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以命相抵
再次与会，众人正七嘴八舌讨论鬼城。水脉在鬼城城门浓雾处试过，进去没几步就迷失心智，若非南宫浴蝶出手，她差点出不来。
水黎芝从后堂走出，堂内侧目，声音渐平。但下一刻见她身后跟着萧翊枫，堂中顿时鸦雀无声。有人心虚，有人嫌弃，也有人翘首以盼。
“此事冲枫儿而来，他必须在场。”水黎芝走到桌边在侧位落座，明显是把主位留给萧翊枫。“无论如何，这里是笑尘阁，他是我笑尘阁阁主。”
“你如何保他清白？”水脉知道堂姐有意说给自己听。
“你又为何针对他？”水黎芝目视前方，小妹怎能如此糊涂。
“我夫君到现在还躺在云宫药阁，你说为何！他好好待在潼城也罢，偏偏又自己回一时山，第二天林宇玫就不知所踪，此事到底是针对他，还是他幕后染指，谁也说不清。再说了，谁知道消失的那十年萧翊枫到底见过谁，做过什么。”
“小妹！”水汪洋也听不下去了。“枫儿躲在鹤梅崖，易门大祭司那俩孩子见过几次。”
萧翊枫站在座椅前，目光落往窗外。“我十月生辰，当年三月初未满六岁，能逃过追杀就是躲在鬼城之中。萧门安定后，忆及此事，曾数次去鬼城探看过。”萧翊枫转头暗瞥水黎芝，她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不瞒诸位，鬼城浓雾的确迷人心智，但《九冥玄功》六重往上几乎不受影响，也就是说，我来去自如。”
既然要疑心，就让他们疑心到底。
易杰既震惊又忧心，小枫这孩子胡言乱语什么呢！水汪洋瞪着眼睛，转而看向姐姐水黎芝，她波澜不惊，似乎早已知晓。
萧翊枫走到南宫浴蝶身边。“借九转离魂丹一用。”
南宫浴蝶不知外甥要做什么，但还是从袖中把丹药拿出来给他。
萧翊枫打开瓶塞，倒出里面红褐色的丹药，当众咬在齿间舌头一卷喉结上下移动间将其吞入腹中。
“小枫！”
南宫浴蝶与易杰异口同声站起来，都急得气喘牙颤。其他人有些错愕，对萧翊枫此举无法理解又觉得心里明镜一般。
萧翊枫面色平静看向水脉。“把词来还我。”
“枫儿……”南宫浴蝶找出回魂露来递给萧翊枫。“听话，先把它喝了。”
“三日才发，不急。”萧翊枫不解药毒，只盯着水脉。“把词来还我。”
“你为何一定急着要他啊！”南宫浴蝶恨不得动手逼萧翊枫服药，劝不动他便转头看向水脉。“九转还魂丹吞下后虽三日才发，但发作起来如肝肠扭转，奇痛无比，且内力越强痛苦越深，足以把人活活疼死，水脉夫人！”
听过此毒药之人尚且避之不及，没听过的人则吓得一身冷汗。云浪谷素以灵丹妙药闻世，不想竟存有如此恶毒之丹药。
水脉双眼微红，萧翊枫何必啊！“你以命相威胁？”
“儿时易安姐姐断我命相，恐我不过而立之年。身染寒毒已久，我这条命何足挂齿，不算威胁。”萧翊枫微微仰头。“我来解决鬼城之事，让词来证明给你们看，我祖父十余年的心血并没有白费。”
他爹爹萧孟夜当年也绝对没有任何走火入魔之罪。
“枫儿你听话——”南宫浴蝶把心疼吞咽入喉，急着让萧翊枫解掉九转离魂丹的毒，越拖毒越深，三天后再服药还是会受折磨啊！
“把药服了，我明天就把秋词来还给你。”水脉掐着额头，强行把泪水忍回去。
烈日当空，聚在阴凉的易水城旧址外城墙城门门口，南宫浴蝶、水脉、颜玄骄及易杰、水汪洋几个人却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耳边只有呼啸风声，每一下都令人不寒而栗。
秋词来追过来时，萧翊枫正站在鬼城城门边凝望浓雾。城门两侧的麒麟神兽面目狰狞，令人心惊胆战。城门是开着的，里面迷雾缭绕，似雪山冷气又似火炉烈焰，等着将投入的人连骨嚼碎吞没。
“师父。”秋词来慢慢靠近，师父从不许自己踏足鬼城半步。
“我进去过几趟，不过这次可能要走得深一点，放心，不会有事。你看着点溪言，别让他胡闹，老规矩，我不在萧门就是你的。”
“我、师父、我——”秋词来哽咽，师父的话竟像是诀别之语。
浓雾忽然翻腾，接着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从里面飞跃而出，落在左边麒麟头顶，似笑非笑瞧着萧翊枫。“阁主受委屈了？”
