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就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大哥!”他听见那小弟如获至宝般的尖锐嗓音,赵日攀转过由于过度饱胀而显得迟钝的目光,那目光笼在他脸上,过了许久终于亮起灼灼火光。
完蛋了,路平安闭上眼睛绝望地想。
“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店长把工资交给路平安的时候还在道歉,“赵日攀这个王八蛋!失心疯!一定要我开了你,也不说为什么。小路,我是真不想让你走,但要是不开了你,那王八蛋会让我的生意做不下去的......”
店长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眼眶都泛起了红色。路平安一向最怕看到女人流眼泪,忙磕磕巴巴地安慰她:“不要紧的店长,我...我还能找到其他工作的。”
店长吸了吸鼻子,又往他手里多塞了两张一百元。路平安攥紧了一手红彤彤的钞票,像在攥着自己的心脏,整颗心都跟着紧绷而疼痛。再找一份新工作不难,难的是逃离此刻正在外面等着他的天罗地网。
他深呼吸了几下,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店长,咱们这间店有后门吗?”
路平安推开一扇笨重又沾满油污的木板门,一股难闻的味道瞬间入侵了他的鼻腔。这里是餐厅倒泔水的地方,除了清洁工平常不会有人来。他正想像只老鼠一样轻手轻脚地蹿过这条路,一声油腔滑调的口哨却突然划破寂静。
怎么会有人把口哨吹得这样难听?路平安皱了皱眉,然而这份闲情只存留了一秒,下一秒恐惧便毫不留情地占据了他的心头。
赵日攀和他的小弟鬼魅般一前一后地冒了出来,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拉扯得分外狰狞。为首的细长眼睛“哼”了一声:“怂货,就知道你只敢从后门出来,也不枉我们在这儿等了半天。”
赵日攀上前,一脚稳准狠地踹在路平安身上,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双手撑在地面,划出数道细小伤口。那只脚仍不罢休,钉在他后背的一块骨头上反复碾压:“这么没出息,怎么有胆子和那种人混在一起呢?”
路平安用尽全身力气才呼出一口气,两瓣嘴唇止不住地哆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重重地压在墙上。“你还和我装,嗯?”赵日攀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像是两柄迫不及待要扎进他胸口的刀子。“在南中门口要不是你小子提醒了邢天,他能那么轻易把我撂倒?你真当赵爷爷我是吃素的啊!”
他光说还不解气,又狠狠捣了路平安两拳。路平安胃里的酸水止不住地上涌,涨红着脸干呕了几声,眼前冒出一片金星。恍惚间他仍然不服气地想——“邢天就是能轻而易举地把你撂倒。”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想起这个名字还是会莫名觉得笃定,也是被鬼迷了心窍。
“这是什么?”赵日攀甩了甩手臂,正准备再修理他一番,突然瞥见他上衣口袋里翻出的几张钞票。路平安不等他伸手,先一步把钱主动交了出去:“这是我刚拿到的工资,赵哥,都给你。那天在校门口我只是路过,求求你放我走吧。”
他尽可能地摆出一副可怜相,每一个字都讲得小心翼翼。活在这世上,没有人不想得到尊严,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和妈妈相依为命许多年,所求的不过是嵌进他姓名里的两个字眼。
赵日攀听了他的话,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玩的笑话,嘿嘿笑了两声:“小弟弟,你还没弄清形势吧。现在是你落在我手里,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钱我要,你,我也不会放过!”
他把钞票从路平安手里抽走,鲜艳的红色划过一条弧线,像是曾经绽开在眼前浓稠的血液。妈妈被扯着头发往更深的黑暗里拖去,却还不忘护着他声嘶力竭地喊——“打我就好,放过孩子!放过孩子!”
