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选我的专长啊,”杨舟轻快活地说,“我选了水利,日后挖沟挖渠,抗洪筑堤。”
张嘉闻笑了,“不知道你的族人会如何看你,我看你先从自己的金川河整治起吧。”
杨舟轻也跟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路上的魂灵,站在张嘉闻身后。
说到做到,杨舟轻真的买了若干鱼苗还有能净化水质的水草,在某个晚上投入了金川河。第二天一早就自己蹲在岸边观察了一会,仿佛这些鱼苗可以一天长大似的,慨叹道:“实在不知道那些井龙王是怎么过的,就这么条河,我还觉得摆不下我的真身呢。”
张嘉闻站在他身旁看着,幽幽道:“你放的鱼苗都是你爱吃的,我从来不知道这种河也能养好鲈鱼鲑鱼。”
“所以如果我的封地在石臼湖,就没那么多事了。”杨舟轻哀伤道。
“还是鲫鱼吧,虽然刺多,但也很鲜美不是?刘妈做的鲫鱼萝卜丝汤还有鱼汤面?”
杨舟轻心情好了些,就看见常在河边下棋的几个大爷今日未摆摊子,而是在一起骂娘。
“怎么了?”杨舟轻是个自来熟,平时和他们也都关系不错,常能蹭到一两条大爷钓的鱼。
刘大爷气得满脸涨红,将一份报纸甩到他们面前。
“柳条湖事件爆发,日军突袭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和沈阳城,驻北大营中国守军被迫撤退,士兵伤亡近300人。日军十九日占领沈阳。”
张嘉闻一目十行,一张俊脸满是冰霜,过了这么多年,他本以为不会再感受一遍这般的国耻,却想不到这耻辱似乎无穷无尽。
“岂有此理!”杨舟轻都愤慨不已,“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张嘉闻蹙眉,忽而眉头一皱,“不好。”
杨舟轻看他,许是有旁人在侧,张嘉闻开口,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回去。
一路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特别是住在左近的大中学师生,纷纷走上街头,喊着各式各样的口号,愤慨者甚至声泪俱下。
杨舟轻看着他们,龙和蛇一样,是冷血动物,可如今他竟然也隐隐觉得自己的肺腑之间有什么在燃烧。
“你说,本来不关他们的事,为何他们一个个都如此上心,如丧考妣?”
张嘉闻看着那些年轻人,像是看到这个古老国度的希望,“如果有一天印度的那伽突然侵犯了你们龙族的水域,将成年的龙王斩杀,奸、淫你们的龙女、玷污你们的血脉,吃掉你们的幼龙、砸碎你们的龙蛋,你们会如何?”
“四海龙族同宗同源、皆为亲眷,这些人难道都是?”杨舟轻不可思议道。
张嘉闻看着他,随手指着大声呼号的学生、倡议抵制日货的商贩、拉着黄包车却满脸愤慨的车夫,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也同宗同源。”
“我们的祖先都是炎黄。”
第二章
张嘉闻一夜辗转难眠,一会梦见金戈铁马,一会梦见茹毛饮血,一会梦见波涛汹涌,一会梦见一男人负一孩童跳海。好不容易这百年梦境平息了,他又似乎看见苍天无光,日月星辰都被黑雾遮盖,尤其是太阳,彻底遁入黑暗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白布,上面是如同血色膏药的日。
他再也无法安寝,睁着眼睛看着床上帐顶,眼睛是消停了,耳朵又开始闹腾,宫廷雅乐、玉皇礼赞、山呼万岁渐渐远了,尖叫哭喊、厮杀咒骂、哀声悲泣又一同钻进耳里。
“你凡心未死,尘寰未断。可你的凡心丝毫未有私心,而是出于大道公心。既留恋,便流连吧。”
张嘉闻又恍恍惚惚地想到东北,想到沈阳,想到王气……心中不断思考着自己担心之事。
到了后半夜,还来不及产生丝毫睡意,忽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飘进来,像是有小蛇在地游览。
张嘉闻耳朵动了动,并未睁眼,“怎么了?”
“我还有一两个月才开学,你既然这么担心,咱们要不要去东北转转?”杨舟轻不请自来,颇不见外地在他床边坐下。
“你怎么看出来我担心?”张嘉闻用手枕头,没好气道。
杨舟轻好奇地打量他房内,“跟了你这么久,看也看出来了啊。你这个花盆颜色好雅致,简直像是钧窑的。”
张嘉闻“嗯”了一声,翻身坐起,“既然要去,那就快些去,你会腾云么?”
