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嫌弃这恶蛟脏臭,这青龙硬是没张开嘴一次。
一龙一蛟斗得日月无光,战况十分胶着。
这地方到底是恶蛟的地盘,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突然这恶蛟身形一晃,猛地扎回了深潭之中,再无了生息。
杨舟轻虽然顶着一张龙脸,但张嘉闻仍然能感觉到他在皱眉,于是低喝了一声,“小心左右。”
青龙点了点硕大的头,警惕地守着那深潭,也未忘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可十几分钟过去了,那恶蛟硬是再未出现,难不成逃走了?
就在二人一边忐忑,一边犹疑时,从青龙身后的密林里猛然爆发出一声巨响,那恶蛟从密林里窜出,恶狠狠地朝青龙扑去。
青龙虽有防备,但没想到这深潭竟然和密林相通,一时不察,尽管挣脱了一下,未被咬到要害部分,但仍是在颈部往下被咬到一口,那恶蛟本就是毒蛇出身,被咬中的那块瞬间有些发黑。
龙有逆鳞,杨舟轻在族中虽不算千娇百宠地长大,也未吃过什么亏,到了张嘉闻这边,尽管张嘉闻不承认,也堪称百般娇惯,现在当着张嘉闻的面吃了这么一个大亏,顿时觉得脸上拉不下来,怒号一声冲着那恶蛟扑了过去,口中一道惊雷劈向那恶蛟,硬生生将恶蛟的尾巴劈断。
恶蛟痛极,显得更加疯狂,不管不顾地反击起来。
张嘉闻看着青龙吃了不少亏,虽然最终青龙一定就得胜,但肯定得受伤,心中知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于是拔剑砍下一旁的一根桃枝削尖了,又从虚空中取出一张弓来。
他顿了顿,拿出先前准备好的雄黄酒,将桃枝在里面浸泡片刻,才弯弓搭箭,稳稳地对准了那恶蛟。
青龙余光瞥见,向后退了几丈。
恶蛟赶紧追击,就在这时,只觉风声乍起,随即左目剧痛,整条蛟都挣扎摆动起来。
那恶蛟左目血水直流,里头的雄黄又专克毒蛇,眼看着那猩红的眼睛慢慢变白,竟然瞎了。
青龙精神大振,趁那恶蛟痛苦挣扎,又是一道雷劈在那恶蛟的右眼。
双目尽毁下的恶蛟已经完全疯狂,开始无差别地四处攻击扫射,很快这个原本幽深静谧的山谷便成了一片废墟。
就在青龙准备将其制服时,忽而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大喊声,“张道长,你在哪里啊?”
青龙一顿,立即幻化成为人身,虚弱地靠在张嘉闻身旁。
张嘉闻匆匆瞥了他一眼,见他胸襟前大片血渍,将自己的外衫脱了扔给他。
杨舟轻接过,知道他想让自己包扎,又看旁边的岩石上还放了伤药,看着张嘉闻的背影笑了笑,将那衣衫撕了,为自己粗略包扎上药。
张嘉闻手执宝剑,纵身一跃,极其灵活地腾挪到那恶蛟身后,一剑劈在了它七寸上。
那恶蛟哀嚎一声,痛不欲生,那短短的一刻内,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趁这个时候,张嘉闻劈开了它的肚膛,直接挖出了它的内丹。
那恶蛟只觉自己毕生修行正在慢慢离自己远去,浑身无力地躺倒在浅滩上。
“孽畜,天道昭彰,因果报应,你该有此劫。”张嘉闻转头对天道,“弟子替天、行道,开此杀戒。”
说罢,他一剑将那恶蛟头斩下,眼看着那恶蛟颤动着没了声息。
县长带着人来时,见到的便是浑身浴血的杨舟轻,手持宝剑站着的张嘉闻,还有浅滩上身首分离,但身躯仍在不断颤动的恶蛟。当下就被这血腥的景象吓得一个激灵,跌倒在地。
“这恶蛟已经伏诛,之后我会做场法事,超度亡灵。那洞中还有一个活人,你们好生救护。”张嘉闻长剑回鞘,淡淡道,“此事离奇,我建议你对民众还有上峰都守口如瓶,否则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动荡。你以为如何?”