众人陆续来到城门前，皆张手欲将此人拿下。萧翊枫一来他就现身，果然前些天都是白费心思。
“四派都在这儿了啊，阁主一声令下，我帮你除掉他们，一统天下。”黑衣男子抬手，身后浓雾旋飞，似等着将人搅成肉糜。
“我服了剧毒，解药在他们手里。”萧翊枫还是面色平静。
旋飞的浓雾失去主心骨般散开，黑衣男子急冲到萧翊枫跟前，不惧寒毒捏起他右手腕搭脉，眼神飘忽一会儿变得震惊悲愤，说明萧翊枫没说谎。
“是他们逼你？”黑衣男子松开萧翊枫，指节握得咯咯作响。
“你不想要一具尸体？”萧翊枫目光落在黑衣男子手掌处，他在运气祛毒。
“不过还好，幸亏我还带了两个娃娃回来。听着，”黑衣男子没理会萧翊枫，而是看向众人。“明天我会带女娃娃过来，他的毒要是没解，等着——”
“师父！”
冰凌尖端刺入颈间，再深几寸便无力回天，以命相抵这种事萧翊枫比黑衣男子会玩。“现在就把人放了。”
水脉转过脸去，不忍看萧翊枫前襟被血染红。可她不知道，萧翊枫的血根本流不下来，只能被寒毒冻结在伤口处。
“阁主演的一出好戏啊。”黑衣男子忽然又笑起来，边笑边凑近萧翊枫。“放心，阁主就算断了气，我也能从鬼门关把阁主拉回来。”
萧翊枫双眼微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抓黑衣男子。黑衣男子反应也快，双脚抓地后仰身体，躲过萧翊枫左手，顺势空翻踢飞他右手中的冰凌，自己退到浓雾边缘。萧翊枫抢步上前，仍想抓住黑衣男子，奈何他内力深厚，近身格斗却只懂皮毛，反被黑衣男子侧踢中腰腹，在浓雾中翻滚两圈，刚要起身腹间突然绞痛不止，萧翊枫踉跄一下半跪于地。
“师父！”
萧翊枫斜眼横目，令秋词来待在远处不许靠近，他没碰过浓雾，不可擅闯。
黑衣男子瞄秋词来一眼，然后过来蹲在萧翊枫跟前，盯着他颈间伤口处的红色冰晶疼惜地皱紧眉头。“阁主外伤难愈，何必下手如此狠啊？”
萧翊枫咬紧牙关，不是说三天，为何现在自己便腹痛难忍？才强撑片刻，已是肝肠寸断双腿痉挛，再忍下去必痛不欲生。
“你不会毒发了吧？”黑衣男子察觉到萧翊枫异状，顿时有些慌乱，转头朝众人怒吼。“解药呢！你们要眼睁睁看他死吗！”
“不许给！”萧翊枫低声怒喝。
“师父——”秋词来跪在地上哀求，师父何必折磨自己啊！
萧翊枫颤抖着抓住黑衣男子手臂，顺势将大片寒毒袭过去。“没有白给、的、解药。”
因寒毒侵骨甩开萧翊枫站起，黑衣男子更显慌张。萧翊枫仰头勾唇，一派得意。“你、也需要、解药。”
“抱歉，我有葵阳丹。”黑衣男子拿出颗丹药吞下，但仍因萧翊枫毒发而气愤。“萧翊枫体纯气净，你们竟然给他喂毒，真是够狠心啊。”
萧翊枫还想说什么，却已经唇色发紫，双眼发黑，痛到蜷缩在地颤抖不止。
不顾之前的嘱托，南宫浴蝶把回魂露扔向黑衣男子，总不能眼看着萧翊枫被疼死吧。黑衣男子说的不错，萧翊枫气脉纯又少沾药，对毒的抗性太弱，弱得不如凡夫俗子，竟然在第二天就毒发，
捏住萧翊枫双颊，黑衣男子将回魂露倒进他嘴里。
“阁主我先带走了，他日再见。”又往口中扔两颗葵阳丹，黑衣男子抱起痛到无力的萧翊枫消失在浓雾间。
“师父！”
“阁主！”
“枫儿！”
秋词来猛然转身来扫视众人，最后瞪着南宫浴蝶。“你给了他什么毒？”
“萧门还等着你作主，别辜负了你师父！”南宫浴蝶面色严肃，说完率先甩袖离场。转身的一刻心在滴血，十八年前种种噩耗重新回荡在耳畔，萧翊枫若是因毒发被活活疼死，怕是以后合眼都是南宫来涵死不瞑目的身影。
其他人渐渐离开，易杰留下与秋词来同行。
“昨日会议只有在场几人，其他的就算是影护法也不知道小枫服毒之事……与其说是为了逼黑衣人交出林宇玫跟温义霖，不如说是逼水脉放你回来。离苑不可一日无主，有事可以找我商量，别辜负小枫。”
“你们搞砸了是吗？”秋词来揉揉鼻尖。
“毒该两天后才发作，本以为至少能换回其中一个人。”
易杰望着浓雾，小枫这只小刺猬啊，看着浑身是刺坚不可摧，奈何内里不堪一击。毒发蜷缩身子而藏其柔软的腹部，要把他抱走得有被寒毒刺伤的觉悟——黑衣男子要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萧翊枫。
