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慢慢习惯离苑山庄的生活,萧晨下学直接就去天阙楼,爹爹在的话就请教些练功的问题,不在就自己读书。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萧晨抬头,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衣衫利索,眼光如珠,有棱有角的面容却透着温柔,有种天然的亲和感。目光落在腰间令牌上,他姓白,名为凌蓦。
“你就是萧晨?”白凌蓦开口,带着些故意的敌意。
“是我。”萧晨放下书。
“阳阳不喜欢你,你以后不要叫他弟弟。”
“但是我爹爹说……”
“再叫他弟弟就有人打你了!”白凌蓦提高声音威胁萧晨。
“……哦。”萧晨怯怯答应下来。
“哼!”
得意“哼”一声,白凌蓦扭过头去,却偷偷吐了口气,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天阙楼,外面萧阳跳出来,拉着他问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快。
白凌蓦摊摊手,萧晨看着就好欺负啊,威胁一下就答应了,根本不用动手啊,真不明白阳阳为什么不喜欢他。
“哼!”萧阳很不满意,那家伙怎么就好欺负了?
“你为什么讨厌他啊?”
“就是不喜欢!他凭什么跟我爹爹住在一起!为什么总要爹爹抱着啊,他自己有腿啊!”萧阳愤愤不平,越说越气。
“啊?鸠师伯吗?”白凌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阳阳说的没错啊,经常看到萧鸠师伯来学堂接萧晨,但是每次都只跟阳阳说两句话,确实没抱过。
“哼!爹爹就是偏心!他凭什么是哥哥呀!”
萧阳每次跟娘亲诉苦,她都说什么萧晨可怜,生来就没了母亲,比自己需要爹爹陪着,可怜就可以整天缠着爹爹吗!
萧晨透过窗户看楼下白凌蓦跟弟弟边说边走,弟弟不时停下来大声控诉,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是能感觉到他很生气。既然弟弟真的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不能回去住呢?虽然爷爷奶奶不在了,但是爹爹在啊,为什么要来这里住?
“小晨。”
萧晨回头转身,爬到坐榻边缘直接溜到爹爹怀里。“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萧鸠和蔼笑着抱儿子坐下来,翻翻他丢在桌上的书,赞许般点点头才回答问题:“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哦。”
“为什么啊?”
“因为你姓萧啊,在这里长大才能有所成就啊。”看儿子理解不了,知道他一时也无法融入,萧鸠大手放在他小手上。“我一直在易水城陪你,阳阳很少能见,他有脾气也是应该的。”
“嗯……”萧晨不知道要不要提白凌蓦对自己的威胁。
“你不用害怕阳阳,有爹爹在呢,只是别跟他计较就好。”萧鸠揉揉儿子的头发。
“好。”
“小晨长大必有一番作为,来,爹爹先教你读书。”
鼠门连契之人与萧晨有关,而非萧阳,否则萧鸠也不想带他来离苑山庄。萧鸠不懂其中道理,但是萧冬鹿说连契之人无论如何都会是萧门未来之主,这孩子躲不过。既然是命中注定,早点回来应该对他更好。
自己虽然姓萧,但只是易水城一位无名的生意人,与观海城离苑萧门毫无血脉关系,但是儿子萧晨不一样,他母亲萧冬隐是笑尘阁萧门中人,且生前已是公认的萧门继承人。
萧鸠此生最悔之事,就是犯错后才知道萧冬隐跟萧冬鹿是两个人。
“我也会抓蝈蝈呀!”白凌蓦得意抬着下巴。
“山庄有蝈蝈吗?”萧晨歪头天真的问。
“莫先生!”萧阳瞪着交头接耳的两人喊先生。这才多久,白凌蓦竟然背叛自己跟萧晨那家伙玩在一块。“他们俩一直在说话!”
课后双双被先生罚抄堂规,两个孩子相视一乐。
“赶紧写。”一人头上又挨一下子。
萧阳扒着窗户偷看,越看越气,受罚还笑,一个个都不知廉耻!
抄完堂规白凌蓦回白府,萧晨自己去天阙楼。路上摇头晃脑,小孩开始觉得住在山庄也不错。
路边树丛里忽然扑来一道身影,萧晨直接被撞翻在地,没时间反应脸上就挨了好几拳头。拳头不大,力道也不足,但是萧晨也还是个孩子。
“哎哎哎,阳阳!”路过的弟子赶忙过来把小公子拉开。
萧晨捂着流血的鼻子爬起来,忍住没哭转身跑走,一路跑回住处才停下来喘口气,越喘越委屈,泪水不争气的在眼里打转。
第二天儿子不肯出门,萧鸠便也留在房中陪他,中午哄人睡下,找萧冬鹿商议着以后还是他自己来教,别让俩孩子在学堂相遇为好。
“阳阳会更生气的。”萧冬鹿皱眉,他真的就只偏爱萧晨吗?
