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冷啊~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鬼魂会怕冷吗？阴曹地府里面难道不是阴冷苦寒的吗？冷又能如何，阎王爷不会让鬼魂来人间捣乱。
“好冷啊~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鬼魂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也许是害怕呢？无论是人是鬼，害怕的时候总会感觉到冷，这两种感觉似乎是相通的。
“好冷啊~真的好冷啊~冰化了吗？好冷啊~”
冰？
白光划破天际，将脑中所有杂音固定，细细看去，云中或者雾中现出一座冰城：繁华的街市上灯火通明，可能是因为已经是半夜三更，摘星楼大堂人没坐满，只有二三十人还在摆宴喝酒。有人面目惊恐，起身欲逃，似是察觉到危险席卷而来，但大多数人都还谈天说地，笑的合不拢嘴。有个男孩跌倒在门口，掌柜打扮的人正跑过来扶，却永远被冰冻在原地。
情不自禁抬手去拉男孩，碰到冰层时却被一股滚烫的气浪弹开。
道道残影破冰而出，先是迷惘地从喉咙里发出些气息音，接着开始哭喊：好冷啊~为什么这么冷~为什么这么冷啊~~
“……惜之过矣，今时赎也。灵鬼同源，善恶有果。借以天谕，诰尔讼尔；乞以地君，纳之沋之。”
“吾借天谕，余乞地君，诰尔讼尔，纳之沋之，魂魄归命，灵鬼休兮！”
唱和最后一句，唱一遍叩拜一次，十八巫者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恢宏气势。十八巫者？易门主想到的吧，好主意啊。
十八巫者身后的人影是谁，雪月行长老，还有——
“秋少！”
见秋词来忽然颤动着身子跌坐在地上，临安赶紧过来把人扶起。就说让他先待在外面休息吧，身子明明还虚弱得很。
雪月行向后看一眼，不动声色听动静，秋词来不至于会累到站不住啊。
秋词来张大嘴缓口气，抬眸盯着浓雾深处，刚刚似乎是师父，是他，肯定是他，那股逼向人心不可直视的气息，除了他无人可及。但是又不像他，他眼睛那么漂亮，怎么会染血呢？
故溪言帮着阁主顺气，被他血红的瞳眸吓得声音发抖。“阁主，你发烧好久了，流了好多鼻血……啊！”
萧阳又突然出现，差点把故溪言吓得背过气去。
“怎么样？”萧阳俯身来问面无表情的孙儿。
萧翊枫仰头，目光清明。“我认你为亲，你能向千万冤魂认错吗？”
话刚说完，萧阳一改之前的温柔，恶狠狠掐住萧翊枫脖颈把人甩到墙上摁住，咬牙切齿开口：“你再说一遍！”
萧仲怡伸手拦住又怕又想救人的故溪言，这孩子除了乱叫一无是处。
萧翊枫面色平静，稍微抬抬手指，一股浓雾气旋朝萧阳迎面袭去。萧阳后退着躲开，惊讶之后哈哈大笑，看萧翊枫跟看绝世珍宝一般。
故溪言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萧翊枫倚着墙往外看，满目疮痍，冤魂痛哭，十八巫者听其事抚其情，甚至能阻止浓雾外散，但难消其恨。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萧家人作的孽还得萧家人来还。
“阁主……”故溪言哭得眼睛发红。
小孩吓坏了。萧翊枫低垂眼眸，走到故溪言身边来揉揉他脑袋。萧仲怡忙不迭让一步，哄孩子这事儿反正自己干不来。
“我送你出去？”
听这一句萧仲怡就暗暗摇头，怎么会觉得萧翊枫会哄孩子呢！唉，还是秋词来在身边让人省心。
“我不！”
故溪言吸吸鼻子，坚决摇头。
萧翊枫毒发腹痛时，秋词来突然攥住故溪言给他揉肚子的手，特意嘱咐要照顾好阁主，最好是寸步不离。故溪言本来觉得莫名其妙，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秋词来已经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他能照顾你，留着吧。”萧阳沉浸在萧翊枫功成的喜悦中，说话语调都上扬了几分。
故溪言含泪瞅一眼，敢怒不敢言。虽然萧阳说得对，跟秋词来是一个意思，但怎么也不好听。
萧翊枫张口无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阁主……”故溪言嗫嚅半天。“你眼睛……会一直红着吗？”
萧翊枫头又低了几分，自己也不知道，万一眼睛发红只是开始，万一明天头发花白，后天瘦如骨柴，变成骷髅那般模样……