一字一句,将他从此钉死在噩梦之中,不得翻身。
赵日攀向后退了两步,小弟们立刻上前把路平安围在中间,每一张脸上都满溢着因为即将到来的暴力而格外兴奋的神情。路平安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原来他从没想过要放过他。
他们都不会放过他。
这样就好办了。
第4章
细长眼睛等了一会儿,吼了一嗓子率先冲过来,路平安瞅准时机低下头,让他扑了个空。下一秒他便毫不犹豫地抱住细长眼睛的腰,用尽所有力气将他向后一推。
身后的一个泔水桶在黑暗里张大嘴巴,只听“咚”的一声,细长眼睛以倒栽葱的方式摔入桶中,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趁着所有人都还处于震惊的状态,路平安拔腿向外跑去。
他不会打架,却知道怎样快速地避开拳脚。这是他从过去一次次血腥的“实战”中学来的,是他能不缺胳膊少腿活到现在的看家本事。
路平安卯足一股劲拼命地往前跑,他已经无法分辨方向,只祈求眼前能出现一缕光亮,将他带离黑暗的深渊。
赵日攀带着三个不中用的小弟气喘吁吁地追赶,眼看那小兔崽子就要在眼前消失。情急之下他从地上随手抄起一个汽水瓶,奋力朝他的方向扔过去。
赵日攀的准头一向不行,往常就算是路平安站着不动他也砸不中。可今天幸运女神却毫无预兆地掉转风向,瓶子在空中滑行了好一段,最后稳稳当当地敲在路平安头上,发出一声脆响。
路平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踉跄了几步,腿一软摔倒在地。已经受伤的手掌再一次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密密匝匝的刺痛感涌入神经。他咬紧牙关,正准备不管不顾地最后反抗一把,抬头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愣在原地。
与居民区不过一街之隔,南城却在这片区域揭下了白天安宁素净的假面,露出前所未有的妖冶狰狞。灯红酒绿的招牌,炫目的霓虹灯,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相互纠缠,不时爆发出刺耳的欢笑与咒骂......一幕幕纷乱交织,形成如蜘蛛图腾般四通八达的道路,可仔细分辨,却又是一团拧在一起的死局。
那死局的中心站着一个人。
在看清那个人的瞬间,路平安觉得一切浓重的色彩都像被水洗过一样迅速向后褪去,黑白之间唯有他的颜色是清晰的——一半暴露在灯光下一半隐在阴影里的脸;红软的嘴唇天生上翘,表情却是不笑的;肌肉匀称的手臂上戴了一枚形状怪异的银镯,耀眼的光芒直直刺进他心里。
也许这就是他一直祈祷的,撕裂黑暗的光。
路平安朝邢天站的方向跑去,几小时前才告诫过自己的“平行线”定义,此刻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邢天也看见了他,却是一派淡定的模样,视线甚至绕过他看向了后面的赵日攀,点点头算作是打招呼。
赵日攀一行人在十米开外来了个急刹车。都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人,谁也不想这么快再进去。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摸不透路平安与邢天的关系,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路平安伸出两根没有沾上血污的手指,拽了拽邢天的手臂:“求你,帮帮我。”
“怎么了?”邢天的眼眸向下,扫过他伤痕累累的手指,皱着眉问,“你一个乖学生,也能招惹上这种人?”
“我...”路平安咬了下嘴唇,心想都到了这一步,也不用再编什么瞎话给自己留面子了——“他们到我打工的餐厅吃饭,认出我就是那天在校门口帮你的人。”
“哦。”邢天点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路平安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狡黠的光。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路平安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顿时连舌头都有点不利索:“我是因为帮你才……”
“我知道。”路平安干脆地打断他,“可我们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心头,路平安挣扎地动了动嘴,还是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他慢慢把头垂下去,原以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还是难逃坠落深渊的命运。
身后赵日攀与他的爪牙已经失去了耐心,正摩拳擦掌,像一群等待瓜分猎物尸体的秃鹰。
邢天的视线除了一开始就没再往那边移过分毫,他微微俯身,循循善诱地引导路平安:“要我帮你也可以,只是你能给我什么?”
路平安猛然抬头,捕捉到希望的眼睛像落进了星星一样闪亮,但很快就变得有些迷惑。他能给邢天什么呢?钱已经被拿走了,不能交保护费;身手又不行,当小弟只有被揍的份;唯一算得上出彩的只有成绩,可怎么看邢天也不是会重返学校的人……
他的目光在邢天脸上来来回回地穿梭,直到他好整以暇的表情几乎刻在心中。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亮着暖色灯光的小厨房里,邢天挑着眉从他碗中夹走一只馄饨,热气熏得他脸颊发红,笑容从唇角飞了出来:“好人做到底,我帮你吃一只。”
“以后你可以每天都来我家吃宵夜!”
