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似乎与人吵了起来,清甜听不清拦车人的声音,只听得出刀疤脸的语气愈发地不好。她深知刀疤脸在普通人中算是下手又重又狠的,除非正经习过武,否则还真没谁打得过他。不管这人是想搭个车的旅人,还是看出这马车有问题想来盘查一番,总之对上犯了狠的刀疤脸一定是凶多吉少。清甜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她想劝拦车的人有多远逃多远,可这绳结实在是过于粗大,她整条胳膊都开始泛着酸痛,可手上的绳子才被割了一半不到。
刀疤脸彻底发了火,跳下马车与那人动起了手。在静谧的树林里,拳脚相接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刀疤脸与对方过了几招,质问道:“你是衙门的人?”
清甜听见这一句,不禁心下狂喜。
又是一阵摩拳擦掌的声音传来,刀疤脸声调一变:“不对!你是八荒中人!”
此时的清甜终于将解放了双手,她一听八荒二字,心头一紧,顾不得腿脚上的绳子,只把嘴里的布团拽了出来,然后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一瞧。
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一副金属制的面具反着月光。
这面具清甜太熟悉了,居然是白明玉!
刀疤脸突然转怒为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八荒弟子,失敬失敬。”
白明玉声音低沉:“方才多有得罪,但你车中的姑娘,我得带走。”
“那可不成。”刀疤脸毫无退让之意:“少侠你可不要太不讲道理,你突然拦了我一介平民的马车,还张口就要强抢我的家人,这事儿让你们掌门知道了,还不得气出个毛病来。”
清甜心里呸了一口,家人二字亏他讲得出。
可得知来者是白明玉,清甜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她居然在心里权衡了一番,是被卖到快活楼好一些,还是被白明玉救走好一些。
想到这,她又呸了一口。
谁说白明玉是来救她的了,是韩倾城反悔了让白明玉来杀她灭口还差不多!
白明玉蹙眉:“家人?”
“可不,那丫头是我离家出走的亲妹妹,从小就不听话,我这做哥哥的不知操了多少心。”
“你不过是个人贩子,怎好意思自称是清甜姑娘的家人?”
刀疤脸冷笑:“是那丫头告诉你的?她一向叛逆,别说说我是人贩子了,她一旦张了嘴,什么话说不出来?她连我是她杀父仇人的话都对旁人讲过,只不过是烦我管她。总之,这是我和这丫头的家务事,就不劳烦少侠你费心了。”
刀疤脸早就听说八荒弟子多得是多管闲事的,且八荒人人习武,要是动真格的他必然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他不打算得罪,一口咬定这是家务事就好。管你是八荒弟子九荒弟子,还能管到别人家长里短的事情上去?
而且他只是不想再生是非,他虽本质是个人贩子,但别说这只是个八荒弟子,就是真的衙门来抓人也得讲究一个证据,他的生意从来都做得干净,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八荒又一向不许门下弟子与普通百姓起冲突的,说白了,纵使白明玉武功再高,他也奈何不了刀疤脸。
白明玉往前走了两步:“我追来的路上,听见了马车里清甜姑娘的低吼声,我听得出她很痛苦。还有你说你与清甜姑娘是亲兄妹,可你们二人的口音并不相同。”
刀疤脸呲笑:“那又如何?八荒弟子不去打地盘守地盘,怎么管起我们平民百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来了。”
白明玉心知与刀疤脸多说无益,索性推开人径直往马车走去。刀疤脸自然不会容他,反手抓住白明玉的肩膀道:“今日我定然不会让你把那丫头带走,你奈我何”
白明玉手中□□一提,枪头上的刃抵上刀疤脸的脖子,轻轻靠近一点,刀疤脸的颈侧便出了一道血色的细小伤口。
刀疤脸被这一下吓得打了怵,却仍镇定道:“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你八荒的规矩你倒是动手杀杀看。”
白明玉冷冷道:“你对八荒倒是熟悉,那怎么还不知我是谁。”
刀疤脸不敢轻言,只待白明玉自己道出身份。
白明玉嘴角冷漠地勾起:“你可认识白明玉?”
“白明玉?”刀疤脸愣怔一下,随即仿佛听了笑话般轻松起来:“你装谁不好,要装白明玉?白明玉早死了八百年了,你说你是白明玉,糊弄谁呢?”
“我是不是白明玉,待我割了你的喉,你的冤魂去给帝王总舵主离秋醉托梦问上一问就知道了。你既听说过白明玉,也就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白明玉手上逐渐加重力道:“你与我讲八荒规矩,不觉得可笑么?”