县长在为自己表功和无边无际的调查中犹豫了一下,又想到委员长在搞的新生活运动,这个时候搞出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定然不会招上峰喜欢,最终还是点点头同意了,拱手道:“天师为我乡民除害,我县定有重谢。”
张嘉闻也不推辞,“家中小童受了些伤,我想先找个干净地方为他医治。”
县长哪里敢怠慢,立时让人寻来滑竿,将他们抬着下山了。
杨舟轻回头看那恶蛟的尸身,失去了内丹,在这么炎热潮湿的夏日,立时开始腐烂发臭,估计不用几日,就会成为骨架。
他移开了视线。
第七章
杨舟轻伤得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重一些,也不知这个恶蛟先前是个什么毒蛇,杨舟轻回别院后不久就开始发热。
张嘉闻精通医术,尤其在祝由术方面造诣颇深,虽然不懂人和龙医治起来有什么差别,但仍是按照常理为他解了毒。
杨舟轻昏昏沉沉地醒来,就见张嘉闻正在对着炉子炼化什么东西,又察觉自己的伤似乎被清理过了,刚要挣扎着坐起来,就听张嘉闻道:“别动。”
杨舟轻乖乖地躺回去,“你都不怪我骗你?”
张嘉闻盯着炉子,时不时往里添一点什么,“为何要怪你?”
“也是,你早就看出来了。”杨舟轻抬头看着天花板,“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每日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干脆卖身为奴找点乐子……”
他仍在自我剖析,张嘉闻突然起身,将一丹药直接打入他口中,然后将他下巴合上。
杨舟轻胸腔内真气来回流窜,赶紧端坐打坐,只觉自己功力暴涨。
张嘉闻看着他,自己服了汤药喝下,也觉得刚才那场大战有些耗费真气。
二人默默无语地各自运功,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杨舟轻才缓缓地睁开眼,见张嘉闻在一旁喝茶,幽幽道:“你把那孽障的内丹给我了?”
“经我炼化,邪气荡然无存,你放心。”张嘉闻给他也倒了杯茶,“所以你本名是?”
“敖青。”杨舟轻无奈道,“你一开始就看出我的真身了?”
张嘉闻摇头,“我只觉你衣衫绿得过甚,像颗扬州青。”
“唉,咱们对对序齿罢,看是你大还是我大。”杨舟轻陡然来了精神。
张嘉闻瞥他一眼,“我原先不过一介凡人,哪里能比得上你们动不动千儿八百年的道行。”
“大哥不说二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杨舟轻嬉皮笑脸,“我呀,我想想,我生在升元元年,就是李昪建南唐那一年。那年正好金陵王气再起,其实就是有真龙降世的意思啦。”
“搞了半天还是个南京地产龙。”张嘉闻取笑他,“那我想想,那就是后晋天福三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的那年,也就是公元937年。”
“是啊,再过九年我就满千岁了,可以成年履职了。”杨舟轻快活地说。
“履职?”张嘉闻蹙眉,“你还有神职在身?”
杨舟轻点头,“对呀,先前也和你说过了,我们龙族人丁众多,不可能都靠四海龙宫养着,总得为天庭当差,自食其力。”
“你总不能是巷口的那个井的……”张嘉闻作恍然大悟状,赢得杨舟轻一眼刀。
“南京河湖多的是,为啥就要当井龙王?”
张嘉闻笑笑,打量他,“嗯,虽然靠的近,但是你没什么文化,实在不像是编出昭明文选或是皇家藏书的地方,所以不是玄武湖;莫愁湖嘛,你又实在差了点婉约雅致;至于秦淮河,早在明清时就达到全盛,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固城湖的蟹属实好吃,不如你还是去当固城湖龙王吧。”
杨舟轻冷冷地看着他,“取笑够了?”
说罢,便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张嘉闻心里一软,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在下有眼无珠,竟然不识得金川河龙王,冒犯冒犯。”
金川河水系较为年轻,明初才有了今日的雏形,但之后仍是几经更改,就是到了清末也未最终确立,直到民国初年才有了些模样,想不到竟是因为龙王年纪太幼,未能定型之缘故。
“想起来每日可见,可却也真的不太了解,不如你给我说说金川河?”
杨舟轻瞥他一眼,有如背书一般道:“明初,金川河作为京城运输航道,有小型运粮船只进城,河道东达狮子桥,南至阴阳营,西抵古平岗……”
“行了,知道你是我们西流湾的父母官就行了。”张嘉闻往后靠了靠,“你们河龙王也管降雨么?”