杨舟轻一副大受侮辱的样子,“你见过不会飞的龙吗?那是地龙,是蚯蚓!”
张嘉闻笑了,“这倒是便利,从前为了迁就你,我花了多少冤枉时间、走了多少冤枉路。”
杨舟轻不服气道:“明明是我忍辱负重,不信你四处问问,坐过船的龙有几条?”
“对,还晕船。”张嘉闻收拾了几件衣衫,又取了些法器,手在虚空一抓,不知将那些东西藏到了什么地方去。
第二日的中午,二人已经坐在了沈阳郊区的一个小饭馆,这里远离市中心,但时不时能看见穿着土黄色军服来回巡逻的日军。
老板是个面相就很老实的中年人,偶尔有日军从店附近经过都要哆嗦一下,约莫大多数百姓都躲在家里,店里没有什么人,对他们就显得极其热情。
杨舟轻注意到老板背对着日本人时面上隐藏不住的愤恨之情,不由攀谈道:“今个儿这个情况,大家都不敢出门,生意显然也挣不到多少,为啥老板你还开门啊?”
“我不做生意,一家老小吃啥啊?倒是你们一看就是外地人,为啥还出门呢?还不赶紧回去?”老板压低声音,“我看你是南方人,南方多好啊,就算有水灾,总归也比咱们好。”
“现在还能回得去吗?”杨舟轻故作苦恼,“至少这两天我看是出不去了,我也实在不懂,东北军兵强马壮,怎么就让倭奴得逞了呢?”
“哎,咱们这少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忙着和漂亮女影星跳舞呢吧。”老板啐了一口,又将他们点的面端上来,“要是能走,我都想走。”
老板去后厨忙活了,张嘉闻不知想起了什么,低低沉吟:“东北!东北!”
“东北怎么了?”杨舟轻好奇,“也不是他们自己想的啊。”
张嘉闻呼出一口气,“靖康耻,金国人从东北来,崇祯难,满洲人从东北来;如今日本人又是从东北来。前两个充其量是蛮族,可日本人……那是外邦,要的是亡国灭种啊!”
“那怎么办?以及这事是凡人的事,咱们也无法定夺,有何可做的?”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张嘉闻低声道,“我先前接到了一个消息,有个老友生前托我照顾的一样东西极有可能被日本人觊觎。”
“哦?什么老友,你还有朋友?”杨舟轻十分好奇。
张嘉闻看他,“我又不是天煞孤星,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既然有父母亲人,就自然有朋友。”
杨舟轻自知失言,“对不住。”
“但你说的也没错,他们如今也都不在了,故而有和没有,也无甚差别。”张嘉闻云淡风轻。
杨舟轻叹了口气,“你们也不容易,动不动就要骨肉离散、知交分离。所以他让你守护的是一样什么东西?”
“国宝。”
晚间,二人隐遁身形来到沈阳故宫左近,悄无声息地潜入一重兵把手的庭院。
“这地方倒是不像是北京的故宫,反而有点像是江南园林。”杨舟轻评头论足。
张嘉闻慨叹于他的孤陋寡闻,“这叫做文溯阁,本就是仿照天一阁而建,只不过地处北境,用色更为冷凝。”
杨舟轻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重檐硬山式的建筑盖黑色琉璃瓦加绿剪边,所有门框、窗棂、立柱全部为绿色,庄重大气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么大一片,是专门用来放你那宝物的?”
“这里原本应该放着两套书,一套是康熙年间修的《古今图书集成》,另一套就是乾隆年间修的《四库全书》,两套书加起来四万多册,就存放在这里。”
杨舟轻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咱们把这个偷出来?四万多册,就算以我的体型,恐怕也驮不了啊,敢情你让我做白龙马?”
张嘉闻看他,纠正道:“青骢马。以及我们要做的不是偷出来,而是替换掉。”
“你以为日本人都是傻子么?”杨舟轻已经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了,“兴许你们道士会点石成金,可那只瞒得住一时,最多一周两周,哪里是长久之计?”
张嘉闻看他,“点石成金?谁说我要点石成金?”
