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几天又把手磨破了?真笨,练不好就别练了。”她口上这么说,却是心疼,偷偷半夜去给晏云抹药。
“云,不用另外取水,过来一起洗。那些水本宫要留着泡茶。”
“云,过来研墨。”
“云,站住,鞋脏!那是本宫刚换的木席。”……
——
为了誓言,她夜以继日地筹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杀了很多人,很多人也来杀她。
最开始的一年,她什么也没有,仅有晏云,女孩儿身上永远是没好的伤口。她不断告诫自己,晏云是未来的将,只有不断的鲜血洗礼,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那时她要的是一把刀,绝对服从她的,杀人的刀。
——
元丰四年,江南谋士单守玉成了她的坐下宾。
他要她的驸马名衔,她要他筹谋的天下图。他要什么,她都给,除了要她弃了晏云。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晏云年幼便有将才之势,未来大浦边疆之固,将阻北夷南下之路。
他利用她成复仇宏业,她委身于他为夺皇位、继太子遗志。
她养了只狼在身边,但她手里有把杀狼的刀,只要晏云不负,她便不输。
——
元丰五年春,大将军晏武军中病危,要见长孙女晏云,晏云便去了塞北。一去就是两年。
她知道,女孩儿常常躲在暗处看她和男子嬉戏作画,她知道,云依赖她,和跟在太子哥哥身后听夫子讲兵书一样,爱跟在她身后听她抚琴。
然,晏云走时未曾同她告别。那夜她不舍,哭了一宿。身侧男子感慨。
“公主当真待晏云如己出。”
“否。云是吾家人。”
“公主此情乃禁忌,若守玉令天下知,公主将何?”
“吾亲毁之。”
“望公主谨记此言。”
他不知的是,她所言毁的是天下。
——
晏云初走时,她饱受思念之苦,夜间常常亲自打扫晏云的小房间。
时常收到晏云从塞北传来只言片语的信件,晏云虽年幼,跟随大将军副将张广,勇猛无双,巾帼不让须眉。
元丰七年,中秋,晏云黑衣白马归府。时隔两年,女孩儿褪去面部稚嫩,五官清明,身姿修长。她庆幸,沙场无情,不曾抹去晏云眼中的明亮,唯独身上又添新伤。
夜间赏月,单守玉酒意盎然,对月作画,人影一双,男子朝自己要题词。时晏云在侧吃酒不语,她另取一纸,在其上落下一句: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是她的期许,写给她的小女孩儿的。
——
元丰八年,张广殉身,晏云斩北夷主帅于白狼山下,一战成名,得诏护送她回朝授封赏。
彼时,晏云已是小将军,个头长到同她一般高。
“回家了,云,恭喜荣升安北将军。”
那年,她二十二岁,晏云十四岁。
——
元丰九年,正月初七,晏云连夜回都,立于窗外,黑衣落满雪花。
她卧于暖榻假寐,她等女孩儿开口,晏云伫立一宿,然未闻其声。
初八,她大婚,驸马是刚中进士的单守玉。晨间,她在闺房着红妆,她将晏云唤入,递去眉笔。
“替本宫画眉,像小时候教你那样。”
妆毕,盖盖头前,她看着晏云笑。
“云,觉着如何?本宫红妆可美?”
“美。”
花轿中,她哭了,她出嫁这日,晏云当真来送了。
——
她成婚后,晏云就不见了,和她回来那夜一样悄无声息。然而,此去塞北,晏云杳无音讯,再无家书。
元丰十年,初春,飞沙塞大捷,晏云不败神将的传奇,一夜从塞北传入都城。她日夜瞧着卧房的窗外,她多希望能再看到提前归来先见她的身影,可迎接她的只有漫天柳絮。
叁月叁,原定的回朝日,接风宴上,她才见到黑衣玄甲,骑马穿过宫门的晏云。皇帝封她做了卫将军,掌兵权。
晏云那夜随她的辇车回了五公主府,她无意间碰到晏云的后背,那里渗出的全是暗红的血渍。
“云,更衣,本宫瞧瞧!”
