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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词来来到积雪峰时天已经昏暗，但因为是阴天，西方没有灿烂的晚霞，只有枯树白雪以及无尽的荒凉，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师父萧翊枫和摆脱不掉的萧阳。
萧翊枫盖着斗篷在昏睡，萧阳盘膝坐在旁边俯瞰鬼城。
哈口气走上前来，秋词来目光落向萧翊枫。他脸色发白，唇色淡青，呼吸比平常急促，但神情相对平和，应该没有多大的痛苦。
“你应该先回去养伤。”萧阳竟然露出些平和来。
见萧阳无意追究自己破坏锁灵阵之事，秋词来才放心在萧翊枫另一侧坐下来，俯瞰半山腰的鬼城。突然想到鬼城现在尽是生龙活虎的少年，秋词来如坐针毡。
“在等什么？”
“萧门的娃娃应该能在前半夜离开南门，不用担心。”
秋词来竭力保持呼吸平稳，萧阳言下之意是萧门弟子离开后鬼城应该不会再保持安宁，到时候其他人将命悬一线。萧阳根本不用特地去找四派，他只需要借机露怯就能请君入瓮。如此想来，自己倒成了帮凶。
“为什么不替萧门复仇，现在却来觊觎天下？”
“我怎么知道是师门下的毒手。”
萧阳语气里带着些赌气般的怪怨，怪萧晨骂自己只配在阴沟里苟延残喘，怨自己最初也以为是萧孟夜丧心病狂让萧门子弟自相残杀，甚至因此而心生快感，认定萧晨的后代跟自己是一样的货色！
八年前灭师门阴阳阁那一晚萧阳也在场，搞疯了那些想闭关而出的老家伙，反正都是一把火烧个精光，被南宫家毒死与被自己心魔杀死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后者能享受死亡的过程。
离苑山庄里没有老前辈闭关之所，一般非门主者会自寻心仪之地闭关，曾任门主者大多会在鹤梅崖小院闭关。萧门出事时，萧晨早离世多年，而其他人自从闭关就对世事不闻不问，踪迹全无。萧门出事后，有一两位前辈闻风出关，暗中帮过萧翊枫，等他复仇后便再次闭关，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萧阳并不在乎那些老家伙，毕竟是他们一致决定将自己从族谱除名。
“我师父怎么样了？”秋词来又转回头来。“他一直没醒吗？”
“醒过一会儿，他发烧了。多年把寒冰琥珀带在身边，他身体与一直吸收的灵气一样纯净，要适应尸毒不容易。”
“没有锁灵阵，师父能化解尸毒又如何？”
“锁灵阵只是保证浓雾不会蔓延，”萧阳回头看看萧翊枫。“但我现在确实不知道怎么教他镇压鬼城，你惹了大麻烦。”
秋词来闻言戒备起来，甚至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怕我杀了你啊，坐好！”
萧阳原形毕露回头吼一声。秋词来被吓得一颤，喘口气重重摊在地上，怕什么呢？龙潭虎穴也是自己找来的，何况密室坍塌前还是眼前这只恶虎把自己叼离的险境。
“依我看，”秋词来吞吞口水。“既然要师父掌管鬼城，不如先把人困在浓雾里，如何处置等师父决定吧。”
萧阳一眼识破秋词来的小心思。“想救人啊？”
“兵不血刃收服四派也不失为上策。”秋词来嘴硬。
故溪言怕自己迷路，更怕被骷髅包围，停在西边浓雾外迟迟不敢进，进去也不一定找得着顾姐姐啊，老爹怎么不说清楚呢！
站在外面来回走几圈，故溪言转头看向那座奇怪的山峰，非绿非灰，像是银色，怎么会有这种颜色呢？既然找不到顾姐姐，不如先去找阁主。
萧仲怡转头看故清风，挑眉无声问：这就是你儿子？
故清风咧嘴笑，单纯地嘲笑，仿佛被嘲笑的是别人的儿子。
杜衫从南门外出来还有些恍惚，再回头看滚滚的浓雾，不对劲啊，地震后就没出现过一架骷髅，仿佛它们失了主心骨，再也站不起来了。
“哎，师姐，好像是秋少留下的。”
杜衫闻言跟着弟子到一棵树前，树干上刻着两个字：待命。两字之间有个小图案，似雪花又似星芒，且顶端多出一横——秋词来加在萧门秘印上的记号。
“待命？”
杜衫一时疑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秋少在想什么？怕他们这些人上山成为累赘吗？不过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了点消息。