“那我教阳阳,让小晨去课堂。”萧鸠也懂,但是无心让两个孩子好好相处,只能尽力拉开两人距离。
爹爹亲自教自己,萧阳自然开心。萧晨虽然不太愿意,但是也答应下来,乖乖回莫先生课上去。
26、番外 兄弟阋墙(二)
一晃十余年,小孩各自长成翩翩公子。
“两年后神州大典还是在易水城办,但这次由观海城瑶池水门主持,而非易水城瑶池,依我看往后南方御主要让位了。”
淳于清境给萧晨倒杯酒,透漏着刚得来的消息。
“姐姐又去会堂偷听了?”萧晨端杯抿,姐姐带的酒总是令自己贪恋难舍。
“这不是例行公事吗?不去练练手我怎么能有长进啊!还听他们开会夸你呢,年纪小但是格局够,处事可信。”淳于清境十分满意,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
萧阳坐在娘亲房间,眺望楼外的城市,这里哪点比不上易水城?为什么爹爹总想着有朝一日回去住呢?
“阳儿。”
萧阳闻声起身来跳到萧冬鹿跟前,追问今日会议的结果。
“你得学着辅佐晨儿。”
虽然知道儿子难以接受,但萧冬鹿无可奈何,萧晨面善心正,深得萧门上下信任,选他为此辈弟子之首再合适不过。
“凭什么!那小子凭什么!”
大声表达自己的不满,萧阳也不好冲娘亲发脾气,就直接越过她跑出去。萧阳非要找萧晨问个明白。
萧晨不在山庄,院中只有萧鸠,他背着一个包袱,稍稍仰头看大儿子住的房间。
“爹?”
萧鸠转过身来。
“爹,你这是?要出门吗?”萧阳一时发慌,爹爹这就要走吗?
“小晨已经不用我陪着,是时候回去——”
“可是我需要啊!”萧阳瞬间委屈到泪水涌出来,教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逃避跟倦色,而萧晨无论何时出现都能得到爹爹最温柔的眼神。“爹,我呢?你来山庄就只是为了他吗?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阳阳……”
“如果当年没有我,你根本不会娶我娘是不是?”
“……”
“要是后来没有萧晨出现,你也不会跟我娘绝婚而去是不是?”
“……”
不知萧冬隐独自在鹤梅崖怀胎十月生下萧晨,更不知她生下孩子血崩而亡是萧鸠一生的痛。
萧阳出生前两个月,萧鸠因为夫人萧冬鹿要见二老亲自去请,结果就看见他们围着一个小婴儿团团转。孩子眼神直勾勾戳自己的心,萧鸠惊疑不已,追问无果又不甘心,请易门之人前来帮忙滴血认亲,孩子就是自己的。
惶恐失措,萧鸠一时失去理智,逼得二老说出实情。
萧冬隐放荡不羁,虽然在易水城遇萧鸠情愫萌生,与他鱼水交欢,却从没想与他结为连理。谁料萧鸠在分别后竟追来观海城,本要妹妹萧冬鹿替她应付,结果小丫头竟一见起意,借她的名义跟萧鸠相处。
至于后来萧冬隐发现自己有孕三月,也只想生来一个人教养。
而萧鸠慢慢发现萧冬鹿不是他要找的人,只是为时已晚,早已把她当成放荡不羁的姐姐而多次与之同床共枕。初知真相便心灰意冷,萧鸠还是陪萧冬鹿去诊脉查看,她喜脉隐约可探,为稳妥又等半月,确凿无疑。
订婚、成婚,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偏偏萧冬隐生萧晨难产而终,孩子只能二老来养,又偏偏父子连心仅一面萧鸠就认出他来。
看萧鸠在萧晨摇篮边又哭又笑,萧冬鹿意识到他心里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姐姐,挺着肚子强忍泪水拟下绝婚书,她不要他怜悯自己。
“……”
“你说话啊!”萧阳眼里的泪就快存不住掉下来。
“萧门主把你照顾——”
“萧门主!萧门主!!你什么时候能叫一声我娘的名字!”泪水还是滚落下来。
“或许我不该那么早带小晨回来。”
萧鸠吸口气,绕过萧阳头也不回往外走。早点来是希望小晨能在萧门早点结识些朋友,长大好有照应,如今看来还不如等他长大再回来得好,或许阳阳就没有那么怪怨。
仰头止住眼泪,萧阳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在萧晨接下观海楼大弟子一名后,萧阳破例亲自过来见哥哥,提议带他去鹤梅崖冰室修炼,毕竟萧晨从来没去过。
难得弟弟对自己示好,萧晨稍微犹豫还是随他上了山。