后询问晏云副官,才知,晏云以身诱敌,身中数箭,三天前才退烧醒来。
——
元丰十年,肆月初,她取单守玉之策,唱了空城计,赵王谋反,浦明帝猝死在长生宫。
黎明,晏云领蛰伏城郊的十万塞北军闯宫,生擒赵王,秘密斩杀所有涉及的皇室宗亲,她将此罪名扣在赵王头上。
肆月十八,她受朝堂众元老推崇,领玉玺,登皇位受朝拜,改国号平启。
伍月初,她重翻政变旧案,为太子洗冤。
那年,她二十五岁,晏云十六岁。
——
38、三十八
平启元年,她时常召晏云入宫煮酒抚琴,朝政繁琐,她唯有在晏云面前才得以放松。
久而久之,因女帝同卫将军来往密切,时有宫人传秘闻,曰不败将军深夜入长生宫侍寝,更有人杜撰,晏云乃陛下自小养的禁胬。
她知道,是皇夫干的,他是在警告她不要玩火,流言可以在宫里传,也可以在宫外。
晏云开始请旨回塞北。
“朕让你走了吗?朝局尚不稳,朕需要将军在皇都坐镇。”
“塞北无人,臣恐北夷突袭。”
“因为宫内流言吗?朕深夜召你,将军为何不拒!”
“陛下是君,末将是臣,不敢抗旨。”
“你!”
——
晏云回了塞北,除却回朝述职外,无召不入皇都。她没了依托,宫中日复一日的忙碌,她感到疲倦,四周高耸的宫墙,愈发厌恶。
单守玉的复仇越来越猖狂,他似是等不及要摧毁大浦,而父辈造的孽,她唯有冷眼旁观,前朝丞相的冤债,浦明帝留给了她。
“你一定要杀光那些朝臣,才罢休吗?”
“那陛下为何要让卫将军屠杀皇室宗亲呢?我们彼此而已。”
“这天下,你们宗家坐得够久了,也该换个姓了。”
“陛下还记得您在沙州说的话吗?”
她记得,既然他用晏云威胁,那么她就毁了天下,她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位子,而是那个人。
——
平启二年,晏云斩了北夷的南郡王,夺取赤河,直指北夷国都,威慑力大涨,甚至盖过深居皇宫的女帝,有童谣“不识君王却知云。”
朝臣惶恐,具称晏云功高盖主、手握重兵,不可助长野心。她充耳不闻,烧了一本又一本进言表书。
端午,朝臣长跪于长生宫外。她终是召回出征在即的晏云。
“云,心中可在骂朕乃昏君……”
“臣不曾。”
“尚书进言,将军年过十八,宜婚配。晏楚联姻,愿否?”
她希望晏云拒绝,以晏云的身份兵权,可以不必在意朝臣敌对,因为她不会猜忌,只要晏云摇头,再大的舆论,她都能挡下。
“臣全听陛下安排。”
她输了,输给了晏云。
——
晏云大婚那天,她做了个决定,配合单守玉的复仇宏业,但不是把大浦给他,而是毁了这个朝局黑暗、腐朽的国。
她收回了晏云的兵权,将她关在皇都,此间晏云没有一句怨恨之言。
一日,她微服外出遇见小时候送她紫玉的馆主。
那人说他已经不是馆主,他叫连非尘。
“世间唯情字难解,姑娘此情必为世道所不容,更碍于姑娘的身份。而世间发展,未来必会更为开明,如果姑娘愿意赌一赌千年后的世道的话。”
“我虽已不是前尘馆馆主,但我可以帮姑娘一帮。近日我得了一丹药,谓九转阴阳丹,其可使得人阴阳转合,死后身体不腐,宛如沉睡,漫漫千年,于他而言不过一瞬,醒后如旧。”
“不过可惜,我只得一颗。必得有一人入归墟,尝轮回之苦。我曾给过姑娘一个紫玉,它可以让你们在未来某一世相遇。不知姑娘可愿试上一试?”
“若是忘了,又当如何?”
“入轮回者需饮无忘酒,可抵孟婆汤。”
——
平启三年,晏云幽居将军府,塞北无骁勇主帅,北夷再次南下,塞北失守,战报被截,北夷长驱直入,直到北夷军队行进到国都百公里外,消息才传入朝堂。
群臣举荐罢官的卫将军,晏云披甲出征前夜,宫中传出女帝被内细挟持的消息。
晏云深夜闯入长生宫,却是瞧见月光下煮酒抚琴的女帝,脚边是被抹了脖子的婢女。
“云,皇夫所为之事,你可尽知?”