“秋少上山了啊，师姐我们跟吗？”
“待命！”
杜衫斜眼低喝，弟子也只得噤声听令。进不得退不得，等长老们人生地不熟地从两旁绕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再看看天，无星无月，只有厚重阴沉的云。
“放烟火示安。”
阴云叆叇，浓雾遮天，能看见烟火的人并不多。杜衫也不抱希望雪月行能看见，烟火是放给东西两侧人马看的，也给山上的秋词来看。
“嘿！”刚放完烟火，故溪言从远处跑了过来，见一朵朵冰莲在场心情大好。
杜衫走上前来，上下打量故溪言，冰莲纹中心有几针不明显的淡蓝色用线、腰间令牌侧面棱角处也有淡淡雪花纹，确为萧门衣饰。
“杜……杜衫师姐好。”故溪言瞪大眼睛瞧杜衫的令牌，然后笑嘻嘻拱手作揖。
杜衫赶紧扶住故溪言，自己可承不住揖礼。能有冰裂令牌，却又如此不知规矩，他真的是萧门弟子吗？难道衣服跟令牌都是偷来或者抢来的？青池宫从未有此人，雪领主也未许其他萧门弟子入鬼城，他又是从林中跑来，实在可疑至极。杜衫往后递个眼神，提醒他们戒备此人。
不怪杜衫怀疑，故溪言虽然因神州大典为天下所知，但青池宫弟子向来非要事不闻，非任务不问，今年也并未开门收徒，因此在场的其他八位弟子也都不认识这刚进门不久的小师弟。
“你我同门师兄弟，无须多礼。”
故溪言可没发觉自己已经被众人暗自盯住，甚至已经在他们看似随意的移动中被包围起来，依旧乐着往山上看。“你们也去找阁主吗？”
“是啊。”杜衫盯着故溪言，皮笑肉不笑。“初次相见，敢问师弟家从何处啊？”
“哦，我以前住在天涯谷，师姐呢？”故溪言学着杜衫问。
“天涯谷……”杜衫皱眉，疑心更重，同门不相识答此问题都会巧言提到“百川归海”，故溪言还不懂萧门暗语，不应该被派出来执行任务。“令堂是故清风故大侠？”
故溪言点头如捣蒜，拉着杜衫要往山上走。“你们也认识我爹爹啊，他都不陪我来找顾姐姐，我又不敢进鬼城，只能——”
“师弟，秋少有令，让我们原地待命。”
杜衫拉住故溪言，门主并非追求逐利之徒，收他儿子入门明显是徒增烦恼啊。顾姐姐？颜夕顾吗？倒是听说四派中故清风只与剑门颜玄骄有来往，故溪言会认识他女儿倒也没错。
“秋词来也在啊，他上去了但是让你们留下？”
“呃，是。”
竟然直呼秋词来大名，在场萧门弟子不仅越发怀疑眼前人是个冒牌的蠢货，互相传递眼神不停询问杜衫是否把他拿下。
“可是我还带着回魂丹啊，万一阁主毒发呢，我去看看。”
听到回魂丹，抬手要扣住故溪言的杜衫又停住，雪领主说门主服毒之事为绝密，解药竟然在他手里而非秋少，实在匪夷所思。
“你为什么会有回魂丹？”
“南宫谷主送来的，秋词来给我了。”故溪言不停往山上看。“要不是阁主服了毒又不喜欢吃东西，怕他身体撑不住，我才不会跟秋词来回鬼城，还差点因地震砸死在里面。跟你说哦，要不是我爹爹赶来，我还在石头下面埋着呢。”
“听……师弟这意思，鬼城地震时你跟阁主都在鬼城？”杜衫目瞪口呆。
“对啊，他被萧阳带去了地下三层的密室，秋词来也追了去，萧、啊、我没追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就地震了。”故溪言随意点头，还记着老爹说不能提萧仲怡。“不说了啊，我先去找阁主。”
“师弟师从何人？”杜衫拉住故溪言，还不敢放他走。
“我师从白影，还收了个小徒弟，嘿嘿。”
小徒弟？杜衫记起八天前雪领主说白影长老门下的弟子会到城南办事，其中的小徒弟尚未领到身份令牌，不必在意。
“师弟可去过易水城城南？”
“城南？啊，去了，带月儿去摘果子来着，下次分给师姐一些。师姐住哪儿？在离苑山庄没见过师姐啊，莫炆师兄也没提过。”
故溪言这时候才发现几个人腰间的令牌都有灵气，他们比莫炆师兄还厉害啊。
摘果子？这就是要办的事？杜衫一头雾水，四派都在围着鬼城转，故溪言去城南就为了摘果子？话说莫炆未出师，鲜少外出执行任务，离苑山庄又不纳客，真是外人的话也不会随意提起他来。
“师姐我先去找阁主了啊，咱们以后再聊！”
故溪言挣开杜衫的手往山上跑，一来好奇它与众不同的色韵，二来清神丹药效将过，越发担心阁主受腹痛折磨。
眼看着故溪言跑走，其他弟子齐齐看向杜衫，不拦也不追吗？杜衫回身有些怨怒地瞪着北方，难道就是雪领主忘了告诉自己还有故溪言这一号人的存在？
“真有孩子进去啦？！”