“无论如何，你性命无虞。”
“无鱼？我前两天刚吃了烤鱼……”
萧仲怡忍俊不禁，收不住便走到门外去吹风。医书向来晦涩，故溪言文学功底应该不差，大概在天涯谷只跟故清风交谈，爷俩向来又随意的很，不会文绉绉的说话，有情可原，情有可原。
萧阳倒是没笑，只嫌弃地瞥一眼也走到旁边坐着，目光无法从萧翊枫身上离开。萧晨的亲孙儿，到底还是入了自己的手。
“我、我的意思是……不会让你受伤。”萧翊枫的解释支离破碎。
“哦……”故溪言尴尬挠头。“阁主是不是？”
萧翊枫抬起右手，主动往上拉了拉衣袖。“你不是会摸脉吗？”
提到诊脉瞧病，故溪言镇静下来，温热的食指跟中指搭在萧翊枫冰冰凉凉的手腕外侧，起码说明他烧完全退了。入体的气脉不断被冲散，故溪言大拇指从食指根部慢慢滑向最近的指节，倔强地探寻萧翊枫体内的情况。
萧翊枫不急不躁，静默以待。
“九转离魂丹的毒还在……有股气息在乱窜，你还没完全控制住。”故溪言噘嘴，不知是喜是愁。
“既然你带着回魂丹，那就没事。”
故溪言没松手，萧翊枫也不动，在静谧中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故溪言贪心凉意，萧翊枫享受温存。
积雪峰半山腰的人在焦急地等待着，本是过来防止鬼城的人逃走，可现在萧阳回了鬼城，他们也难以联系北门外的人，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这种滋味实在煎熬。
忽而鬼城浓雾气旋开始动荡，偏南方向冒出一股小气旋来捣乱，不久其旁侧又出现一股反方向的气旋，二者相碰此消彼长难舍难分，且都在不断壮大，渐渐压过主气旋，如两条黑龙奔向天际缠斗不止。
被逼停的十八巫者暂时退出浓雾，就地打坐唱诵起外人听不懂的咒语来。
两条黑龙搅乱天空，又撞向临近山峰，撞得乱石飞溅、林毁树崩。有金色字符从城北飞起，如鳞甲往两条黑龙身上贴。黑龙嘶吼，浑身颤动，但也丝毫不肯放过对方，依旧纠缠不放。
嘶吼声越来越吓人，似乎黑龙被片片凌迟肝肠寸断。龙尾扫过积雪峰，众人连忙躲避，还好有惊无险，也听懂了空中撕心裂肺的不是龙吟，而是神号鬼泣，无数冤魂挣扎求生的回音。
反向旋转的黑龙一直往城北方向冲，另一条则使出浑身解数阻止，眼看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似乎身体不再受控制，顺向旋转的黑龙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陡然卷住反向黑龙砸入鬼城，没有惊天动地的地震，只有响彻云霄的悲鸣。
萧仲怡就近带故溪言从城南逃出来，正入四大家族的包围圈，一时站在浓雾前进退不得。四大家族掌事者纷纷现身，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将他逮捕拿问。
“快放了我兄弟！”石上松第一个跳出来大叫。
故溪言搞不清楚状况，连连摆手想替萧仲怡说话，却被他捏住喉咙提为人质。被掐得呼吸困难，未经人事的故溪言只顾着挣扎，连反抗都不会。
“别多嘴！”萧仲怡恶狠狠警告故溪言，说完话稍微松了松手。
故溪言难受地咳嗽不停，心里也不停咒骂萧仲怡无情无义！
颜玄骄紧张着故溪言，但仍然表现出大势在握的霸气。“你无路可去，聪明点，把人放了还能有赎罪的余地。”
萧仲怡笑颜玄骄的自负，自己有何罪可赎？
唐若之也走上前来，吸引萧仲怡注意时瞳眸瞬间变成紫色，意欲将人困于幻境。萧仲怡确实中招，失神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故溪言扒开他的手，往石上松那边跑。与此同时，颜玄骄动身上前扣人。
千钧一发之际，天降金光逼退颜玄骄，萧仲怡因此也从幻境中解脱出来，心有余悸抬眸看，跟前站着的是故清风。
与石上松一起接住故溪言，颜夕顾还没来得及问候，就被故清风吸引了视线，可……他为什么挡在那个人身前？
“故大侠？”颜玄骄皱眉。
“石掌门已经醒了，身无大碍，正在赶来的路上。此子并未伤及人命，放过他吧。”
“爹、咳咳咳——”石上松满脸嫌弃地帮兄弟拍拍后背顺气，说不出话就先别说了呗！
“他杀没杀过人，故大侠怎知？”水脉并不想卖故清风情面。“把四派耍得团团转，故大侠轻描淡写就让我们放了他？”
萧仲怡知故清风好意，但不想看他为自己低三下四。“不用你可怜，滚。”