晏云不语,她递了杯晏云最爱喝的热酒,看着晏云喝下,她笑了。
“父债子偿,皇家欠他的,先辈造的孽,朕是要还的。”
“东宫的那夜陛下说的话,陛下还记得吗?”
她忆起,太子灵前,“皇室不仁,皇兄枉死,吾起誓,必擒贼人,夺皇位,延盛世大浦。余以青梧,换卿相随,此路艰险,荆棘丛生,愿否?”
她记得,但世道不仁。
“还作数吗?”
“云,带着百姓,从南焰门突围离开,朕后面的计划不需要你。”
“云斗胆问陛下,在陛下眼中,云算什么?这么多年,你对我可有半分情谊?宗卿墨。”
“……”
“对不起,陛下!这次,云不能听您的话。国不是您一个人的国,说不要就不要,这也是臣的国。臣要守,您拦不住。”
直到晏云失落离开,最后倒在殿门口,她走去蹲下,将那丹药塞入晏云口中。
“云,在我眼里,你是我这世间唯一的家人……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我早已没有力气再爱了,因为我把最初的爱都落在你那,开始到现在,不曾变过。”
——
晏云在去往南焰门的路上醒来,打伤侍卫,带着三万禁军去了北玄门。
她原本就没打算下多重的药,她不会让晏云背负弃国逃亡的骂名,她要给晏云的是,史书上流芳千古的传奇。
三天后,在迎来黎明朝阳时,宫外传来消息,三万禁军全部死于北玄门下,晏云战至最后,万箭穿心。
她下令让城中御林军纵火烧城,她不会让北夷占到便宜,这座千年古都是大浦的,也永远只是大浦的。
她让人将单守玉的尸体挂在皇宫最高的城墙上,她要让他面向整个大浦忏悔。
最后的最后,她饮下无忘酒,走向东宫中的熊熊大火。
她在火海中看到窗外长大的柳树,柳树下小小的人,那双永远泛着光亮的眼睛。
她失去意识前,耳边响起那年同晏云一起逛沙州集市谈论的话。
“云,你知道吗?本宫最羡慕这些忙忙碌碌的百姓。”
“嗯?”
“我想下辈子能投胎于普通人家,父母健在,三五知己,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平凡地度过一生。”
那年,她二十七岁,晏云十九岁。
——
次年,连非尘入将军冢将晏云通过密道运到冰室,走时,放了一卷地图在棺内。
同历3642年,时隔两千年,晏云从冰棺中醒来。
然而却成了男儿身。
醒后的晏云从漆黑的墓穴中爬出,被赶来的连家家主带回前尘馆。
后被莫父收养,取名“莫子寒”。
将军冢爆炸,紫玉损坏,出现裂痕,晏云恢复女儿身。
……
深夜,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叶安安身上。
无声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叶安安睁开眼睛,她从记忆中抽离,这一觉,她走完了一生,从死亡里又活过来。
宗卿墨,晏云,莫子寒,单守玉……这些人一个个在她脑海中划过,面容清晰,一幅幅画面一帧帧地不断放映。
最后定格在躺在病床上的晏云。
叶安安找回思绪,眼泪如崩堤一般倾泻而出,剜心的疼痛,她抱着自己在地上缩成一团,哭的撕心裂肺!
一遍遍喊着晏云的名字!
许久,她爬起身离开房间,直奔医院,她现在只想见晏云,她要告诉她!
她都想起来了,全都知道了,莫子寒就是晏云!那个默默陪着她,小心翼翼爱她的莫子寒,现在这个说爱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晏云,都是两千年前站在柳树下的那个晏云!
——
39、三十九
握着晏云冰凉柔软的手,叶安安这般陪在晏云身边已经整整一夜,她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她靠在床边小声低喃。
“我是该叫你莫子寒,还是叫晏云……那天的爆炸都没夺走你的命,我相信这次也不会。”
“我数数,你救了我多少次……嗯——如果加上大浦的时候,数不清了。”
“我欠了你好多,好多……宗卿墨欠的,几百次入的轮回,还的差不多了。这一辈子,我欠的,我用下半生还给你,好吗?”
“晏云,别看你在战场风光,现在在生意场风光。你胆子真的很小,莫子寒的时候不敢对我说爱,现在又不敢告诉我真相,还让连乐给我喝清心酒,骗我说不会忘了你。”
“你真的很傻,傻的可爱……”
——
“安安,你决定好了吗?”莫父站在病房窗边向叶安安问道。
“是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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