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如此,但凡是修道之人,不管是否修得仙果、位列仙班,都可以感受到自己欠旁人的因果,那就要早日还尽,否则就会一直掣肘。柳梦梅这种情况更为难办,毕竟对树灵而言,播种栽种均有如父母之恩,天高海深很难还尽。
“我成精后,便寻找到他的转世,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际,直到他那一世儿女满堂、富贵荣华地走完,”柳梦梅苦笑,“可待他与世长辞,我惊讶地发觉竟然那因果还未还完。”
连杨舟轻都开始惊讶了,“就算骨肉之情,往往一世也便结了,你这为何如此特殊?”
柳梦梅自己也苦笑道:“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了,哪怕是张天师的因果,这百年我也还清,想不到这因果竟如此之重,我报了整整他六世的恩,才几乎还完。”
“所以这就是那人的第七世出了岔子?”杨舟轻听得津津有味。
柳梦梅叹了声,“说起来也有些关系,他这一世出身殷实之家,本人也博古通今,更为关键的是,他父母乐善好施,家里时常施粥,并且资助一些贫困学子读书。”
“我记得你曾经让我教给你相面术。”张嘉闻打断他,“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做的善事越多,他的罪孽便越来越重。”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文溯阁的书本确实曾经落到日本人手上过 直到抗战结束才重回我手
这边纯粹是胡说八道 这卷走感情线
第四章
虽说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可做善事反而会造孽这说法,众人都是头一次听闻,不仅与常理有悖,更和一直以来所修正道背道而驰,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这确是少见。”张嘉闻略一沉吟,在心中思量出几个可能性,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时间我也不能判断,还是得见过此人,才能心中有数。”
柳梦梅对着张嘉闻长揖在地,“此人于我有大恩,还请上神出手相助,小仙愿再为上神驱驰百年。”
杨舟轻咋舌,百年就算对于精怪而言,也是不短的一段时日了,这个柳树精也算是有些情义。
张嘉闻笑了笑,“这个因果若是还不了,确实影响你下一步精进,也罢,你且记得你今日之语。待你们将这桩事处置好,将日本人暂时糊弄过去,我便立时随你去看看。”
悄悄离开文溯阁,回了暂住的旅店,杨舟轻才问他,“有我一个还不够,你需要那么多人驱驰么?”
“给你吃穿,供你读书,你分明是个祖宗,哪里是给我使唤的?”张嘉闻没好气道,“何况也不止他们,从前我游走江湖时,时不时会挑一些有慧根、也有心性的精怪加以点拨,走到哪一步看他们的造化和悟性,但总归不会走上那恶蛟一般的歧路。”
“你虽是个道士,却是菩萨心肠啊。”杨舟轻拍马屁道。
张嘉闻摇头,“你先别忙着阿谀,我也有事情吩咐你,你不是要为我驱驰么?机会来了。”
杨舟轻惊恐道,“你不会真的让我搬书吧?”
张嘉闻笑眯眯地看他,“不错。”
他得道时不过而立,仍是个青年人,只是平日里或冷淡出尘,或忧思过重,总有几分沧桑,如今似乎是解决了心头大事,反而看出几分俏皮来。
杨舟轻拒绝的话就此说不出口,深吸一口气,“好,古有赑屃负碑,今有敖青负书,比他可风雅多了。说罢,要我真身背,还是人身提?”
“我担心日本人会修地下工事,如此现在的地方也不安全,我想了想,还是将这两套书运出东北,才能安心。”
“那不如运回南京?”杨舟轻下意识道,须臾又摇了摇头,“近来我观南京气象浑浊,气运不佳,难保未来不再毁于兵燹。”
张嘉闻惊讶于他能想到这点,“你在学校的老师们讲的?”
“这些智囊们若是能悟透这个道理,就不会攘外先安内了。”杨舟轻有些讽刺地笑笑,“只是活得久了,看得多了,世上的事总觉得似曾相识。”
“所以不能送回南京,要找一个绝对安全之处安置,首要便是远离战场。”张嘉闻斩钉截铁道,“而且既然是藏书,此地气候不能过于潮湿,也不能过于干燥,不能过冷,更不能过热。”
“有这种地方吗?”杨舟轻迷惑。
张嘉闻笑笑,“听说过彩云之南么?”
“够远了,”杨舟轻喃喃道,“就算是我飞过去也挺累的,还背那么多东西,你可真舍得。”
张嘉闻看了看他,“就是用人类的寿命来算,你也已经十六岁了,我不算是雇佣童工。更何况有句古话,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嘛。”
杨舟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罢,好歹没把我当成坐骑,行吧,何时开始?”