杨舟轻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这作何解?”张嘉闻蹙眉。
杨舟轻老实道:“咱们的封地一般都是由父神,就是四渎龙神决定的,同理,如何落雨也是由父神决定。基本上一般大小的雨,主城区内,比如夫子庙那一带、还有外秦淮草场门那一带就由大哥也就是秦淮河龙王负责;咱们这一片,是二哥玄武湖龙王代劳。除非天庭降旨,有特别大的雨,才需要咱们这些小河龙王出力。顺带说一句,我们母妃是庶妃,这里的序齿指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龙后和其他妾室所出不算。”
“这次这么厉害,你们都没动手?”张嘉闻不可思议。
杨舟轻摇头,“还是上游厉害,南京这都是上游那边冲过来的,咱们自己没下什么。”
张嘉闻点了点头,也不想再追问太多,“既然真相大白,你在凡间也玩够了,不如就回你的龙宫去吧。”
杨舟轻苦着一张脸,“咱们说是管降雨,其实最关键的还在于水族,金川河多小一条河,里面别说虾兵蟹将龟丞相,就是泥鳅都没几条。我之所以去贵府做工,就是想买几条鱼苗放进去,待水族繁衍壮大了,才有人给我修龙宫啊。”
他说的可怜巴巴,直把张嘉闻逗笑了,“你不是四渎龙神的儿子么?直接让他从长江里给你送一点啊。”
“那么多兄弟,哪里就能一碗水端平了,他也没特别喜欢我,不然就不分这么小一条河给我了。”杨舟轻黯然。
张嘉闻想了想,却道:“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倒是觉得四渎龙神对你颇为宠爱。”
看着杨舟轻明显不信的目光,张嘉闻笑笑,“再过些年,兴许你就懂了。”
“咱们其实已经够幸运了,生而为龙,生而为神,”杨舟轻感受着凭空多出来的功力,仿佛也能感到那种不甘与嫉恨,“你看那蛟,不管什么方式,修炼不可谓不刻苦,从蛇到蛟,最后就差一线就可以成龙……功亏一篑,咱们说是替天行道,你觉得它会觉得天道公平么?”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修行也是一样,别说是吃人,就是房中术之类的歪门邪道,我也觉得是有违天道。”张嘉闻神色冷峻,“你比它不仅强在出身,更强在心性,别胡思乱想左了性子。”
见杨舟轻仍是闷闷不乐,他软了腔调,“回去我便买鱼苗蟹苗虾苗为你壮声势、修龙宫,好不好?”
第五卷:松柳异质
第一章
他们从阳新回来,并未过多逗留,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南京。
杨舟轻走了水路,直接从长江游了回来,因为洪水而水量充沛,加上几乎没有船运,他这一路倒是顺利,虽然并不让人高兴。
张嘉闻则一路做着法事,有些收钱,有些则是义务,用他的原话说,总不能真的让这些孤魂野鬼带着怨气在九州大地上游荡吧?
他们在南京重新集结时,已经是八月底。
张嘉闻放下报纸,抬眼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
“怎么了?”杨舟轻揉着眼睛从房内出来,见他面色不好看,不由关切道。
因为洪灾,不少大学都延缓了入学考试,杨舟轻回来后便钻进了书斋,认真备考。此时他剪短了头发,穿着时兴的白衬衫,实在难以想象,这竟是个龙王。
“一场大水,五千万人受灾,其中十四万黎民死于非命,不可谓不惨重。”张嘉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过几日,阳历二十八号便是中元节,你说……”
杨舟轻默然听着,坐在他沙发的扶手上,“你也知道天命难违,何必过多伤怀?至于中元节,倘若真有百鬼夜行的说法,恐怕真的摩肩接踵了。”
张嘉闻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手,“我突然想起,你似乎便是那日考试,赶紧去复习吧,争取九月能正式入学。”
中元节那日,杨舟轻去国立中央大学考试,张嘉闻则在大街上游荡。
他开了天眼,自然可以看见满大街的孤魂野鬼,无一不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或哀伤地看着亲人,或愤懑地打量整个世界。
这些鬼魂注意到张嘉闻的目光,心知他应当见到了自己,各个都惊疑不定。有胆大的还主动上前,请他完结生前遗愿。
他们的哀怨哭诉,张嘉闻只能置若罔闻,毕竟他不是佛陀,救不了众生。
他现在走的这条路叫做阴阳营,其实路如其名,确实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点。生人哀苦抽泣,大把大把的纸钱飘洒向空中,亡灵纷纷争抢,有些新鬼能收到指名道姓的进贡,有些老鬼早就断了祭祀,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耍狠,从弱小的鬼魂手中分得一杯羹。
张嘉闻拨开对着他张牙舞爪,怨气太重已有些化作厉鬼趋势的鬼魂,反手便是一个往生符,看着他慢慢怨气散尽,离去往生。
雾霭蒙蒙,就在这样的灰色调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红。
那抹红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刺破所有的阴霾阴郁,带着无以伦比的朝气。
张嘉闻站在原地,视线定在那抹红上,不去看身处的修罗地狱。
那团红色终于蹦蹦跳跳地靠近了,杨舟轻依旧穿着那件对他而言有些大的长衫,如同广大知识青年一般戴了条红围巾。
杨舟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眼中全是喜气,“咱们西流湾终于出了一个大学生。”
似乎见张嘉闻神色郁郁,杨舟轻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戴在他脖子上,“虽然是夏天,但总觉得有些阴冷阴冷的,你还是多保点暖。”
闷热夏夜,蝉都热得无力鸣叫,可总有个人能看出他心底寒凉。
张嘉闻点了点头,“既然要读大学,你的专业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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