“师父服了什么毒？”
“按小枫的性子，你在晴沙府本无性命之忧，他不该如此执拗，怕还是被十八年前的事扰了理智。”
“听晴沙府弟子说刚刚的人修炼的是原来的《九冥玄功》，涉及到师父祖辈之事，又与鬼城相关，水脉夫人一直疑心师父，所以才不放我走。”
“你虽姓秋，但应该也与小枫同宗，否则在修炼《九冥玄功》上不会有如此过人的资质。”
“师父到底中了什么毒？”
“九转离魂丹。”
秋词来停住脚步，不可置信盯着易杰。当初自己陪师父北行路遇仇家，萧翊枫想知道是谁泄露了自己行踪，便顺路去云浪谷找南宫浴蝶帮忙。她当时给了三五样，萧翊枫毫不犹豫挑了瓶无解的九转离魂丹，折磨的那人以头抢地连连求饶。
“你知道此毒？”换易杰皱眉。
“师父之前可服过回魂露？”秋词来哽咽一声。
易杰摇头。“小枫不肯服药，谁劝都不听。”
“据我所知，毒发前服过回魂露都要一年半载才能渐平毒性，而一旦毒发，就算有回魂露，半年内也得承受肝肠九转之痛，或天天如此，或半月一发，因人而异。”秋词来把压入鼻腔的泪咽入喉中。
“……”
“易门主观星弄药，不会不懂。一缕迷香，对易门主而言不足为惧，对婴儿来说却是无可抵抗。师父气脉纯净，没服用过多少草药，在九转离魂丹跟前他还不如一个孩子！”
“……我回去找南宫谷主，一定还有办法。”
“水脉代表的是晴沙府，她控制不了整个会议。为什么萧门只有师父在？还有谁不信他？”秋词来低着头，发誓为师父讨回公道。
易杰把手拍在秋词来肩头。“这次是枫儿耍性子，被人疑心便下令萧门全体不得参与，但没有他我们几探鬼城都无果而归。”
“谁、水门主不是出关了吗？她今天为什么不在？”
故意没提是水黎芝请萧翊枫去会堂，秋词来还是直接猜了出来，易杰目光移到远处没再说话。也不是恨难猜，自己跟水汪洋都被萧翊枫拒之门外，只有水黎芝敢闯进去。
“她肯低头给师父台阶下，却不敢来看她造成的果吗？”
“词来！”
“她可从来没给过师父好脸色。”
“你师父给过谁好脸色？”
哑口无言，秋词来抬手冲易杰深深垂拜。易杰欣慰而笑，不枉自己一番苦口婆心。
“你没问什么毒？”披衣骷髅般的白发老头红眸转向黑衣男子。
“师父恕罪，下次我会问清楚。”黑衣男子连忙低头认错，心中懊恼不已，怎得把如此重要之事给忘了。
“南宫家的毒？”
“比起易门，小枫更信任云浪谷，也更熟悉云浪谷的毒药，肯定是他们。小枫对自己下手太狠，我们逼太紧了。”
“难道不是他们逼得紧？”白发老头怒从心生，引得身周黑雾翻涌。
“是——”
黑衣男子正要劝慰师父，忽听萧翊枫痛哼着醒来，便把嘴边的话咽下去，见他青虾般卷曲身体，不觉紧张起来。
“枫儿、枫儿！”白发老头疯癫般推开黑衣男子，张着双手不知该如何帮萧翊枫。“枫儿你哪儿疼？枫儿！只要你说话，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去拿解药！枫儿！”
萧翊枫竭力睁开双眼，被凑近的骷髅吓个半死，好久才缓过气。实在失策，凭自己这身体，怕是得痛个十天半月才能稍微缓和，这还是在能及时三天服一次回魂露的情况下。
“把那个小子带过来，他也是南宫家的，让他治好枫儿，否则我要他的命！”
白发老头怒不可遏，黑衣男子噤若寒蝉，只吊着心去办。到地牢找温义霖，皱了眉满眼同情，碰上师父发怒，这孩子凶多吉少啊。
温义霖身上无伤，他也只是被关在地牢里，黑衣男子要走了葵阳丹，其他并未为难。跟着来到昏暗的大堂，见萧翊枫蜷缩在陈旧发霉的石床上发抖，白发老头手足无措守在旁边，不免心中大惊。
“你最好能医好他！”黑衣男子把温义霖揪到萧翊枫跟前。
温义霖伸出手，突然又犯了难，自己根本碰不得萧翊枫啊！
萧翊枫也察觉到温义霖在，努力撑起身躲开他往角落里缩，他救不了自己，来也是白费功夫！白发老头见此怒上加怒，伸手揪住萧翊枫头发直接把人丢到温义霖跟前，根本不怕他身上的寒毒。
“医好他，不然你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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