“那你怎么偷天换日?”杨舟轻蹙眉,“那都是手抄本,你就是直接印,都得印个几十年吧。”
张嘉闻点头,“我已经准备了近百年,天色晚些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见杨舟轻仍然茫然,张嘉闻笑着摇了摇头,“还活着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为了推动感情线 纯属胡诌
历史上文溯阁的四库全书确实一度到了日本人手里
第三章
晚间,杨舟轻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他的这些活着的朋友。
他虽是神格,可到底年岁尚轻,一时间一点也看不出这些朋友的真身。
“在下黄天朗,见过二位上神。”说话的老者长着山羊胡,说话斯斯文文,一看就饱读诗书。
“在下柳梦梅,率陶、李、黎、杨各位兄弟见过上神。”又是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的也都是眉清目秀的少年。
那柳梦梅和黄天朗对视一眼,齐齐对张嘉闻拱手道:“阔别多年,幸不辱命!”
说罢,黄天朗拐杖往地上一击打,竟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二位请。”
张嘉闻率先移步,回头看发愣的杨舟轻,“你愣着做什么?”
杨舟轻傻傻地跟着下去,又是一呆,他本来以为下面可能是个像上次那恶蛟一般的洞穴,想不到却别有乾坤,里面点着烛火,也有不少萤火虫在飞来飞去,硬是把洞穴搞得无比明亮。
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正中摆着不少书架书柜,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盒子,盒子大小正好够放数本书。
“这是?”杨舟轻其实对面前这些人的底细已有了猜测,但事到临头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黄天朗坦荡道:“不瞒上神,小仙跟脚原是只附近的黄鼠狼,侥幸成了妖,张天师点化小仙,又教会小仙道术仙法,让小仙在此等候差遣。小仙从南明时开始等,想不到最后张天师却唯有一个条件,就是将文溯阁内的藏书誊抄一遍,以备不时之需。”
柳梦梅亦笑道:“我是阁内的柳树成精,其他的遭际与黄兄相类,想想看,我们几个小兄弟也整整在此抄了一百年的书了。”
“诸位辛苦,”张嘉闻点头赞许,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兄弟们拿去分了吧。”
几人千恩万谢地收下,黄天朗代表他们客气道:“上神吩咐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们哪里敢贪功?”
“应得的,收下吧。”张嘉闻随手从柜子上取下一函,翻开看了看,点头,“几可乱真。”
杨舟轻恍然大悟,“你们想拿这个去替换真本?可若是一模一样,最后还不是落到日本人手上了?”
黄天朗与那柳梦梅对视一笑,“这套书的墨用了特殊的质地,我们替换前再做些手脚,就算他们拿到了,一旦见光,只能保存十年。”
“那若是他们也誊抄?”杨舟轻担忧道。
张嘉闻笑笑,“这东西的价值不完全在文本,更在于其历史底蕴。里面的书册,很多也都是市面上易得的,这些给他们得到也无关痛痒,而有些珍稀孤本……”
“我们抄的时候,除去前几页、后几页比较显眼的地方,中间也故意颠三倒四,掐头去尾,就算他们想的起来临时誊抄这些孤本,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以日本当前的布局,东北三省会是他们长期经营的殖民地,世界局势动荡,与其运回日本,不如继续存放在这里。”
张嘉闻点头,“下面要做的事关重大,长则三日,短则两日,日本人恐怕就会过来。你们要抓紧时间替换好,然后守在这里,等待黎明到来的那日。”
“要多久呢?”有个小桃树精好奇问,“不会又要百年之久吧?”
“说什么呢,人类的寿命哪里有那么多年,我觉得两三年足够了。”梨树精信心满满。
“不会又像宋明那般吧?”黄天朗到底岁数大些,很有些忧心忡忡,“这倭寇还不如蒙古人、满洲人,从前明时,我就觉得这些人狼子心性,虽无北狄之荒蛮残暴,却有岛国之偏狭奸猾,恐怕更不好对付。”
“尽人事,听天命,毕竟我们也只能顺天而为,不能做太多。”张嘉闻缓缓道,“崇祯年间,我曾经企图托梦阻止一些事,结果却有结界将我困住,整整三十年才放我出来,那时早已经是康熙年间了。”
上次问岁数,莫名其妙被他绕了过去,如今才从他只言片语中探得一点消息,杨舟轻心道虽肯定不如自己年纪,但对人类修士而言,也是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了。
“总会好的,先前几千年多少次危机都过来了,我看你们华夏人没那么容易亡国灭种。”杨舟轻宽慰他。
“托你吉言。”张嘉闻笑笑,心下稍安。
正事谈完,柳梦梅踌躇道:“虽有些不合时宜,但有一件事想请上神相助。”
“但说无妨。”张嘉闻见他恭谨明礼,加上其百年之功,也乐得助他。
柳梦梅缓缓道:“我并非天生地长,而是有人将我栽下,后来我还是棵幼苗时,又屡次多加照拂,于是我便欠他一个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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