第22章
白明玉的语气过于冰冷,从面具中透出的两枚漆黑的眼也蕴着一团凛冽的杀意,尤其在这月黑风高夜,白明玉浑身散发的凶气更盛。刀疤脸终于悟到,他这是碰上黑吃黑了,面前这人的白明玉身份存疑,但要杀他的心恐怕是真的。
刀疤脸思量片刻,还是选择了断尾保身,弃了那死丫头只是少桩生意,而跟这人死磕下去,恐怕是要丢了命。
“算你能耐。”刀疤脸恨恨道,转身便逃。
清甜目睹了刚才的一切,此时的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就是那个血债累累的白明玉。她见过白明玉许多种样子,在她面前温和有礼,在韩倾城面前战战兢兢,即使是被她揭穿了身份,仍旧是一副任君辱骂的模样。但她从未见过如此寒气逼人的白明玉,过往的温存消失了个干净,虽说手中拎的依旧是那一把随处可见的烂银枪,可在她眼中,这把枪的枪身却在此时无端地映着血光。
看到白明玉收枪往马车走来,清甜瞳孔收紧,手上一松,连滚带爬地缩进马车的角落里。
白明玉真的来杀她了。
这次不同于自嘲。刚才清甜认出白明玉,她并不能否认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其实白明玉的种种事迹她皆是听说,她也从未感受过真正的武林江湖中的刀光剑影,不懂得人命在那些冰冷的器具下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她长到这么大,虽然活得不安稳,却也没有过性命之忧。直到白明玉面不改色地用枪头割破刀疤脸的皮肤,口中吐露视人命如草芥之词,她心中的不满乃至怨恨才迟钝地转为了对死亡的恐惧。
车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甜却被吓得动也不能动。
逃啊,快逃啊,被白明玉找到会死的。
可清甜的手脚仿佛是没长在她自己身上一样,怎么也不听使唤,白明玉清冷的声线还在她耳边回响,不断重复着待我割了你的喉,你的冤魂去托梦一类的话语。这些声音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越来越大,清甜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只能僵硬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白明玉掀开门帘的一瞬,清甜几乎大叫出声。
可面前的白明玉,已经没了半分杀气。
依旧是那双眼睛,依旧是那副冰凉的面具,却找不到刚才的一点点影子。
白明玉上了马车,清甜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将身体缩得更紧。而白明玉只是蹲下身,为清甜解开了剩余的绳子。
清甜颤声道:“你……要杀便杀!不用给我来那些花花肠子。”
白明玉微愣,意识到是清甜误会了。他心知解释无用,索性不开口,只将清甜从缠绕着的粗绳中解救出来。他常年在兵器谱做活,手算是灵巧,解绳结时竟能完全避开清甜的身体,不曾触碰到一下,生怕清甜更加心惊胆战。
“姑娘出来吧。”白明玉轻声道。
清甜叫不准白明玉究竟是什么主意,但她终于恢复了自由,也不想再在这马车里多呆一刻,就算白明玉不说,她也是要走的。即使白明玉要杀她,她也绝不愿憋屈地死在一个狭小的马车里。
清甜跳下车,本就无力的身体外加心里的恐慌还未消散,险些站不住。白明玉本能地要扶,又犹豫地缩回了手。
清甜背对着白明玉,心脏依然砰砰乱跳,心情反而在一番大起大落后平静了下来。
是白明玉先开得口:“对不起。”
清甜牙缝里挤出一句:“受不住。”
“姑娘如何怨我,也是应该,本就是我错。”白明玉垂下头:“姑娘说得对,是我隐瞒在先,做了那种事又不敢承认,一味贪恋姑娘对我的信任,合该被姑娘记恨。”
“呵,”清甜不禁冷笑出声:“这时候倒是说得好听。”
“我没有脸面奢求姑娘的原谅,只是当下世道纷乱,人心不古,姑娘孤身一人……总会遇到危险……我……”
“世道纷乱,人心不古,这两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格外可笑。你只管侍奉好你的韩少堡主,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再危险也危险不过我曾在白明玉身边活过几个月,这等大难我都不死,正说明我福气在后头呢。”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姑娘都不会相信,但我确实未对姑娘起过歹心。”
“不过是我脑子愚笨,看不出你心里又商计着什么大策,否则你能容我活到现在?”
白明玉苦笑一声。
二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清甜,”白明玉再度开口:“我知你志在八荒,从前答应你的,要帮你拜入神威门下,我已经与少堡主说了,他也同意了。姑娘明日即可起身去燕云,再也不用见我了。姑娘不要因为我的失误惩罚自己,既有更好的前途,又何必再去流浪。”
“你让我去神威?”清甜气得发笑:“你居然还让我去神威?”