“今日是二十号,我觉得日本人这两日暂时还想不到这件事,但估计再过两三日便不好说了。今夜开始动手,两日内做成此事。”张嘉闻心中默算。
杨舟轻看着他眉宇间愁出的一条小小沟壑,“我再未见过比你更操心的道士了,你们都讲究一个出尘,你也未免太入世了一些。”
“你这话让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人,”张嘉闻看着远方山峦,忽而道,“你听说过长春子么?”
“全真教丘处机?”杨舟轻挑眉,“就是去游说成吉思汗的那个道士?他和蒙元混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会看不起他呢。”
张嘉闻摇了摇头,“那时候大局已定,他劝说蒙古人少开杀戮,救了不少人,本就体现了我道门的悲悯之心。盛世时,大可以不问世事、淡出红尘,可到了乱世,又哪里能忍心看到生灵涂炭?到了乱世,便是下山之时。”
“可你和寻常道士还不相同,”杨舟轻蹙眉,“他们喊你上神,你最起码也是个散仙,你们随心插手凡尘事,天庭难道都不管的么?”
“封神西游杀劫无数也不过略施惩戒,我平时老老实实斩妖除魔,此时不过换掉一点书,难道就触犯了什么天条不成?”张嘉闻摇头,“天庭才不管这些小事。”
“天下兴亡、黎民生死对他们而言都是小事么?”杨舟轻面上难免露出些许不屑来,“我不过是个水龙,对他们天界的事知之甚少。我父神常去天庭,大些的几个哥哥也去过,但……”
小小的一条金川河龙王,哪里有资格去天庭赴宴述职呢?
“高高在上的神祇只看得到极乐,哪里看得到众生苦呢?”张嘉闻做了总结,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犯忌的话。
到了晚上,黄天朗连同柳梦梅等树精,加起来数十人各自运用法术,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将原本偷了出来,又将他们抄好的伪本整整齐齐地放回去。
杨舟轻站在院中等着,看见那数千个书函简直眼前一黑,无比哀怨地看了张嘉闻一眼。
张嘉闻低声问他,“准备好了么?”
杨舟轻叹了一声,估量了下这院子的大小,转身便化作龙形,乖巧地伏在地上。
黄天朗等人均是头一回见到真龙,几个刚刚化形道行浅的,当场就瘫坐下去。
张嘉闻开口,“都别愣着了,搬上去。”
说罢,他拿出身后那破破烂烂的包袱往青龙身上一挂,那包袱瞬间变得巨大无比。
黄天朗等人如梦初醒,赶紧将书册一函函往上搬。
先前和恶蛟打斗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青龙又恢复成那威武漂亮的模样。
张嘉闻伸手摸了摸它头顶的角,看见青龙金目中的愠色,笑道:“好乖。”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设定眼睛平时是金色的 特殊情况才会发绿
第五章
杨舟轻算是彻底明白了当时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取经时的艰辛,背负着这些书册,便不能飞得太快,又怕被人或者飞机看见,只能隐遁在云层中。简直无法想象当时化作一匹白马的菩萨,怎么能背着那么多物什,走上那么远的路。
张嘉闻驾云跟在他身旁,看着脚下的大好河山,久久不语。
青龙看了看他,忽而甩起了尾巴,在他身上蹭了蹭。
张嘉闻被扫得一个踉跄,责怪地看他,他这一尾巴若是个凡人,恐怕已经活活被打死了。
“放到云南什么地方呢?山上?还是埋在地下?”青龙好奇地看他,口吐人言,“我们应该不着急回去?听闻那滇池极美,反正云南王龙云治下还挺太平,咱们在云南玩上几日再回吧?”
张嘉闻想了想,“最多两日。”
见青龙一灿金大眼忽闪忽闪,心知其又要讨价还价,便在其角上又捏了一把,“不能再多了。”
本来只需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因为负重,硬生生飞了五六个小时,饶是神龙也有些疲惫,硬撑着陪张嘉闻到了一处深山,见过了当地的土地山神,将书册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一处温度湿度都颇为合宜的洞穴内,张嘉闻又请山神土地多加留心,送了些金丹符箓,才告辞离去。
一回旅店,杨舟轻先好生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颇为郁闷虚耗时光。
好在张嘉闻游历四方,对各地的美食美景了若指掌,一碗过桥米线下去,又看了看滇池石林的奇景,杨舟轻方觉得开心了些。
第二日,张嘉闻专门带着杨舟轻来到郊区一处荒僻的空地,指着对杨舟轻道:“你若是想在学术一途有大成,赶紧来沾一些文气。”
“怎么,此地是要出文曲星还是状元郎?”杨舟轻觉得好笑,凝神打量这片空地,“难道这里要建大学不成?”
