷,而是眼睁睁看着,黑鹰将香片扔进了熏炉中。
唐霜想了会,道:“寻常香片色浅,严大人说烟雾淡红……可是返魂?”
“返魂?”严辞镜道。
唐霜点头:“寻常香片能入药,返魂香却不行,多用在闺阁之中,严大人见过?”
“嗯?”严辞镜道,“上回在药铺见过。”
唐霜道:“返魂香原来自北域国度,取自该地独有的雪鹿,自北境战事一起,商路也断了,严大人看到的应该只是仿品,效果远不如返魂。”
原来那日在街上见到的,只是仿品,严辞镜又问:“那返魂……可有化解之法?”
这边严辞镜在跟唐霜说话,那边的语方知远远看着。
确保严辞镜没受伤后,语方知,起起落落的心终于能放下,一放松,右手虎口处就火辣辣地疼。
甩鞭子的时候可丝毫没省力,他的虎口也被磨得血肉模糊,不过他不在意,他满心都在想着严辞镜刚才的笑。
似乎严辞镜真的接纳他了。
是昨晚留下的白玉起了作用?
语方知心情还算愉悦,还跟着官兵清理残局了。
说是清理残局,只是明面上好听的说法,语大少爷哪能亲自动手?
“碎瓷片,赶紧捡了,要不然晚上滚一身血。”
“非得闹,早上刚收拾好就给弄乱,最后还不是你们自己收拾?”
语方知作壁上观,就动嘴皮子,偏偏流民都记得他甩鞭子时的凶悍模样,没人敢跟他顶嘴,再加上一圈官兵盯着,谁还敢放肆?
烧黑的断壁残垣往篱笆外运,语方知就在入口处站着,来回躲着嫌累,干脆进村了。
“哎!你看,这白花花的是什么?”
“好像……是块玉?”
两流民蹲在地上掏泥,掏出一块裹着黄泥的块状硬物,在膝盖处蹭了几下,还是没蹭掉上面的泥渍,但对着太阳,已经能看清楚是块难得的好玉了。
“我跟你说啊!这可是我看到的!得有我一份!”
“我拿到就是我的,你别抢!”
两人不搬东西了,扭打起来,争抢着那块玉,被压在底下的人死都不愿意松手,高高举着不让碰。
突然眼前一暗,手里的东西没了,那流民啊啊大叫起来,朝抢东西的人冲过去,他认得这个人,那凶恶的将军叫他大少爷。
大少爷又怎么样,大少爷就能抢人东西吗?
只见那大少爷轻蔑地笑了,紧紧攥着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流民被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吓怕,退了两步跌在地上,喃喃:“我刚才是不是差点要死了?”
语方知是要死了,被死气的,在他看到那枚被践踏到泥地里的白玉时。
他记得这玉,是昨晚他亲自放入严辞镜手心里的,不知怎的就被丢弃在这里。
严辞镜不珍惜,颗这镌刻许久的白玉,他却是珍惜得不得了。
刻玉时想了许多,想初次见面的针锋相对,想屡次涉险时的互助,想荒唐的洞房花烛,最想能永远护着严辞镜。
洗玉的时候却没想那么多了,他想严辞镜躲亲近时的冷漠,被逼红的眼眶,还有烛熄后响亮的耳光。
溪水冰冷刺骨,语方知冻得手指发乌,还是没冲干净白玉,精雕细琢的每一处都藏了污。
语方知越搓越用力,虎口的伤口被蹭开,鲜红的血液再一次弄脏了白玉。
最后妥协的是他。
白玉没有没有洗干净,凹痕中还卡着黄泥和血污。
语方知把白玉揣进怀里,玉在冷水里泡得冻人,冻着他在大夏天汗毛倒立。
看见严辞镜向他走来,他让嘴角牵出一抹微笑,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要回去?”
严辞镜点点头:“剩下的都交给何将军了。”
语方知问:“我送你?”
严辞镜难得应承下来,语方知哪能错过独处的机会?招来快马,翻身上去,扯着马鞭,朝严辞镜伸出手:“上来。”
严辞镜没碰他,拽着马鞍利落上马,坐在了语方知的前面。
作者有话说:
语方知真的伤心死了(新年快乐!!!!)
第76章 玉碎
严辞镜扭头去看语方知:“送我回府罢?”
语方知夹紧马腹,让马缓缓跑起来,手臂圈着严辞镜,不让他反抗,道:“我又不是马夫,你说去哪儿便去哪儿么?”