“若是姑娘不喜神威武功,我去求求少堡主,让他帮你联络一下天香谷也可……”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啊!”清甜怒极,从地上抓一把泥土转身往白明玉身上扔:“今日韩倾城怎样说得我,你是在这儿跟我装没听见还是怎么着?是他带着全神威堡上下包庇你这个杀人犯,他还与我振振有词,说什么自扫门前雪,请问这种门派我拜它做什么再说人家韩少堡主说见了我心烦,我还要舔个二皮脸去他面前晃?我就那么贱骨头吗?我没骨气吗”
白明玉的语气也激动了些许:“一切事皆因我而起,少堡主与神威绝不是善恶不分之人,少堡主救了我纯属意外。我与少堡主……总之,少堡主绝无姑息养奸之意。”
“你犯不着跟我说你主子的好话。”
“清甜姑娘,”白明玉的声音里带了丝乞求:“少堡主是很好的人,于神威堡于万里杀他都称得上问心无愧。他不过是留我有用才放我活到现在,而不是你想得那般重用我或怎样,少堡主嫉恶如仇,他……对我的反感,并不亚于任何人。”
纵使清甜对白明玉怨气未消,可听见白明玉如此说,心头仍是一震。她看得出白明玉是真心追随韩倾城的,而他又这样直白地说出韩倾城并不待见他的事,也不知被一心追随的人厌恶是个什么心情。
“我本就只是一条对少堡主来说还有些许用处的狗,我为少堡主卖命是理所应当,就算是死了,也是我罪有应得。姑娘既得了往高处走的机缘,不值得为了我放弃,况且,”白明玉停了停:“待姑娘学成,少堡主的事也该了了,那时姑娘也可以替□□道,亲自了结我,不是吗。”
清甜冷笑:“我可不敢,韩倾城说了,就是太白来讨债他都要保你的命,我算什么东西也敢替□□道?”
没等白明玉答话,又是一道黑影闪过,一高大男子稳步落在清甜身后,拽住了清甜衣领。
白明玉马上反应过来,惊道:“少堡主?您怎么……”
韩倾城低沉的声音响起:“你随我来。”
这话不是对白明玉说的,而是对他手里抓着的清甜。清甜来不及挣扎,韩倾城已经提着她的领子脚下用力,带着清甜飞出老高。白明玉的太白轻功被废,又学不会其他门派的大轻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韩倾城带着清甜飞走。
神威轻功乃是八荒中飞得最高的,说是一柄□□带着使用者直冲云霄也不为过。清甜头回离地面如此远,虽然是被韩倾城牢牢地抓着,仍免不了被吓得魂飞魄散。韩倾城在空中熟练地操纵身体,几番动作后轻盈落地,清甜已经双腿发软,坐在地上就没能起来,更别说再与韩倾城打几回合嘴仗了。
韩倾城大量四周,确信了白明玉未跟来,缓缓开口:
“他不在,我就与你摊开说。”
清甜还在喘着粗气,并未答话。
“你与白明玉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算不上短,你认为白明玉待你如何。”
清甜终于顺过气,嘲讽道:“待我很好,可惜是装的。”
韩倾城点头:“嗯,从前我也如你一样想”
清甜皱眉:“你什么意思?”
韩倾城蹲下身:“你真的觉得,他是能做出那些事的人。”
“他冒充太白首席遗孤身份,被揭穿后恼羞成怒弑杀恩师,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韩倾城没接话,只有一向深如汪潭的眼睛里多了些道不明的意味。
清甜见他这般反应,试探地问了一句:“难道你怀疑,那些事不是他干的?”
“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分裂罢了。”韩倾城没有挑明,只是把话说得暧昧:“毕竟他见了野狗都会去喂些吃食,也不知是受过什么刺激能对他的恩师痛下杀手。”
“你问他本人不就行了,他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发现他是个傻子。”韩倾城沉声道:“说话办事都是退让有余强硬不足,脑子也一根筋得很。”
经韩倾城这么一说,清甜才发觉白明玉确实如此,不过白明玉平日里表现出的温和个性倒是把这些巧妙地遮掩了去,也难怪她之前没有察觉。
“最重要的是,他失了忆,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清甜不自然地扭过头:“这都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白明玉弑师叛门证据确凿,你不过是怀着你自己的私心想尽办法给他开脱,我会信你的鬼话?”
“好,”韩倾城再度站起:“那我与你说正事,我其实是来给你发个请帖,我邀请你做神威弟子,你可否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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