“我为何将四库全书放在这里,也是有这个心思,若干年后,这里会成为整个中国文气最强、巨擘汇集之处,说是文脉存续之地也不为过。”
“竟然如此么?”杨舟轻简直肃然起敬,“不知道那时候我大学毕业了没有。”
张嘉闻也觉得好笑,“你应该是千万个龙王里学历最高的了?”
“多谢道长栽培!”杨舟轻滑稽地拱了拱手,自己先笑出声来。
张嘉闻看看天色,“我对沈阳那边还是有些不放心,咱们还是回去一趟。”
杨舟轻自然无有不应,“这回我不用背书,不如试试看谁脚程更快些?”
张嘉闻嗤笑一声,“所谓飞龙在天,你天生神格的神龙和我这等凡夫俗子比脚程,羞也不羞?”
“你是不敢比么?”杨舟轻眼珠一转,“不如给点彩头,谁赢了谁就欠对方一次。”
“好。”张嘉闻向来对他有些宠溺,知道他多半又想要些东西,故而没有拒绝。
赌约的结果显而易见,云从龙风从虎,不用小心翼翼地驮书,张嘉闻纵然道行再深,也不如飞龙在云中那般畅快自如。
待张嘉闻稳稳地落在文溯阁院中,就见杨舟轻正好整以暇地在几个小树精的伺候下用茶,见了他炫耀似的挑了挑眉,“主人让我好等。”
自从他身份揭晓后,他二人已经极少以主仆相称,就算从前也多称张嘉闻为“先生”,今日再听闻这称呼,张嘉闻不由得愣了愣,“淘气,愿赌服输,说罢,你有什么想要的?”
“从前我听刘妈说,说先生在一个城市只会住上十年,之后便要离去,可有此事?”
张嘉闻有些错愕,不知他为何会提及此事,“确是如此。”
“可是有什么修炼上的门道?”杨舟轻追问道。
张嘉闻摇头,“倒也没有,只不过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有些长了难免憋闷。”
杨舟轻仔细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只住个十年,便不会相处出感情来,最终面临生离死别,对么?”
张嘉闻没有否认,却听杨舟轻道:“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张嘉闻本以为他会让自己留在南京,却不想猜了个空,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再多说什么,陪着他一同在那棵结了果的桃树下喝茶。
正各自想着心事,就听黄天朗急匆匆跑过来,“诸位赶紧隐身,已经有日军朝着这边来啦,估计最多再过半小时便到。”
“是么?”张嘉闻与杨舟轻对视一眼,几人收拾了茶盏,道行深的隐身躲在暗处,道行浅的则干脆化回原形,或者躲到地下去。
果然仅仅二十分钟之后,就听闻外面一阵喧嚣,紧接着便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那脚步声很响,恐怕一般的布鞋草鞋发不出,似乎是军靴。也就是说来的,最起码都是军官,可见日本人对此也是非常重视。
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原先驻守在这里的东北军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几个老学究看着书。
进门的是个身量不高的日本军官,留着颇为时兴的八字胡,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藏书阁和其周遭的亭台楼阁。
有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带路,颇为谄媚地对一旁的翻译道:“这就是文溯阁,当时乾隆爷只选了七个地方藏四库全书,这便是其中之一。”
军官叽哩哇啦说了一串,一旁的翻译道:“很快我们便有学者前来研读,你们可要将这里的书看好了。”
“为什么不直接送回日本去?”那谄媚中年人颇为诧异。
翻译却没有再问过军官,而是道:“这纸张一百多年了那么脆,哪里能经得起折腾?万一在海上船翻了怎么办?这责任你负的起还是我负的起?”
他桀骜不驯的态度显然惹恼了那谄媚中年,可见一旁的日本军官,还是忍了下来,“您说的对,何况以后中国都是大日本帝国的,运不运过去确实没有差别。”
“算你会说话。”那翻译对他略微点了点头。
军官又请人进去清点,见毫无差池,也便将军士撤出。
张嘉闻从阴影中走出,看着依旧巍峨富丽的藏书阁,目光森冷而又惆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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