“故大侠与此人早就认识？”唐若之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你把儿子送进鬼城，是知道里面的人根本不会伤害他，对吗？”
颜夕顾闻言如遭晴天霹雳，还好有颜无尽在旁边扶着她。
“还不走吗？再不走更说不清了。”萧仲怡也笑故清风，他现在里外不是人啊。
“我只是不忍看萧阁主活活疼死，才让溪言来送止痛药。”
故清风一番嘲讽令在场知情者恼羞成怒，就算是颜玄骄也脸色阴沉，无法理解。况且这话也没否认唐若之的猜测。
故溪言不明就里的附和老爹：“是啊是啊，我就是给阁主送清神丹而已。”
水脉瞪一眼，真想把这蠢货一脚踹回鬼城！
“此人姓萧，事平之后由萧阁主做主，如果他还能活着。”故清风显然并不想过多解释，说完话拉住萧仲怡，身周金光闪耀见化成流星飞走。
“爹爹啊！”
故溪言着急喊一声，喊完也没用，人已经不见了。又低头咳嗽，故溪言气得骂老爹一声，接着就是委屈，他怎么能为了别人丢下自己呢！
不少人见此叹口气摇摇头，果然不把故溪言当儿子啊！
“你进鬼城没事啊？”还是石上松心大，蹲下来问东问西。“你什么时候进去的呀？”
其他人也好奇，便由着石上松问，自己竖耳听着。
颜玄骄多注意了一下女儿，她果然一副梦碎的模样，当年初见故清风御剑飞行有多崇敬，此时对他御剑飞行救走天下共敌就有多失望。
“我……好几天了，差不多阁主中毒后就去了，鬼城真的有鬼啊，吓死人。但是萧仲怡也没杀人，反而给我们引路去找阁主。”
“萧仲怡？刚刚那个人？”
“嗯，按辈分他好像是阁主师叔。”
“他真的没杀人吗？可他伤了我爹爹啊！”
“我在鬼城没见他杀过人，我不喜欢跟他玩，他老是吓唬人。但是秋词来跟他走得近，俩人经常去摘果子回来吃。”
“秋词来也在？”
“是啊，我们俩一块去找的阁主啊。鬼城有鬼啊，没有他我怎么敢！我跟你说哦，秋词来还偷偷给萧仲怡下过毒，就在老鬼头对阁主下手前。”
“老鬼头？你说萧阳吧？他真的会杀了萧翊枫吗？你们都在里面干什么了啊？”
“不会吧，老鬼头最在乎、啊！”故溪言突然转头看向双龙翻腾的鬼城。“阁主好像学会了什么东西，跟老鬼头打起来了！”
唐若之心一凉，就算是为了对付萧阳，萧翊枫才学那控制鬼城浓雾之术，可之后呢？他若是无法控制自己，还如何回得来？
金色符咒如漫天星辰在浓雾间闪现，微弱而倔强，死死咬住两条黑龙，势要将其剥皮抽筋，以慰亡者之灵。
北城门，十八巫者互相交换过目光，合掌念咒不停，但人拔地而起，两两相合，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前者岿然不动，后者右手念咒，左手搭前者后心处，渡功催命。众人皆目光坚毅，毫无悲色。
萧门弟子不懂其术，只默默守在周围，待九位站于前面的巫者气血渐失，皮缩肉消，金瞳突兀充血才大为震惊，他们在做什么？
临安看向雪月行，想他给个答案。
雪月行盯着浓雾，默不作声。不动声色而行大义之举，除了敬畏，自己无能为力。
金色符咒一点一点浸染血色，从龙尾到龙首，层层吞噬，使得两条黑龙再无力争斗而各自翻腾，像全身挂满蚂蚁的豆虫拼死挣扎。在撕裂苍穹的哀嚎中，两条黑龙终无法聚合而破裂爆体。
金色符咒随气浪如烟花炸裂，瞬间铺满整座鬼城。
浓雾如浪冲刷，本就破裂的城墙轰然坍塌，周围十里丛树遭腰斩，不少弟子被掀卷着翻滚，混沌中与碎石残枝生生相撞。
雪月行与萧门弟子撑起的冰色屏障将十八巫者安全护在身后，可谁也不敢转头看，浓雾翻卷远不及身后之人惨烈。
原来碗口粗壮的臂膀已不盈一握，指甲因皮肤松脱而纷纷掉落，通透无血的皮肤紧贴着清晰可见的骨头，从指骨到腕骨，原本合身的宽袍如今松松垮垮，却也盖不住胸口的一条条肋骨。
唇亡齿寒，嘴唇皱缩得只剩一层皮粘在干瘪的牙龈处，脸颊的消融眼窝的深陷令颧骨过分突出，黑发枯萎，片片凋落，只有金瞳尚存，接住了睫毛与眉毛。
23、谢罪天地
万籁静寂。
流光从暗淡的九具干尸上走过，没有因为他们的大义而多施舍，只是走过。光啊，它终于穿过残雾稀稀落落地洒在鬼城大地上，让人看清里面的粉尘在飞舞。不知道是骨灰混着尘土，还是尘土拌着骨灰。
头顶有黑影在乱窜，一边流窜一边悲号，却始终绕着一个点不肯远去。
南北同时踏入鬼城，慢慢靠近它们流连忘返的那个点：残雾翻腾，一老一少站在中心相对而立，老者形如骷髅，少年面如白纸。
九名巫者将两人围住，看向萧阳与萧翊枫的目光并无不同：两人皆已满身邪气，唯除之而后快。
“阁……”
21/128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