由于修炼《九冥玄功》,在冰室的确如鱼得水,萧晨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等醒过来手脚发麻不说,还越来越无力。起身要出去才发现自己打不开门,而腰间令牌也不见踪影。
“阳阳?阳阳!萧阳!萧……”
萧冬鹿在冰室找到萧晨时,他已中毒过深昏迷不醒,更严重是此毒侵骨难以根除。身为萧门门主,萧冬鹿含泪将儿子除名,送到易门惩天塔思过,萧晨也被留在易门解毒。
萧鸠赶回来第一时间没去看萧晨,而是去见萧阳。
东南府特有的惩天塔有十一层,地上六层,底下五层。地上关押犯错的弟子,每间牢房都如普通楼阁般装饰,只是室内家具比较简单,有榻无窗,有窗难开;地下有各式各样的房间,安置的都是早晚要死的人,不论是因患病还是被判刑。
门打开来,萧阳面朝窗坐在简单铺了一层单褥的竹榻上,背对着进来的人。他能感知到是谁,但是完全没有理会。
回身关上门,萧鸠过来坐在萧阳身边。
萧阳盯着窗外,等萧鸠开口:他见过萧晨了吧?不生气吗?难道不想打自己出出气吗?他怎么不说话……他不生气吗?为什么还不说话?萧阳皱起眉来瞪着窗外,等萧鸠开口。
“我还没去看小晨,他们说他好好休养不会有事的。”
“……”
萧阳张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残害同门是大过,何况你们还是兄弟——”
“不是!”萧阳急切地打断萧鸠。
萧鸠低头,知道萧阳如此疯狂甚至被骂毫无人性的症结都在自己身上,但是能有什么办法。
过去十几年陪萧阳比陪萧晨多,孩子也喜欢跟萧鸠待在一起,不过很多时候是硬待着,反而耗得两人都没什么耐心,关系如弦紧绷,甚至让萧阳没有太多机会与同辈相处,像白凌蓦与萧晨越走越近结为知己。
萧冬鹿自然看得到这一点,白凌蓦是白府最出色的后辈,他选择萧晨就更加印证鼠门的预判,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劝导萧阳,这孩子对萧鸠实在太过执着。
“要小晨回来一直都是萧门的意思,我只想回易水城,阳阳如果实在不喜欢他,跟我回去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好让萧晨在萧门把位置坐稳吗?”
“阳阳……”
“你走。”萧阳闭上眼睛,不想听萧鸠辩解。
萧鸠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头回一句话:“我会留在惩天塔,直到易门主放你出去,什么时候想见随时可以……”
“你走!”萧阳堵起耳朵来喊一声。
萧晨昏迷半月才清醒,睁眼来看到萧冬鹿在,一时不知说什么。由人扶着坐起来,喝点水润润喉咙,萧晨低眸盯着地面。如果猜的没错,弟弟萧阳毒害自己的事情确凿无疑,他们在等当事人的态度。
“萧门主一直在?”
“今日无事,过来坐坐。”萧冬鹿看着窗外。“阳阳下手重,你昏睡半个月了,即使醒来身体也恢复不到从前。”
“……他需要一点教训。”萧晨低头,不想因为萧冬鹿而轻易原谅萧阳。
“你没错,不用低着头说这句话。”
萧晨抬头来,眼前的萧冬鹿与往日一样,身为门主把私情压在眼底,柔和而冷峻的面容永远让人觉得在她面前可言可行。
27、冬去春来
鬼城浓雾所剩无几,但是骨灰与尘埃早混在一起,要挑拣出来埋葬已不可能,众人商议一番便只将能收集的骨灰埋在一处,而在其前竖一块石碑,刻上有记录的所有遇难者的名字。同时铸九位已故巫者金身塑像,一来做镇压,二来作纪念。
植树为林,待根定叶长,花草冒芽,易水城中多数老人在后辈搀扶下回去祭祀先人,鬼城因此更名为微尘园,供后人长记。
三月初三,萧翊枫毒清邪去初出关,在萧氏墓地拜祭过父母及罹难者,慢慢走到师门墓地,站在无名碑前,只默默站着,听风中、草叶中窸窸窣窣的吵闹声。
这次萧翊枫回笑尘阁,水黎芝却没有再回瑶池苑闭关,仍然以副阁主身份发号施令。萧翊枫不声不响,只跟大祭司易礼要了个良辰吉日,他要拜萧仲怡为萧门大宗伯。
站在窗边吹风,知道水黎芝进门萧翊枫也没转身来迎接,在她面前不必惺惺作态。水黎芝来到香炉前,饶有兴趣用食指点在炉盖的萧字刻印中心,君子无错怀璧其罪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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