邢天望了他几秒钟,一直压在眼底的笑终于破土而出,两弯月牙照见了对面的路平安,脖子耳朵已经红成一片。他垂下脑袋,以为自己又要被戏弄,下巴却被突然伸出的手指勾了一下。
“成交。”
——
路平安被带进酒吧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邢天刚才的动作,像一部电影被人反复拉拽进度条。邢天的手指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带,坏笑竟被诠释得有几分柔软,一瞬间汗毛竖起的感觉,由不得他忘却。
他也曾见过赵日攀做出同样的举动,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充满油腻,丝毫没有令人回想的余地。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向来如此之大。
一声响亮的口哨扯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路平安微微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最近遇上的人都这样爱吹口哨,就像初次见面一定要递上的一张名片。
口哨的主人站在吧台后,一头似乎刚从油漆桶里打捞上来的炫目红发,骨瘦嶙峋的脸颊衬得一双眼睛探射灯一般醒目。此刻这双探射灯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俩:“小天儿,难得见你带朋友来。”
邢天勾了勾嘴角就当是回应,推着路平安坐在吧台边,“明哥,麻烦给他来杯西瓜汁。”
“西瓜汁?”被称作“明哥 ”的男人听到后夸张地笑了两声:“我们这儿是酒吧,不是儿童餐厅,哪里来的西瓜汁,不如我给你冲杯奶粉?”
“奶粉你留着自己喝,”邢天的手指在吧台上敲出一连串不耐烦的节奏,毫不客气地回呛,“这还是个学生呢,难道要灌他洋酒?冰箱里包着保鲜膜的是什么,你以为我眼瞎啊?”
“那个?”明哥回头瞧了一眼放在冰箱里的半个西瓜,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行,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榨汁机的响动被舞池里喧嚣的音乐声轻而易举地盖过,路平安盯着那一片飞速旋转的红,目光渐渐移向四周。他这才发现整个酒吧的主色调就是鲜红,像一张血盆大口,时刻准备吞噬被欲望沾身的男男女女。
邢天不知何时已从他身边走开。
“你的果汁。”明哥把西瓜汁放在他面前。他手里还握着另一只酒杯,突然毫无预兆地从掌心滑落,就在它即将跌碎在地的一刻,路平安伸手把它捞了起来。
“多谢。” 明哥接过酒杯,淡定自若的样子让路平安反应过来,他是在试探自己。
果然下一秒明哥就向他靠近,用自来熟的语气问:“身手不错嘛,那小子说你是学生,我可不相信。老实交代,和他打过几次架?跟着哪个头头混的?”
路平安低头猛吸了几口果汁,盘算着要怎样回答才能对得起明哥为他构想的人设:“我就是...跟着邢天混的。”
明哥“嗤”了一声,一脸“鬼才信你”的表情:“那小子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人,前几年还和肖山走得近些,现在连肖山都不怎么搭理了。对了,你是肖山的人吧,他最近......”
明哥一张一合的嘴就像机关枪一样停不下来,路平安实在无力招架,只好举起双手投降:“明哥,我真的是个学生,就在南中读书,不信的话我改天带学生证给你看。”
“学生,学生。”明哥把他说的话重复了两遍,再看向他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深不可测:“你要真是个学生...就别和邢天走得太近。他以前在南中做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路平安握着玻璃杯的指节渐渐收紧,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邢天低沉的声音:“背后说人可是要折寿的。”
明哥扮了个鬼脸,转身招呼客人去了。路平安被他吓得脸色发白,讲话的音调都有些颤抖:“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是吗?我看你挺皮实的,吓不死。”邢天若无其事地在他身边坐下,扯过他的一条手臂。路平安挣扎了一下,手腕被邢天紧了紧,体温透过那一小块皮肤传来,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别动。”邢天扫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棉签,酒精,纱布,原来是要为他包扎伤口。只是一边做着好事,一边嘴上还是不饶人:“你也真是挺奇葩的,我第一次看到被揍的人伤口全在手掌上。”
“不是被揍的,”路平安小声解释,“是逃跑的时候摔的。”
邢天没再接话,麻利地处理好他手上的伤口,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圈:“还有哪里要包扎的?”
背上和腹部钝重的疼痛其实一直在折磨着路平安,但根据他以往的经验,那些拳脚在皮肉上造成的不过是淤青,或许连淤血都不会有,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摇头:“没了。”
“真皮实。”邢天笑着嘟囔一句,等把台面上零碎的东西都收拾好再转头去看时,路平安已经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邢天皱了皱眉,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从十分钟前路平安的脸就开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红。他拿起那杯喝剩下的西瓜汁,还没凑到鼻子前就已经闻到一股刺激的酒味。
也真难为这小傻子一个人喝了大半还毫无察觉。
明哥正巧转过来拿洋酒,对上邢天板得严肃的脸,露出一排白牙:“一群老酒鬼出的主意,往西瓜里灌白兰地。你硬要给他喝我也没办法啊。”
“去你妈的。”邢天骂了一句,弯腰架起路平安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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