严辞镜急了,频频扭头去看他:“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不去,我要下马。”
语方知嗅着他的发香,故作疑惑:“不是严大人自己要坐上来了么?怎么还反悔了?”
他还想逗逗严辞镜,但没想到严辞镜居然安静下来,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说了一句:“那便去个安静的地方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其实语方知已经想到他要说什么了,但还是笑着打趣:“要说什么?我不爱听的别说,好不好?”
语方知虽是在笑,环住严辞镜的手却一再收紧,勒得严辞镜不舒服,下意识按住他的手,想把他的手拉开。
但他的手太冰了,严辞镜还摸到了一道口子,转身去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找唐霜包扎?”
“没事。”
“怎么没事?”严辞镜握住他的手,“已经能见到肉了!你不痛吗?”
此时才感觉到一点痛,语方知贴着他的侧脸蹭:“痛,好痛!你吹吹?”
没正形,却让严辞镜不上不下,这伤口一看就知道是甩鞭子时,太过用力留下的,伤是为他受的,他心里不好受,捂住那道血口说不出话。
语方知反扣住他的手,紧紧攥着:“骗你的,我没觉得痛,见到你被人围住,才是真的怕。”
此时马已经停了,没进城,停在严辞镜染病休养的地方。
没有人,只有风吹稻田,严辞镜终于不怕被人看见,也不怕人听见。
“我值当你这样么?”
语方知已经察觉不对,从身后抱住严辞镜:“值当!我甘愿,我不后悔!”
严辞镜后颈上盛着委曲求全的重量,衣襟已经被抓皱了,他被禁锢着,觉得呼吸都困难:“语方知。”
“你想好再说话!”语方知怕得很,装模作样吓唬他,“说我不爱听的,我就亲你!”
严辞镜才不怕,又叫他话中的惊慌软了心,叹了口气:“那我说些你爱听的吧。”
“从你晔城出现的那一刻起,我的计划就被全盘打乱了。”
语方知点头:“是好事,我帮了你!”
“是,”严辞镜继续说,“若不是你,估计我现在还在帮黑鹰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或者我早就死在了那次宫宴上,再幸运一点,也不过是多活些日子,最后死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我不要你感激我,”语方知亲了亲严辞镜的耳珠,“你也帮了我不少,我们之间没有谁欠谁。”
严辞镜用转头看他的机会,躲掉了耳畔的气息:“我们是盟友,我们有同样的目的,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我一直没忘。”
“但……”
语方知大叫:“不要再说了!”
严辞镜沉默了会,还是接着把话说下去了,“但也止步盟友,或者同伴,再多的,你要找别人。”
严辞镜是真的心狠,话语伤人,还要亲自动手,挣开语方知对他禁锢。
一口气叹得语方知心狠狠地揪起来,他重新环住严辞镜,头抵着他肩窝,动作之大,胯下的马儿都被带得走了几步。
“在房中对你做的那些事,你不乐意下次就不逼你了,我们慢慢来,开始我也不愿意承认,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想想。”
严辞镜摇头:“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语方知心口一跳:“我没错,我心爱你也是错么?”
严辞镜听不得这句话,挣脱开他的手,翻身下马,语方知也跳下来拉住他,重新将他拥进怀里。
怀中的充实感并未填满他空落落的心。
“我没错!严辞镜,我没错!我心悦你,我有什么错?”
严辞镜以手臂隔开两人,眼中冰冷,怕语方知听不清似的,一字一顿:“从一开始,就错了。”
一开始?语方知难以置信地看着严辞镜。
一开始?梦华阁的惊鸿一瞥,芙蓉渠的冷眼相对,还是徐府中的缠绵?
都是错么?
他宁愿严辞镜打他,赶走他,也不要这般绝情,一句话就将他们的过往全都否认,那他算什么呢?
“你不要我了么?”语方知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严辞镜低着头,慢慢脱离了语方知的怀抱,原本抵着语方知胸膛的手也渐渐滑落下来,语方知已经看到了他的选择,心如刀割。
“我在帐中抱你,你并未反抗,我以为……”
语方知觉得严辞镜绝情极了,看着面前依旧风华月貌的梦中人,“你一定忍得很辛苦。”
严辞镜眸光暗淡:“你不该救我。”
“什么?”
严辞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那晚……你也不该来徐府。”
语方知笑得苦涩:“原来你记得。”
“是,”严辞镜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
语方知道:“当时情况特殊,返魂香非比寻常,若是不能……”
“不是!语方知你扪心自问,你当真不知道第二种破解之法么?”严辞镜冷冷地看着语方知,他觉得语方知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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