雪月行看看易杰身后的巫者，皱着眉转过脸去，既生气又懊悔。“你可没告诉我要找巫者来。”
“这……”记起此事是自己与兄长易礼还有南宫浴蝶私下商议决定的，为防止走漏消息令萧阳察觉，他人并不知情，易杰一时也无话可说，但是南宫浴蝶不该在这儿拦着吗？“南宫谷主呢，她不在吗？”
“地震前南宫谷主为寻我门下弟子进了鬼城，至今下落不明。”雪月行低垂眼眸，南宫浴蝶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怕小枫回来接受不了。“不只是她，唐浴方也不知踪迹，应该是进去找南宫谷主了。”
“现在有多少人在里面？”
经雪月行默许，临安上前把名册递给易杰。
“此为今日进鬼城之名册，从上午辰时末至暮时，共二十八人。若再加南宫谷主、唐浴方、阁主、秋少、还有故溪言，共三十三人。酉时五刻左右，城南方向似有我萧门烟火示安，他们应该已经穿城而出了。”
易杰接过来，口中念念有词。
“萧门杜衫……竟然有九人，水门三人，云浪谷、五人，……这是……颜夕顾！……两人，还好，晴沙府……石上松也进去了！”
除了易门，几乎其他门派都有人进去，包括四派之外的门派。
“都是十五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雪月行又补充一句，担心十八巫者动手会害了里面的孩子。
易杰当然不会让三十多个孩子身陷险境，但更不可能派其他人再自投罗网。除非现在有人能自由出入把孩子们都找回来，否则只能先等，等孩子们自己回来。
正为难间，守着北门的萧门弟子带唐浴方从浓雾里走出来，把人领到易杰与雪月行跟前。唐浴方脸色发黄，双眼发红，从昨天地震后到现在一直在找南宫浴蝶，显然已经十分疲累。
“我师姐不在鬼城。”他说道。
“其他人呢？你可遇到了？”易杰着急得很。
唐浴方看向雪月行。“秋词来去了城南外的山上，我回来路上遇到萧门弟子告诉他们了，其余的……”唐浴方认真思考片刻。“嗯。”
“嗯？”易杰和雪月行搞得满头疑问。
唐浴方转身要走。
“等一下！”易杰赶忙把人拦住。“你没遇到其他人？”
“看见过，没说话。”唐浴方依然要走。“我师姐不在鬼城。”
“她在哪儿？”
易杰心里着急啊，一遍一遍重复南宫浴蝶不在鬼城，应该是有了推测，这孩子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雪月行示意临安给唐浴方倒杯水喝，也等着他说话。
唐浴方不客气地接过水大口喝完，仍然急着离开去找师姐。水里有药，但是对他没用，云浪谷大部分子弟都是用药喂大的。
“我师姐不在鬼城……石头里。”唐浴方极为艰难的加三个字。
易杰与雪月行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鬼城地震撕裂出的地下河让露水河重见天日，城中肯定也有大片流水。陆地上找不见南宫浴蝶，那她自然有可能落进了河里，其水流又如此湍急，要找人得去下游找了。
“孩子你先休息，我带人去找。”易杰拍拍唐浴方肩膀。
“秋词来受伤了。”唐浴方又转头看向雪月行。“满脸、满手都是划伤，不严重，但是内伤很重，被震伤的。”
“多谢相告，等他回来一定让他好好养伤，你也先休息休息。”雪月行急也急不来。
“我师姐——”唐浴方还是要走。
“我们帮你找。”易杰抢过话，这孩子倔得不可理喻。
雪月行上前点晕唐浴方，既然下药没用，只能硬来了。临安上前扶住唐浴方，带他去搭的棚里的休息，听他的话，杜衫他们确实是已经安全离开鬼城了吧。
混着血污的红衣在白色雪景中越显狼狈，但是与像狗一样兴奋地在雪地里打滚的故溪言相比，还是体面得很。实在没料到雪能让故溪言欣喜若狂，萧仲怡半哭半笑。
萧阳转头来瞪着徒弟：“怎么才回来？”
师父在等自己回来？萧仲怡一时分不清他是怪罪还是担心。唇角上拉又落下，再次拉起而保持住。
秋词来托腮坐在萧翊枫身旁盯着看，无论如何地罪恶滔天，萧阳对萧仲怡而言都是恩情。
“哭什么！”萧阳烦躁地吼。
故溪言从雪里抬起头来看，萧仲怡哭了？
“你为什么不救我？”萧仲怡任性地让眼泪在师父跟前流下。上次流眼泪是十八年前，自己哭着问他“你为什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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